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弘歷以為侍衛将那賊人帶了回來,然而轉身之際,映入他眼簾的除卻賊人之外,還有一道陌生的倩影,她的出現正好點綴了擺在門口木架上的那株紅豆杉。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弘歷眸光微怔,但見此女:
黛眉悠且長,似遠山籠霧,眸光瑩而亮,如星河缭雲。疊繞的烏發間簪了一朵鵝黃木香花,襯得她容顏明麗,風姿清絕。
京中的女子大都身形高挑,眼前的姑娘卻是纖瘦小巧,臉如鵝蛋,白皙瑩潤,只這一番打量,弘歷便猜出她可能是從江南來的,只有那樣的水鄉才能蘊育出此等嬌柔佳人。
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弘歷撩袍坐于黃花梨木圈椅間,一揮折扇,靜靜的聽着侍衛的禀報。
探清原委後,弘歷已然心下有數,随即合上折扇,繞至桌前,緊盯着蘇嘉,為他擺明當前的局勢,
“那枚田黃玉上刻着蟠龍紋,沒有當鋪敢收,這東西擱你手裏毫無用處。趁早交出來,免你之罪。”
居然是蟠龍玉佩!能擁有此玉的,想必是皇室中人。雲禾暗嘆不妙,弟弟這回怕是攤上大禍了!焦慮的她慌忙解釋道:
“我弟弟拿走錢袋的确有錯,但他并非貪財之人,僅有的一絲貪念也是因為我大哥重傷在身,沒銀子醫治,一時糊塗才會犯傻,他已如數歸還,玉佩之事真的與他無關,還請公子明察,不要冤枉他!”
“不還倒好,這一還反倒被他們訛上了,姐,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聽你的話,把錢袋還回來。做好人有什麽用?還不如做個賊呢!”
說着蘇嘉恨恨的瞪了那賊人一眼,跪在地上的賊人心虛的垂着腦袋不敢吭聲,他還覺着自個兒倒黴呢!廢了老大勁兒,一個沒落着,還把自己搭進去,何苦來哉?
來的路上,高個兒侍衛已經另外遣派人去他們所居住的客棧房間內搜查,這會子已然搜查完畢,并未找到玉佩。
饒是如此,也無法洗脫蘇嘉的嫌疑,他們依舊認定是蘇嘉順走了玉佩。
“只要你将玉佩交出來,這錢袋裏的金銀皆歸你。”說這話時,弘歷的目光緊鎖于蘇嘉的面上,但見他連那錢袋看也不看一眼,垮着一張臉,不耐的扶額哀嘆,
“我真沒見過玉佩,往哪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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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蘇雲禾不禁有些迷茫,難道她真的錯了嗎?她以為把東西還回去便可問心無愧,如今竟害得弟弟被人懷疑,無法自證清白。
失望的她再不顧忌什麽,美眸微嗔,忿然數落眼前這個被稱之為四爺的男人,
“我瞧你這書房裏藏書甚多,還以為你飽讀詩書,知禮明事,哪料竟是個黑白不分之人!偷東西的明明是那個賊子,你不問他的責,反倒冤枉我弟弟,你簡直枉讀聖賢書!”
這姑娘倒是伶牙俐齒,淡看她一眼,弘歷不為所動,眸光一凜,肅聲道:“你們誰都脫不了幹系!既然你們不識擡舉,那就別怪爺不客氣!”
随後弘歷吩咐侍衛将他們姐弟二人皆抓起來,蘇嘉惱嗤道:“拿錢袋之人是我,與我姐無關,你們憑什麽抓她?”
掀眉掠了他們一眼,弘歷冷聲道:“交不出玉佩,就拿人來抵!”
侍衛們正待動手,蘇嘉擡臂擋在他姐前面,咬牙怒喝,“住手!誰敢動我姐,老子跟他拼命!”
其中一人直沖上前,欲拉蘇雲禾,蘇嘉徑直擡掌砍他的手臂,堅決不許他們碰到他姐。
這些個侍衛皆是大內高手,招招迅猛,快如疾風閃電,且力道極大,一般人連三招都過不了,蘇嘉雖不似他們那般健碩,卻勝在動作輕盈靈巧,反應機敏,能迅速避開對方的攻擊,不知不覺就過了十招。
眼看這小子不好對付,未免兄弟丢面兒,高個兒侍衛即刻近前,預備一起将其制服,這兩人一起上,蘇嘉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招架不住,被人反手擒住手臂。
“嘉兒!”雲禾疾步沖上前,使勁兒拽扯他們的手臂,“快放開我弟弟!不許傷害他!”
怎奈他們的手勁兒太大,她根本撼動不了他們分毫。
目睹這一切,弘歷悠悠擡指,擺了擺手,侍衛們這才退下。
行至蘇嘉身畔,弘歷來回踱着步,負手打量着眼前這個桀骜少年,“身手不錯,練過?”
說起這一身武藝,蘇嘉可是相當自豪,揚首傲然道:“那是自然,有本事就單挑,圍攻算什麽好漢?”
唇角微勾,弘歷笑嗤道:“人生可不是公正的擂臺,多的是以大欺小,恃強淩弱。”
“所以你也承認是在欺淩我們?找不着玉佩就拿我們撒氣?”
弘歷的教養可不允許他這麽做,“欺淩談不上,不過是試試你的身手罷了!”
無端端的,試他身手作甚?蘇嘉莫名其妙,就見四爺行至他姐身邊,将一張銀票遞給了她,
“拿去給你大哥看診。”
懵然的接過銀票,蘇雲禾百思不解,才剛還要抓人,怎的轉眼就給她銀票?“你不追究我們的責任了?”
“玉佩不是你們拿的,無需追究。”
這就怪了,“方才你還懷疑我們,為何突然轉變态度?”
只因弘歷一直在細細觀察着他們姐弟二人,有道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尋常女子,不論貧窮或是富裕,大都愛給自個兒打扮,可這位蘇姑娘,竟連個耳墜都沒有,鬓間更是無珠釵,只戴了一支木香花。
想來應是為她兄長看病,用盡了銀錢,不得已她才将所有的首飾變賣,打扮得如此素淨,饒是無彩珠作襯,也難掩她清麗出塵的容顏。
在這樣艱難,急需銀錢救助的境況下,他們拾到錢袋後還給送了回來,可見人品高潔,是以弘歷相信他們沒拿玉佩,但這只是他的猜測,為驗證真相,他才會演了方才那麽一出戲去試探。
這些心路轉變,弘歷不願多言,只模棱兩可的道了句,“憑直覺。你們送還錢袋,我理當酬謝,此乃酬金。”
雲禾的确需要銀子,可這是五十兩的銀票啊!她哪敢輕易收下?“這酬金太多了,我不能收。”
如此好事,着實難遇,蘇嘉忙提醒道:“姐,這是四爺的心意,咱就收下吧!要不都沒銀子給大哥抓藥了。”
“那也不能收,咱們可不是為酬金而來。”不知為何,雲禾總覺得這個四爺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人,最好不要跟他有牽連,占一時的便宜,指不定往後會吃大虧。
她不願收酬金,蘇嘉卻覺得不收白不收,
“那就當是借的,等咱們有了銀子再還。大哥的病情不能耽擱,大夫說了,只喝藥效力不大,還得配合針灸,若再不抓緊治療,只怕大哥的腿會廢掉。”
這可不是小數目!借着容易,可也得想想後果,“五十兩啊!咱還得起嗎?”
最重要的是,雲禾對四爺不了解,完全不清楚他出借的目的是什麽,僅僅只是好心,又或者是想收受利息?萬一往後掰扯不清,越欠越多,又當如何是好?
她眼中的警惕盡落在弘歷眼底,看來這位姑娘是将他當成了居心不良的壞人。
弘歷懶得澄清,但為了讓她相信,遂安排道:“那就讓他在這兒做護院,從他月錢裏扣。”
“讓我做護院?”愣怔半晌,蘇嘉這才反應過來,“所以你方才試我的身手就是看我能不能勝任護院一職?”
他的面上只有驚詫,并無喜色,弘歷側首擡眉,“怎的?你不願意?”
“當然願意!”确定之後,蘇嘉這才展顏,但他仍有一絲顧慮,生怕四爺知曉他的來歷之後又改主意,那他豈不是空歡喜一場?遂事先提醒道:
“可我不是京城本地人,我是從蘇州來的漢人,你不介意嗎?”
這少年倒是實誠,看了他們姐弟一眼,弘歷朗笑道:“無妨,滿漢一家親。”
說這話時,他的眉目一派溫然,似有種上位者心懷天下的容朗氣度,那一刻,雲禾越發覺得他身份不凡。
随後弘歷命下屬将那賊人送官,他們姐弟二人再無嫌疑,就此離開。
回去的路上,蘇嘉神清氣爽,一想到明日便可來此做護院,他便暗自慶幸,然而他姐卻是不吭聲,悶悶的向前走着,似在思量着什麽。
“大哥的病有的治,我也有了差事,咱們在這兒便算是安定了,姐你怎麽不高興呢?”
擡首望了望藍天上缥缈的流雲,雲禾眼睫輕眨,長嘆道:“我只是覺得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些,心裏不踏實。”
畢竟她們苦了太久,猛然嘗到一絲甜,難免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你常與我說,好人有好報,這便是拾金不昧的好報啊!咱們之前已經倒黴到了谷底,往後肯定會慢慢往上走的,姐你別多想,開心點兒,天大的事都有老弟我撐着呢!”
蘇嘉拍着胸脯向她保證,他的眼裏有光,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聽着弟弟的安慰之詞,雲禾心下甚慰,勉笑着點了點頭,但願是她想太多,但願以後的路會越走越順。
回到客棧後,蘇嘉迫不及待的的将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大哥蘇鳴。
方才幾個陌生人來此翻找玉佩,把屋裏弄得亂七八糟,蘇鳴擔心弟弟和妹妹出事,怎奈他腿傷嚴重,無法走動,再怎麽焦慮也只能在家等消息。
他還以為弟弟會被陷害,未料竟是否極泰來,走了好運,“看來你們是遇到了大善人吶!”
“我文的不行,武功還是可以的,那會子他們要抓姐姐,你是不曉得當時的情形有多危急……”
蘇嘉眉飛色舞的炫耀着他的英勇事跡,雲禾懶得聽他啰嗦,正準備收拾屋子,猛然想起一事,忙問她大哥,
“念柔回來了嗎?她早上出去的,怎的到現在都沒見人影?”
得知堂妹一直未歸,雲禾不由慌了神,他們一家人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念柔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擔憂的她即刻出去找人,蘇嘉立即跟了出去,姐弟二人一同尋找,找了兩條街,終于在巷口發現了念柔的身影。
此刻她正被幾名男子圍着,雲禾以為妹妹被人欺負,急忙上前推開那些人,才驚覺妹妹的面前攤着一張紙,上頭赫然寫着四個大字---賣·身救兄!
“念柔!你這是在做什麽?”
瞧見堂姐的身影,念柔越發愧疚,拭着面上的淚痕哽咽道:“大哥的傷皆是因我而起,如今我們沒銀子為他看病,我總得為他做點兒什麽。”
她在蘇州時曾與徐家人定下親事,定親沒多久,徐家便到京城來經商,起初徐公子一年回去一次,後來生意越做越好,她便再難見到他,上回見面還是兩年之前。
去年她父親病逝,她再無依靠,便一直住在堂姐雲禾家中,今年蘇鳴要進京參加科舉,蘇嘉也想來京見見世面,一家人商議過後,便決定帶上念柔來找徐公子,商議兩人的婚期。
念柔滿懷期待的來了京城,一心盼着與徐公子見面,孰料他出去進貨,并不在家,他母親竟是翻臉不認人,生意做大了便瞧不起她,不願兌現婚約。
見不得堂妹被欺侮,蘇鳴上前理論,痛斥他們不守信用,徐夫人渾不顧兩家人的情誼,命人教訓蘇鳴。那些個護院下手極重,蘇鳴一個書生,不懂拳腳功夫,就這般被他們打成重傷,還折了一條腿。
他們幾個身上只剩十兩銀子,為給蘇鳴治病,已然花沒了。若想根治他的腿,就得針灸,可針灸需要更多的銀錢。
蘇嘉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活兒,雲禾已經把僅有的首飾都給變賣了,念柔深感對不住他們一家子,加之婚事作廢,她心灰意冷,便生了此念,打算給大戶人家做婢女,賣些銀子好給蘇鳴治病。
她本想着只要對方能給個二十兩即可,孰料竟遇見個好心的公子,直接給了她五十兩!
念柔剛接了銀票,便見雲禾跟蘇嘉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緊拉着她的手,雲禾好言勸道:“你的心意我們都懂,可你不該私自做主,将自個兒賣掉,大哥若是知情,絕對不會用你的銀子。”
“對啊!快把銀子還給他,咱們有銀子給大哥看病了,無需你犧牲自個兒。”
念柔還以為姐姐不想讓她出賣自己,才會騙她說有銀子了,直至雲禾拿出銀票,她才終于相信,但仍覺詫異,
“這麽多銀子哪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回家再講。”
候在一旁的弘晝終是有些不耐煩,揚聲提醒道:“手印已按,賣·身契即刻生效,如今她已是爺的婢女,斷無反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