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可不是嘛!打從接了這活兒之後,這幾日她都沒睡好,“實則我是頭一回繪制大幅屏風的畫稿,生怕做得不好,接連改了幾番,昨晚才敲定,熬到子時終于畫好,今兒個起得早,難免困乏,讓四爺見笑了。”
原是為屏風,弘歷當即寬慰道:“慢慢來,不必趕太緊,我不着急。”
甭管對方是否着急,雲禾接了這活兒,自當用心去做,“我答應過三日出稿,自當遵守承諾。”
弘歷只是想給她點兒活兒做,讓她多掙些銀子,并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早知你如此辛勞,我實該多寬限幾日。”
雲禾卻道無妨,她這人心裏裝不下事兒,只要有任務在身,便想盡快完成,“早做好早安心不是?”
說笑間,她将繪制的畫稿遞給他。
弘歷接過一看,但見那畫紙上繪着五副花草圖,身在皇宮的他見識過無數名貴的奇花異草,可她畫中的這些花,他竟叫不上名字來。
指着其中一幅淡藍色的花朵,弘歷奇道:“這花形很獨特,是蘇州的花?”
“此乃藍花楹,夏季開花,一樹湛藍,偶有風過,吹落一地藍色花瓣,那景象,美若仙境。”
雲禾之所以會畫這個,是因為她現代老家那邊的某條路上種了一排藍花楹,每到開花的季節便美得震撼人心,她很想念那些花,只可惜清朝沒有藍花楹,她便想嘗試着用刺繡的方式來展現它的美。
“旁邊紫色的這幅是薰衣草,成片的紫色花枝開遍山野,讓人忍不住想縱身躺在這花海紫波之中。”
這些花不僅奇特,就連名字也很有詩意,每看一副,弘歷都覺眼前一亮,指着第三幅道:“此花的形狀類似繡球花,但繡球一般都是粉紫或藍色,這怎麽是綠色的?綠花很罕見,是你想象出來的?”
看來清朝還真沒有綠繡球,雲禾深知這位四爺見多識廣,一般的花可能入不了他的眼,是以她才會畫一些特殊的花,供他品賞,她是想着反正他沒去過蘇州,便胡謅道:
“有綠色繡球,那是蘇州培育的獨特品種,色澤清新怡人,很适合盆栽。”
“那這個呢?”指着一朵黃白相間的花,弘歷沉吟猜測道:“外形像水仙,但水仙是草本,你畫的卻是木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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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雞蛋花。”
得知它的名字,弘歷頗覺好笑,“為何起這個名兒?有失文雅。”
實則雲禾也不明白,這麽漂亮的花,怎就起了這麽一個通俗的名字,“你瞧它的花瓣,裏黃外白,可不就像雞蛋嘛!”
弘歷打趣笑道:“照這麽說的話,水仙也是裏黃外白,也該叫雞蛋花才是。”
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雲禾無法反駁,又繼續讓他看下一幅桂花。
看罷之後,弘歷發現她的每一幅畫都是不同的顏色,藍、紫、白、綠、黃。思量片刻,他提議将這幅桂花換成木香花。
雲禾聞言,眸光微亮,只覺好巧,“四爺您也喜歡木香花啊!我也很喜歡,不過我看您似乎對蘇州很感興趣,想着桂花是蘇州的特色,這才繪了桂花。既然您喜歡木香花,那我就改一改。”
他哪裏是喜歡蘇州,分明是因為她自蘇州而來,他才會對那個地方多了一絲向往。也因為初見那日見她簪着一朵木香花,他才會注意到此花,逐漸發現它的美。
起初弘歷只是為了幫她,并非真的要換屏風,可如今看過畫稿之後,他竟開始期待着成品,“單看畫稿已然美不勝收,想必做成屏風之後必然更賞心悅目。”
如此盛贊于她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鼓舞,雲禾打算回裁雲坊改畫稿,他卻讓她在書房裏改。
在這兒改倒是方便,但一想到何掌櫃,雲禾終是有所顧忌,“我已出來一個時辰,若再不回去,何掌櫃肯定以為我在偷懶。”
“何掌櫃那邊自有我來交代,你不必管她,就在這兒作圖,改好之後我順便一觀便可敲定,不必勞你多跑趟。”
既然四爺發了話,那她也就不再推辭,順勢在桌前坐下,提筆繪制。
兩人皆坐在書房內,一個看書,一個作畫,互不打攪,卻又十分和諧。
弘晝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那一刻,他心底竟無端的冒出兩個詞,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而他,似乎是多餘的……
黯然了一瞬,他又安慰自己,其實他和蘇雲禾也很般配。
門前赫然出現的一道身影驚到了蘇雲禾,她立即擱筆起身,向五爺福身行禮。
弘歷見狀,沉聲道:“你怎的不打招呼就進來?”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以前過來也不打招呼,也沒見四哥你介意。”
瞄了雲禾一眼,弘晝心下微酸,“該不會是因為蘇姑娘在這兒,怕我打攪你們說悄悄話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雲禾忙澄清道:“五爺誤會了,我只是在修改屏風的畫稿而已。您來找四爺肯定有事要談吧?我就不在這兒打擾,先回去了。”
說話間,雲禾站起身來,準備收拾東西,弘晝卻道:“哎---你無需避諱,我正是來找你的。”
一旁的弘歷面露訝色,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你來我這兒找蘇姑娘?”
“此事說來話長,我先揀重點說。”弘晝也不客氣,徑直在她身畔的凳子上坐下,神秘兮兮地道:
“方才我去裁雲坊,正好瞧見有個男人去找你妹妹,他倆在後巷說話呢!我沒見過那人,聽那話音,他似乎是你妹妹的未婚夫婿。”
“徐聞遠?”聞聽此言,雲禾眉心一緊,憂慮叢生,“徐家已然悔婚,他又去找念柔作甚?”
“離得有些遠,我沒聽太清楚,只瞧見兩人一開始在吵架,後來不知那人說了什麽,兩人就相擁在一起,似乎是和解了。”
“怎麽會這樣?”雲禾只覺不可思議,“徐聞遠傷她那麽深,她怎麽可能原諒他?”
弘晝無奈攤手,表示不知內情。雲禾擔心念柔被騙,再也無心改圖,只想盡快回去。
弘歷知她憂心堂妹,也就沒再留她。
快速收拾好畫稿,雲禾即刻離開蘭桂苑,她本打算步行回去,弘歷卻命人駕馬車送她。生怕念柔被蒙騙,雲禾也就沒再推辭,順勢乘坐四爺的馬車趕回裁雲坊。
待人走後,弘歷行至桌前坐下,用審視的目光看向老五,“一會兒去找蘇雲禾,一會兒去找蘇念柔,你小子到底喜歡哪個?”
從一開始,弘晝對蘇念柔就只有憐憫,并無念想,當初扣下她的契押只是在賭氣而已,
“四哥你誤會了,我找蘇念柔只是想跟她打探關于雲禾的事,看雲禾是否在老家定親,是否有心上人,有什麽喜好。打探清楚之後我才能投其所好,博她芳心不是?沒成想竟會撞見那一幕,這正事兒還沒問成,我就趕緊來給她報信兒。”
弘歷對這個弟弟再了解不過,入弘晝之眼的姑娘有很多,真正動心的尚不曾見,至于蘇念柔,他大抵是被她江南女子的獨特氣質給吸引了吧?
“你對她是真上心,卻不知你這股子新鮮勁兒能持續多久。”
指節閑敲着桌面,弘晝倚在圈椅上笑嘆道:“誰知道呢?興許一時,興許一輩子,反正喜歡的時候是真喜歡,這就足夠了,想那麽多作甚?”
兩兄弟兀自閑談着,話分兩頭,這邊廂,馬車一路疾馳,終于趕到,卻還是晚了一步,徐聞遠已然離開,念柔正在做繡品。
何掌櫃已然收了四爺的好處,哪怕雲禾出去了一個半時辰,她也不敢訓責,只笑呵呵的問四爺對她的畫稿是否滿意。
“四爺對四幅畫都滿意,還有一幅需修改。”應付罷何掌櫃,雲禾匆忙進得堂屋,裏頭坐的都是繡娘們,念柔正在趕工,不得空出去閑聊,雲禾不便問她,只能等着,等到傍晚,兩人忙完歸家再說。
回去的路上,雲禾憋了一肚子話,始終忍着沒吭聲,她就想看看,念柔會不會主動告訴她。
然而念柔一直沒吭聲,她的神情明顯有些局促,似在猶豫。
見此狀,雲禾大失所望,發生這麽大的事,難道念柔都不打算告訴她嗎?
就在她生悶氣時,念柔終于主動開了口,“上午那會子,徐聞遠來找過我。”
聽到這話,雲禾這才稍稍好受些,問他來此的目的是什麽。
念柔遂将徐聞遠之言大致複述了一遍,雲禾聽罷,登時火冒三丈,“說到底他還是以利益為重,說什麽讓你等他十日,生意做成了他就有了跟家族對抗的底氣,那若不成呢?他就任由他母親安排嗎?”
方才念柔之所以猶豫沒吭聲,正是因為她清楚雲禾的性子較烈,若是跟雲禾說了,估摸着會挨訓。
此刻面對雲禾的反問,念柔竟是無言以對,默了好一會兒才掰着手指低聲道:“作為嫡子,他得肩負起光耀門楣的重任,其實他也很難。”
“再難他也不能放棄作為男子漢的擔當!”
誠如念柔所料,雲禾對此事意見很大,聲調都不自覺的拔高了,“念柔,徐夫人她為人勢利,瞧不起咱們,謾說她不同意你嫁過去,即使勉強同意,将來她也會變着法兒的針對你,你的日子不會好過。
他張口便是五日,可知你得有多煎熬,五日之後他若再找借口,難道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道理她都懂,念柔也告誡自己不要再報什麽希望,可當徐聞遠将她擁入懷中,柔聲請求時,她僅有的一絲防線就此擊潰,加之她又回想起兩人相知的那些經過,她的心終是軟了,
“姐姐,我是真的喜歡他,盡管我裝作不在乎,可還是無法輕易放下,我怕自己會後悔,所以我想給他一次機會,看他這次的表現。”
“徐聞遠他經商多年,早已不是你心底那個天真誠摯的少年,他做什麽事都要衡量得失利害。從他說讓你等五日便可以看出,在他眼裏,生意和家族高于你。往後再遇見類似情況,他照樣不會把你放在第一位,他這樣的男人,值得你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他嗎?”
盡管雲禾苦口婆心的勸說,念柔仍舊堅持,說再等一等。
說到底這是她的私事,雲禾只能提議,不該插手太多,思及此,雲禾不再啰嗦,輕嘆道:
“也罷,你要等他,那便等着,但若五日之後他未能說服他母親,又找借口搪塞你,我希望你別再對他報什麽希望。”
實則念柔也是這樣打算的,這是她給徐聞遠的最後一次機會,若然他還不能好好把握,那她再也不會相信他。
接下來的日子如往常般平淡,但于念柔而言卻是漫長的煎熬。每一日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去思量,結果會是怎樣。明知想這些無用,可這心吶!總是難以自持。
雲禾知她心憂如焚,終是沒再說狠話,料想她自個兒有判定。
畫稿改好之後,雲禾又一次拿給四爺,弘歷很滿意,無甚意見,她們姐妹二人便開始動工,繡制這五副屏風。
于旁人而言,這只是短短的五日,但于念柔而言,卻似三秋般漫長,終于等到約定之期,徐聞遠并未如約前來。
院中的大樹上知了聲聲,在念柔聽來格外的煩躁。明明那麽燥熱的天,她竟心涼如冰。就在她絕望之際,第六日的下午,徐聞遠終于來了裁雲坊。
他來的時候面帶笑意,念柔便以為他已然說服了他的父母,“你娘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徐聞遠笑容頓僵,眸光漸黯,“生意談成了,但不論我怎麽苦苦哀求,我娘還是不答應,她還威脅我,說我若是讓你進門,她就去庵堂出家。”
苦盼了五日,卻依舊沒進展,念柔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整顆心都是澀的,連說話的聲音都明顯哽咽,“所以呢?你又妥協了?”
母親的脅迫令徐聞遠為難至極,“她是我娘,我不能逼她去尼姑庵,但我也不會輕易妥協,我們可以反客為主……”
徐聞遠鄭重的望向她,說他想到了一個主意,“我們可以先有夫妻之實,到時我再帶着你去見我娘,就說你已經是我的女人,我必須娶你。”
認真聽罷,念柔杏眸圓睜,簡直難以相信,這話竟會從他口中說出,“尚未拜堂你就讓我跟你圓房?徐聞遠,在你眼裏我就是那麽随便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