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比肩
52比肩
有聲音從後面傳來，“大人，出什麽事了。”
樓億、小和、桂花從前院跑了過來。
昌寧說道：“顏大人不舒服，你們快扶他到房間裏休息。”
“大人又不舒服了？”樓億說着趕緊過去扶住顏為。
“我沒事”，顏為擡手貼到自己的額頭上，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可能有點中暑了。”
中暑，是了，今天太陽這麽大。
進了屋內，樓億和小和扶着顏為躺到了床上。
給顏為蓋好薄被，樓億吩咐道：“小和，你去燒開水給大人喝藥。”
“是。”小和說着就跑出去了。
桂花搬了張椅子到床邊給昌寧坐下。
昌寧問：“顏大人經常不舒服嗎？”
樓億點了點頭，“前幾天看過大夫了，大夫說大人是心內郁結，加之勞累過度，所以有些不舒服。”
“而且，”說到這，樓億偷偷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我家大人這幾個月總是睡不好，經常半夜睡不着……”
話沒說完，就被躺在床上的人給制住了，“樓億。”
聲音不重，卻很威嚴，樓億馬上噤聲。
待到人都出去，昌寧緊緊盯着顏為，他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眼下有淡淡的烏黑，黑發如墨，卻有被汗濕的痕跡。
即使沒去看，顏為也能感受到昌寧的視線。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問：“不知聖上為何如此看着臣？”
昌寧帶着審視的目光在顏為臉上逡巡了個遍，她總覺得有些奇怪。顏為生病也是，半夜失眠也是，好像有個迷團在她前面，只要她再仔細想一下就能解開似的。
她到底不能憑空得出什麽結論，是以只能從他身上找找原因，可她盯了他半天，但是終究也沒發現什麽，便問，“最近愛卿可是有什麽煩惱之事？”
顏為一時語塞，“皇上為何這樣問？”
昌寧揚了揚下巴，“剛才樓億不是說了嗎？你最近心頭郁結，睡不着覺。”
顏為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緊，他別過眼望向床頂，“沒事。”
就一句沒事就完啦，他竟說不出什麽別的理由了？
昌寧嘆了口氣，不再問下去。
他既不願說，那便随他吧。
*
過了一會兒，樓億端着湯藥走進來。他看着屋內的兩人，心裏嘀咕，這碗藥到底該怎麽喝，是他喂大人，還是大人自已喝，還是皇上……
不如趁此機會讓大人和皇上親近親近……
樓億正盤算這些的時候，卻見大人自己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拿過那碗藥，顏為道：“我自己喝，你出去吧。”
“嗯，大人”，樓億說着，悄悄向皇上投去目光，“這藥有些燙，慢點喝。”
然而，皇上仍是那個表情坐姿，顯然沒有什麽反應。
哎，皇上怎麽也不能了解他的用心。
出到門外，樓億回頭望了望，“大人也是，手速怎的這麽快。哎，真是不開竅啊。”
事實上，樓億是誤解自家大人了。顏為并非不開竅，其實他一早就洞悉了樓億的心思，他只是不願讓皇上躬親為他做這些事罷了。
到底也是樓億自己不明白。
正巧，小和拿着一把芭蕉扇走了過來，樓億攔住她，“幹嘛去？”
“天氣熱，大人又喝這麽燙的藥，可不得熱出汗來，我這不尋了把扇子給大人扇扇風。”
“等會再去，現下大人和皇上兩個人在一起，我們不便打擾。”
小和歪頭往裏看了一眼，“知道啦。”
*
屋內，昌寧靠在椅子上，一臉嚴肅地看着顏為，認真叮囑道：“公事雖重，但是愛卿也要保重身體啊。”
床上之人聽了，心頭不禁一暖，一抹微笑就悄悄漾在了唇邊。
這話倒像是他過生辰時，母親在來信中說的。母親說要找個人照顧他，關心他，對他知冷知熱，如今面前倒有個人真如母親說的那般。
嘴角的笑意不自覺加深了。
這藥今晨喝的時候苦澀難咽，如黃蓮一般，但是這會他一口接一口喝着，像是什麽苦也沒有一樣。
他心中都驚奇，她在身邊，藥都不苦了。
“臣知道了。”半響，他回。
一碗藥用勺子喝到一半，涼了些，他便仰頭将剩下的一飲而盡。随後将碗放到床頭櫃上。
臉上，手上都有些黏膩，他伸手到袖中欲尋絲帕。然而竟是無果，不知是掉在何處。
這時一方疊得齊整的淺綠色手帕遞到他的面前，那絲質上乘的帕上一角繡着一叢綠竹，生機勃勃。
“你拿來擦擦臉，擦擦手。”帕子的主人說道。
他只是這麽細微的一個動作，她竟然都注意到了。
這女子是有多細心。
或者說她有多關注他。
他無奈。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他怎麽能不被迷得神魂颠倒。
“愣着幹嘛呀？”昌寧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又擡頭看她，目露遲疑，沒有接過。
她彎腰，硬是塞到他手裏，“怎麽，嫌棄？”
顏為抓着那方帕子，低頭，“不是。”
這麽貼身的東西怎可給他。她到底是一直不拘小節，還是其實她待他就是不同的。
“不是嫌棄，那你就用着。”昌寧邊說着邊坐回去。
“謝過皇上。”顏為颔首。
這絲帕拿在手上，綿綿軟軟，擦在臉上，還有淡淡的玉蘭花香。
他動作優雅，不緊不慢，倒是讓看着的人覺得賞心悅目。
“這帕子，臣洗完了再還給皇上吧。”
不過一方帕子，再拿回來不是顯得小器？昌寧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可以留着，也可以扔了。”
顏為點了點頭，安心地把手帕折好，放入袖中。似乎方才說要還帕子也只是禮貌之言。
“好了，你快休息吧。”昌寧彎腰湊近他，指着他說道：“一定要睡着。”
頗有些威脅之味。
“好。”他說。
顏為躺下，看了面前坐在床前的女子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
*
夏日的午後，天氣異常炎熱。門窗都開着，有風從外面吹進來。他心中從來沒有這麽安定過，像是千萬兩黃金就藏在這個屋中一樣。
什麽也不必尋找，什麽也不用着急。
整個世界都在這裏。
本以為睡不着的，但是卻不知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醒來已經是傍晚，落日的餘光從開着的窗洋洋灑灑地飄進來，滿室橙光，窗外枝頭浮動，鳥兒鳴唱，而屋裏很安靜，像是從來沒有別人來過一樣。
眼皮顫了一下，隐去眸中的失落。
顏為不自覺地擡手，從肩膀慢慢撫摸到胸口。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的體溫和香氣。
好半響，他才坐起身來，扭頭去看，床頭的藥碗已經拿走了，那裏現在靜靜躺着一把芭蕉扇。
他心內一動，剛剛半夢半醒間覺得微風拂面，似是有人為他扇風，難道是她？
這念頭一起，他又笑着搖了搖頭，怎麽可能，她堂堂一介帝王，怎會做這種事。
*
院內，開滿荷花的池塘小亭中，昌寧正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些糕點，還有橘子、香蕉、葡萄等水果。
“桂花，這太陽也快落山了，你去廚房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公主，咱們不回宮用膳嗎？”
平日公主去羅太傅或者蕭平王府，幾乎都不會留下來用膳的。今兒倒是怎麽了？
昌寧睜開眼，說道：“不回，吃完，我們再回去。”
“是。”
顏為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門，遠遠望去，池塘小亭中有個熟悉的人影，正躺在搖椅上拿着小扇悠閑地扇風。
一瞬間他以為那是幻覺，她竟還沒有走，這都已經過了差不多三個時辰了！
夕陽西下，落霞滿天，園中靜谧，綠柳瑩花。
此處此景，此時此刻，他好像才理解了那句話：“貴腳踏于賤地，蓬荜生光”。
平常看慣了的景色此刻卻顯得愈加美麗。
光落在他的雙眸裏，都比平時亮了幾分。
一抹笑意漾在唇邊，勾起醉人神色。
*
亭中，昌寧正想着，不知道顏為醒了沒有。一道溫潤的聲音便适時在她身後響起。
“皇上。”
她回頭去看，顏為站在亭子臺階下，她一回頭，他的目光就準确地鎖定住了她。
年輕俊逸的丞相已經換了幹淨的衣裳，一身白袍似仙鶴的羽毛，似冬日的落雪，被照着一身光，瓊林玉樹一般立在那，無端惹人心弦。
她站了起來，看着他低頭走上臺階，一步步來到她的面前。
“皇上，”顏為說，“您還沒有回宮嗎？”
昌寧笑道：“是呢。”
他又問：“為什麽？”
“嗯，”昌寧當真歪着腦袋細想了一下，“你請朕到你家來，朕怎麽能連頓飯都不吃就回去呢？”
僅僅只是為了吃一頓飯？說出去誰信呢？
但顏為只是勾唇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麽。
什麽理由都不重要，她在就好。
就好像倦鳥歸巢、大雁南飛一般的宿命本能，才能描繪此刻她在他身邊，安心又自然的感覺。
昌寧走去欄杆邊。
眼前視野開闊，天空高遠，萬物自由生長。
一切都很美好。
昌寧其實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留下來。除了說出口的原因，她覺得不急着走，不急着去做什麽，留下來也可以。
剛才在涼亭中小憩的時候，她又想起上次她來癸水昏睡，他也在宮中一直守着直到天黑她醒過來。
大概就是這樣，她自己體會過病中醒來，身邊沒有人是多麽孤寂的一件事，所以她願等他醒來。
除此之處，她又覺得這個地方好像有什麽魔力，讓她覺得很親切，如自己家一般自在，明明她才來第二次……
昌寧搖了搖頭，不願再細想。
顏為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的身邊，與她比肩而立。
柔風中，他輕輕開口：“皇上可還記得去年盛夏，在江南興州，別宮裏的荷花也開得這樣美？”
那一天，才是他們真正的相識。
那柳樹、荷花、清風，他一直都忘不了，時不時就出現在他的夢中。
第一次見面，他們什麽關系也不是。
一年後，他已是她身邊最親近的臣子。
曾經他看着花，看着月睹物思人，如今他卻能站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昌寧笑着說：“怎麽不記得呢？只是沒想到如今在京城也能看到。”
顏為的心癢癢的，像是有無數羽毛拂過。
他悄悄轉頭看她，夏日的晚霞中，她的臉如瓷如玉，寧靜安然。
他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角度，回頭看向前方。
他一直想的不就是有這麽一天嗎？
良久，沒有人再說話，只有風吹動的聲音，帶動他們的衣角翩飛，似追逐的蝴蝶你來我往，纏繞一起。
曾幾何時，各自看落日夕陽，如今倒是同在一處看同一個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