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葉敏旅游回來了。回學校上課的第一天,恰巧段聞也在。對于她這個唯一“飯搭子”的歸來,段聞感到十分雀躍,因當天中午無需再獨自點外賣,可以和她一起去食堂打飯。
葉敏好像是去了不少地方,給段聞帶的禮物也是五花八門,很不精致的拿一個大帆布袋裝着——在那裏面,段聞最喜歡的是一只袖珍八音盒,做的非常精巧,打開以後還會有一只帶夜光的卡通鳥跳出來。葉敏很高興,說那也是她挑到最得意的禮物。
她不可避免地和段聞聊起葉蕊,說她為了陪她出去玩這一趟,幾乎把當年的年假全用光了。國慶假期早已經過去,今年再沒有什麽法定節假日,想到她姐姐要維持每周單休的狀态工作到年末,她便有些愧疚。這邊段聞支着腦袋聽她說,偶爾給出一些回應。她總覺得這一天葉敏的心情仿佛格外好,她本不是特別愛講話的人,當天卻破例說了許多的話,神采奕奕的。
她們眼前的米線已經坨了,一根根黏在一起,飽脹的一碗,像是兩個人的量,但誰也沒有在意。葉敏問她:“段段,我做任何決定,你都會支持我的對嗎?”段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一聲,而後打量一番葉敏的神色,又仿佛不确定似的靜默下來,試探性地問道:“你決定了什麽?”葉敏沒說話,也安定而認真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笑道:“我要去染頭發。”
當晚,何安之回到家裏,見到的便是短發的段聞。她向她注視了好一陣,仿佛是很不能适應似的,用手一遍遍去搓揉她的發梢——這種長度未及肩的短發最難打理,睡過一夜發尾就容易外翹。理發師落剪前,葉敏起碼和她确認了三四次是不是決心要剪這麽短,段聞開始還用連續不斷的點頭敷衍她,後來被問煩了,便嘟囔着反問她“你不也要把頭發染成紅的嗎?”
所幸最終呈現的效果倒不難看——興許在那樣一張嬌脆靈透的臉上,什麽發型都是匹稱的。
段聞躺在何安之腿上,把她脫在一旁的白圍巾拿在手裏玩弄,使那柔軟的蠶絲面料在她手腕上繞過好幾圈,真像有只蠶在她的腕上結了繭。她不時擡頭瞧她一眼,發覺何安之的目光依舊有些定定的,便在心裏猜測她可能更喜歡自己長頭發時的樣子。她的臉頰在何安之腿上蹭蹭,把頭仰起來,聲音輕輕的問她:“怎麽這樣看我?我好看得讓你入迷了嗎?”何安之的眼神因她這句話而再次流動起來,她笑了一笑,很捧場的說:“是啊,特別好看。”
後來何安之起身去淋浴間洗澡,她也跟進去。霧氣把玻璃熏得模糊,像一堵缥缈又牢固的牆,何安之在牆裏低垂着頭,不緊不慢地往身上抹泡泡,她在牆外把手掌彎曲起來,蓋章似的往玻璃上按,使牆上多了一排小小的腳印。何安之透過水霧半眯着眼看她的動作,不覺噗嗤一笑。
很快段聞便玩倦了,脫了鞋子,盤腿坐到一旁擱衣服的木架子上,開口問何安之這個雙休日能不能陪她去逛街,一道給葉敏挑些回禮。何安之說好,又說她下午有事,恐怕只能上午去。段聞覺得詫異——畢竟何安之總是很樂意将休息日三分之二的時間拿來睡覺,在她的生物鐘裏,周末是沒有“上午”這個概念的。于是她問道:“是公司的事嗎?”
放水的聲音停了。何安之從淋浴間裏走出來,一面往身上裹着被段聞坐的皺巴巴的睡袍,一面答道:“不是,我要去趟醫院。”段聞問:“你不舒服嗎?”何安之搖了搖頭,說:“是我媽媽。她最近身體不大好。” 段聞愣了一愣,眼底浮現出一種善意的關切,卻也沒有再問下去,聲音低低的答應了一聲,而後又說道:“那我們上午多挑些東西吧,你可以帶給阿姨。”何安之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很不經意的問道:“要陪我一起去嗎?”
段聞迅速點了點頭。她快活的回憶着何安之說“陪我”時的嘴型——舌尖下壓,唇角微微翹起來,像是帶着微笑的一個吻。
周末上午,她們先是買好了給葉敏的東西,随後何安之叫了一輛車,直開到近郊的一家飯館,打包了一份鲥魚粥後,才重新趕往市中心的醫院。
段聞問她怎麽不直接叫外送,何安之說那家店是不接外送的,又說鲥魚多刺,只有他們家處理的幹淨,味道也烹得十分好,以後有機會她們可以再一起來吃。兩個人坐在轎車後座,這樣一遞一聲的聊着,後來,何安之好像困極了,話音漸漸低下去,腦袋擱到段聞肩上,昏沉的睡了一路。
等她們抵達醫院,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原本因為何安之說得輕松,段聞也只把這當作一次普通的探病,但踏進那間單人病房才發覺事實與她想象的大相徑庭。
她們進門的時候,何安之的母親正睡着,是一個面色相當和善的護工先迎了上來,從何安之手裏接過了換洗衣服和保溫桶,又端出兩把椅子來給她們坐。何安之管她叫“祝姐”,很客氣的和她打了招呼,又向她介紹段聞,那位年長的婦人便微笑着朝段聞點頭,算是認識了。
Advertisement
“剛剛吃完藥睡着,估計得等一會兒才會醒了。”祝姐往病床上望了一眼,刻意放輕了聲音和她們說話。何安之笑了一笑,說:“沒關系。”随後小聲問起她母親有沒有提到什麽想吃的,每天睡得是否安穩,夜裏要醒幾次,祝姐都耐心細致的一一回答了,然後從一旁櫃子裏取出張單子遞給她。何安之接過來掃了一眼,問道:“醫生還說用之前的藥嗎?”祝姐說:“是,那個藥效果好。只是照舊要到外面藥店買。”何安之說:“好,拿我那張卡買就好,錢不夠随時和我說。”祝姐嘆了口氣,一個既似感慨又似疼惜的表情從她臉上掠過去了:“我看現在這藥的價錢也太吓人了,都是救命藥,醫保還不能報,真是沒道理。”何安之打斷了她,面上只是微笑了一下,輕聲說道:“不是什麽大事情。”段聞坐在旁邊,聽到這話不由往何安之手上的單子瞟去,那些藥普遍以“支”或“粒”為單位,單價竟都是四五位數的,她別過眼,神情很快和那護工一樣愁苦了。
這邊,何安之又遞過一個信封給祝姐,祝姐沒有即刻接,反而往段聞的方向瞧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收起來,道了一串謝。段聞有些莫名,而何安之在這時把頭湊過來,說醫院空氣不好,問她要不要戴口罩。段聞搖搖頭,拒絕了。
她們仿佛是沒等很久,何安之的母親便醒了過來,輸着液的手在床上動了好兩下。祝姐很識趣的出了門,而何安之則上前很輕柔的幫她把用來遮光的眼罩摘掉,然後托住她的後背幫她坐起來——段聞剛進病房的時候,只注意到何安之母親瘦削到駭人的身體,在看清臉孔後,才發現她的眉眼是漂亮的,與何安之十分相像。只是那種美,像是單蒙着一條白布的畫架子,并沒有填充物去充實它,因而徒留一點空蕩蕩的冷清。
在看到何安之的那一刻,她母親很溫柔的笑了——笑起來的樣子更令段聞有種熟悉感。她的嘴巴張了張,好像說了什麽,但段聞沒有聽清楚。
何安之聽見了,坐在床頭撫摩着她布滿吊水針孔的手,問她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她母親遲緩地搖頭,嘴唇半開着,像在努力尋找方法控制自己的舌頭,過了許久才用不甚清晰的音節回應說一切都好,讓何安之多休息,不必頻繁過來。何安之沒有說話,幫她塞緊了脖子後面的墊枕,又替她擦了臉,随後含着笑同她輕聲細語的聊了一會兒——說是聊天,但基本是何安之一個人在講,說的也全是生活裏的瑣碎事,而她母親則帶着全天下好母親都會有的那種柔情目光,耐心地聽着。
過了不多久,她們的對話因為來巡房的醫生而被迫中斷,醫生手執聽診器檢查了一陣,又作了些常規問詢,便将何安之叫了出去。段聞趁這個機會走上前去,她有心想同何安之的母親說些什麽,但又不曉得說什麽才好,只能沉默不語,好在她母親并沒有把那份沉默誤解成什麽負面意思,朝她望過來時,臉上仍是完全同樣的、溫柔憐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