第44章 枉費
44枉費
昌寧沒想過宜思的反應這麽大,看來她低估了陳敬映在宜思心中的分量,總以為她年紀還小,對情之一事不會如此執着。
可是,看起來并不是。
昌寧未曾經歷過這樣刻骨銘心的感覺,所以也難以體會此刻宜思的焦急和痛苦。
但那陳敬映心中分明已經有人了,她又有什麽辦法可以改變?
陳敬映和羅之鶴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還曾有婚姻在身,這等感情又豈是宜思和他見過的幾面可抵的。
命運早作此安排,她怎可強拆姻緣?
只希望宜思能早早明白,對方再好,若是不愛,就絕非良配。
宜思哭了一會,大概終于平靜過來了,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蹲下身行禮抱歉道:“對不起皇姐,臣妹失儀了。”
昌寧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勸慰道:“不礙事。皇姐知道你心裏難過。你且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過段時間會好的。”
會好?皇姐怎懂求而不得的痛苦?她從來擁有的太多。
但是宜思面上卻一點沒顯,她抹了抹眼淚道:“臣妹知道了。多謝皇姐。”
*
待昌寧離去之後,望蘭扶着宜思去裏間換件新的衣裳。
“公主,您莫要傷心了,是那陳敬映不知好歹,不懂珍惜,竟然那麽大膽拒絕了您。但他既拒了您,您就把他給忘了吧,莫要再想他了,天下好兒郎多的是。”
這話本是為了寬慰宜思所說,卻不想觸了她的逆鱗,宜思怒道:“你懂什麽!”
她就是喜歡陳敬映,從見他的第一面開始。
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那般英俊堅毅,那般果敢冷靜,那麽令她着迷,無法自拔。
天下好兒郎多的是?不,絕不會再有他那樣的。
望蘭吓得一把跪倒地上:“是奴婢妄言了,請公主贖罪。”
公主從小一直很乖順,今次真是被刺激到了才會發那麽大的火。
宜思冷靜下來,她坐到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望蘭,“你先起來吧。”
望蘭領命起身。
宜思又道:“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要上戰場了,才要拒絕我?他只是不忍我獨自在京等待他南歸,所以才不願與我成親?”
宜思的心中還剩下一點火苗沒有熄滅,也許他真是為了她好呢?如果是這樣,那她還是有希望的。
“這,奴婢,”望蘭心虛開口,“奴婢也不知道啊。”
“我定要去問一問,我就不信他的心中當真沒有一點我的位置。”
望蘭看着執拗的公主,“公主,您想怎麽辦?”
宜思看向望蘭問:“明天就到我出宮看望母妃的日子了吧?”
望蘭點頭:“是呀。”
宜思盯着面前的屏風一眨不眨,計上心頭,“你去書房給我取紙筆來。”
“是。”
*
辦完差事,顏為回到府中。
時值日暮,陽光從天際斜照而過,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長,莫名顯得有些落寞。
顏府偌大的院中,長滿了芍藥,一株株長勢良好,綠意盎然,那一抹抹綠色落入眼中,鮮活喜人。
顏為站在園中,望着天空靜默而立。
夏日的餘晖熱烈而燦爛,耀眼奪目,光芒萬丈。雲霞如一匹七彩織錦橫亘天邊,落在他清亮的眼中。
天高地闊,橙陽應綠葉,夏風配晚霞。
世間寧靜,萬物美好,有一種洶湧澎湃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激蕩。
他不自覺地擡手撫上自己的左胸膛,心口溫熱,有什麽東西亟待宣之于口。
他微微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側,手輕輕伸出一個弧度,想要抓住那抹虛無,仿佛那裏存在着一個真實的人。
不知道那人有沒有看到今日美景,夕陽這樣美,此刻的她卻在做什麽?
一股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
他低下頭來。
忽然覺得委屈。
他是這樣想她。
她卻一無所知。
她可能依然過得自在逍遙,從從容容,心裏沒有他半點影子。
自然半點也體會不到他的心焦。
枉費,他所有的心思。
枉費,他———
這樣愛她。
平白盛開,無人知曉。
樓億不知道大人又在發什麽呆,總是像失了魂魄似的。
但他還有事要禀報,于是不得不走向前道 :“大人,為了給陳将軍踐行,陳母邀請您過府一聚。
好一會兒,顏為才頭也不回道:“知道了。”
“對了,你這兩日去尋一件上好的狐裘大衣和一件金甲,敬映将要赴北境,算是給他踐行的禮物。”
“是。”
說完又是靜默。
“大人,”樓億小心地開口:“還有一事,過幾日便是您的生辰了,老爺和夫人半個月前就差人送的禮物今天到了,我已經把禮物放在您的書房內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
在顏為身後院子的一角,小和正跟着小餘為芍藥澆水。
上次廚房事件發生以後,顏為也沒有處罰小和,只是跟她們母子兩個說清楚了,自己已有心儀之人,不必在他身上多花功夫,如果要動些歪腦筋,那顏府便留他們不得了。
小和和母親哪敢再多想,只求本本分分做事,留在顏府。
小和剛剛升起的一點愛慕的小火苗就這麽被掐滅了。
不過,自此之後,顏為也算是默認了小和留在顏府做事。
看着大人走進卧房,知道他等會還會去書房,樓億過來吩咐小和道:“去沏壺茶,等下我給大人送過去。”
“是。”
小和從廚房裏沏好茶出來,将茶盞交給了樓億。然後頗有些擔憂地說道:“需不需要給大人熬個雞湯補一補呀?我看這兩個了月以來,大人消瘦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或者是朝廷事務繁重,太過辛苦了?”
說到這,樓億也是頗為擔心。
最近公子總是獨自呆在房中,熬夜看書或處理公文,到後半宿才睡。早上又要早早起身去上朝,長此以往,身體怎麽受得了。
平時休沐在家,要麽整日在書房看書,要麽在院子裏給芍藥澆水、鋤草。
也不知是為何。
難道是和皇上鬧別扭了,說起來,好像他也好久沒見到皇上了……
可是公子能和皇上鬧什麽別扭,他從沒見公子對哪個女子這麽在意過。
他跟在公子身邊十幾年了,有些事情,即使公子什麽都不說,他也看得出來。
“我也擔心呀,老爺夫人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大人,這樣下去我怎麽跟他們交代呀?”
“那你要不去勸勸大人?”
樓億嘆了口氣,“大人的事我哪裏說得。”
不過上次夫人特別寫信給他,問他大人的情況如何,他也如實說了,夫人應該會有辦法吧。
小和:“哎,我和娘以後在吃食上也會多上點心的。要多給大人補一補。”
樓億:“嗯,大人今晚要去陳将軍家吃飯,煲雞湯的事明天再說吧。”
“好的,知道了。”
*
走進寝室中,顏為脫下官服,換上常服。
又在水池邊淨手,才走進書房。
書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一卷畫冊,還有一個盒子。
顏為打開信,是母親的字跡。
致吾兒:
吾兒離家至今已快一年光景,雖偶有通信,然則京城距興州畢竟千餘裏,路途遙遠,父母有心照拂,亦鞭長莫及。
家中一切安好,為父為母身體康健,吾兒不必挂心。至于家中生意,運轉良好,顏津亦幫助良多,此蓋吾兒之功也。
六月十二乃吾兒生辰,過此生辰,兒便二十有七。兒之婚事,父母未曾催促,亦明白你自有思量。
然聽聞你為官于京,公事忙碌,寝食少安。父母憂心,便暗度此非吾兒鮮貼心之人照顧耶?思來想去,今寄江南閨秀畫冊與此信,吾兒看過之後,若有中意之人,父母可早做安排。
盒中乃一對金釵,系母親尋來名匠用以純金打造,欲贈予未來之兒媳,禮雖不重,實屬心意。
倘兒在京得遇良緣,亦可将其以禮贈之。
公事雖重,兒身亦重,不可輕視。萬望吾兒保重身體,注意休息。
盼他日相見之時。
母親字。
丙辰年五月二十五于江南興州。
看完書信,顏為将它小心折好,放到平常放家書的匣子裏。
他的目光往旁邊一轉,那本畫冊躺在那裏。
他拿起來随意翻了翻。
上面繪上了十幾名妙齡女子,或端莊大方,溫柔可人;或妩媚嬌豔,盡态極妍。每個畫像下方還繪有小字來介紹這些姑娘。
他眼神平靜如常,毫無波瀾。
好似那些貌美女子只是路邊擦肩而過的無名氏,絲毫都無法牽動他的情緒。
畫冊翻完,顏為将其随意放在一邊。
随後他拿起木盒,輕輕打開鎖片。
只見裏頭鋪着厚實的紅棉紗,正中間放着一對金釵,制作精美,做工考究。
它們躺在那裏發出金光,上頭的花式是仿照的牡丹,牡丹間還鑲着五顆潔白無暇的珍珠,在花尾還綴着用黃金做的流蘇鏈子。
果真好看極了。
他将木盒放在桌上,修長的手指伸進盒中拾起一支金釵。
拇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
他的眼神定格在那,柔和專注,卻不知在想什麽。
屋內安靜,落針可聞。
他身形定在那裏,仿佛一尊石像。
*
與此同時,宮中祖宗祠堂。
昌寧從韓昭手中拿過香,雙手将香平舉至眉間,對着祖宗的牌位拜了三拜,而後将香插在香爐中。
她回頭吩咐身後的韓昭道:“你們先到殿外等着吧,把門給關上。”
“是。”韓昭領着其他侍從垂首緩步後退而去,出門後還将門悄悄給合隴上了。
昌寧向前一步,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
她看着德宗皇帝和敬仁皇後的牌位,眼中好似浮現起了父皇母後生前的音容笑貌,失去考妣的痛還仿佛在昨日。
剛開始時,她甚至不能過多地表現出傷心、害怕,因為她是九五之尊,她必須要強大,必須要喜怒不形于色,才能讓人信服。
她白天裝得威嚴又從容,坐在金銮大殿之上,看着衆人議事,很多事情她都不是很懂,也不敢妄自發表意見,以免被大臣們暗中輕視她是一個草包。
所以她只能看着他們各執己見,熱烈讨論,而她安靜地看着、聽着。
可是每每半夜之時,她都會驚醒,想起自己失怙失恃,要獨自面對這世上的風雨,就難過不已。
就這樣熬過了三個月,情況才漸漸好轉起來。
時光流轉間,她也慢慢變得越來越堅強了。
她一直謹遵着父皇的教誨,牢記自己身上的使命。
她不想讓父皇失望,讓母後丢臉,讓天下臣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