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挨揍
挨揍
程之光看着前面走得搖搖晃晃的薄暮,幾次準備伸出手去扶住她,剛要碰到她時,她卻又神奇的站穩了。
“看,星星。”薄暮突然指着天空說道。
程之光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是夜班飛機。”
“真是比我還不浪漫。”薄暮拉緊外套,深深吐出一口氣,見呼出的氣在眼前成了白霧,又擰眉不解的說道:“什麽時候天氣變這麽冷了”
“都十一月下旬了,你都不看日歷的麽?”
程之光好笑的看着薄暮,見她側着頭似在回憶的樣子,半天後她才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我看的,只是幾乎常年呆在醫院,所以我早就對春夏秋冬沒了感覺。”
“女孩子一般都做婦産科醫生這些,你為什麽會選擇心胸外科?”程之光笑着問道。
“我第一上解剖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心髒的時候,還有第一次摸到跳動的心的時候,很多次第一次,所以我選擇了心胸外科。有人說人心多變,可是對于醫學來說,心的好壞變化,通過科學的手段就可以檢測出來,這是可控的。在無法掌控的世界尋找到可控的方式,這是多麽酷的一件事。”
薄暮在路上一跳一跳的走着,像小女孩那樣,故意去踩那些陰影,程之光怕她摔倒,時不時的側頭看着她,見到她白皙的臉在光影裏時隐時現,眼裏溢滿笑意,渾身的快樂也濃得四下飄散,他也似乎被她感染,臉上也一直帶着笑意。
“我還以為你要說救死扶傷,為了什麽高大上的理想。”程東忍不住打趣着她。
“要做好一件事,首先你得了解它,摸透它,愛它。”薄暮振振有詞的說道:“做好這些,治病救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麽?還有啊,醫生也是普通人,不要将應該做到的事說得那麽崇高,将醫生架上神壇,下不來摔着了怎麽辦”
“是是是,你都說得對。”程之光見到薄暮瞪大的眼睛,忙舉起雙手承認自己的錯誤。
薄暮自己又對他眨眨眼,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關鍵是做聖人好難,不能有人的七情六欲。我們科主任老許經常訓我說,薄暮,你是醫生,你怎麽能對病人家屬這樣講話?薄暮,你是醫生,你可不可以多照顧一下病人家屬的情緒,講話的時候委婉些,不那麽直頂頂将人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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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手叉着腰,捏着嗓子将老許學得活靈活現,聽得程之光直笑個不停。
“現在醫患關系都不好,你這樣子不會被投訴麽?”
“唉,有啊,不過很少。”薄暮嘆了口氣,又得意的說道:“因為我的醫術那是一流的,做醫生最要緊的不是治好病人的病麽?”
“薄大神醫,你可不可以好好走路。”程之光一把拉住幾乎撞上路邊行道樹的薄暮,無奈的對她說道。
薄暮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溫熱,反手一把握住程之光的手,手指從他掌心摩挲了上去。
程之光僵住,見薄暮眼神順着自己的手指向上移動,像是貓見到魚那般發出綠光。
“肌肉有自己的記憶,有些醫生閉着眼睛就可以想象出人體的肌肉脈絡。”薄暮喃喃的說道:“我也可以閉着眼睛将你的手臂筋骨分離,你的手臂肌肉線條很美,我很少見到這樣子的力量美,不是健身房裏鍛煉出來的,你怎樣鍛煉成這樣子的?”
程之光完全呆住了。
“還有你虎口這些地方的厚繭,這不是你拿螺絲刀拆修電器能握出來的。”薄暮放開程之光的手,擡頭看着他,眼睛裏都是疑惑:“程之光,你是天上掉下凡間的天使麽?”
“咳咳。”程之光先是被她驚吓住,聽到她最後一句又爆笑出來,一個不察被口水嗆得大咳不止。
“快走吧,你個醉鬼。”程之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沒好氣的推着她向前走。
薄暮哈哈大笑,腳步輕盈,向前小跑起來,程之光叉腰深呼吸,咬牙搖頭,無奈之下也只得跟了上去。
到了薄暮樓下,程之光說道:“我不送你上去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好,謝謝你,下次請你上去喝咖啡,這次太晚了。”薄暮笑着對他說道。
程之光喉結微動,伸出手一把将她推進了門裏。
“快回去,廢話少說。”
薄暮笑着對他搖手再見,程之光也對她笑笑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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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薄暮又要出門診,等最後一個號看完時,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伸了個懶腰。
“醫生,能再加一個號麽?”
這是候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戴着無框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指着他身邊臉色蒼白的年輕女人說道:“醫生你好,這是我老婆,懷孕三個多月了,今天上午在家裏覺得胸口痛,打電話給我,可是我在上班,只能中午休息的時候陪她來看,所以沒來得挂上號。”
女人身後還跟着個兩三歲左右胖乎乎的小女孩,她一只手拽着媽媽的衣擺,另一只小胖手裏抓着一個小熊,圓鼓鼓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薄暮胸前的聽診器,看得目不轉睛。
薄暮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她也不怕生,縮了下頭咯咯直笑。
“沒事,快躺下來吧,什麽時候開始痛的?以前有痛過嗎?”薄暮讓病人躺上病床,拿起聽診器放到她胸前聽了聽。
“大約十一點左右吧,就是這裏痛,現在倒是不太痛了。”病人描述不好,拿手摸了摸心前區的位置。
薄暮收起聽診器,對着男人說道:“她要做個X線胸透,你放心,偶爾一次檢查不會對胎兒照成多大的影響,我将你號加進去,你快去繳費,我再給放射科同事打個電話,給你加急。”
男人聽了有些擔心的問道:“醫生,是不是有什麽不好?”
“胸痛都不能随意對待,現在我還說不出來,得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才能判定。”
小女孩子将手指頭伸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見到薄暮站起來走出門,也跟在她身後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男人心急如焚推着妻子去繳費了,薄暮找來心胸科住院醫生丁醫生,叮囑他跟了過去。
“心肌酶還有側位檢查一起做了。”薄暮又不放心的再強調,見丁醫生點頭答應,才轉身回屋準備收拾去吃午飯。
薄暮一回頭差點撞到小女孩,見她一個人在這裏,父母都不見了也不着哭,捏了捏她的小胖臉,将她交給護士站的護士,她卻抓住薄暮的白大褂不肯放手,無奈之下只得帶着她先回了外科辦公室。
不一會,丁醫生給薄暮打電話,跟她說片子出來了。
薄暮從電腦裏面調出片子,一看馬上給住院醫生回了電話。
“縱膈有陰影增寬,再做一次斷層CT,要快。”
薄暮關掉電腦,正準備起來帶小女孩去餐廳吃飯,小丁的電話打了過來。
“薄醫生,病人心跳突然停止,已經做了CPR沒反應,又除顫了,還是沒有效果。”
“快送進手術室,你也一起,快。”薄暮看了看辦公室,将小女孩子一把抱起來沖出去,往護士站一扔,對着護士長說道:“幫着先看一下。”
護士長莫名其妙的看着癟嘴要哭的小女孩,又盯着薄暮飛奔的背影,她只得彎腰笑着逗起了小女孩。
薄暮奔到手術室,見病人已經送了進去,對着準備洗手的丁醫生吼道:“消下毒,沒時間洗手了,病人主動脈正在撕裂。”
丁醫生臉色大變,忙拿手按了幾下消毒液塗了手,沖進手術室,套上手術服手套,見薄暮已經準備好,拿起了手術刀劃上了病人的胸口。
待胸腔一打開,裏面的鮮血盈滿了胸腔,病人的血壓不斷下降,監護器不斷叫嚣,體外循環沒用,心髒除顫沒用,腎上腺素打進去沒用,手術室地板上流滿了血。
薄暮在手術臺前站了一會,看了看牆上的鐘,宣布了死亡時間。
走出手術室,男人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眼裏帶着期待與恐慌,顫抖着問道:“醫生,我老婆怎麽樣了?”
“你老婆患的是主動脈夾層分離,就是她的心髒每跳動一下,主動脈都在不斷的被撕裂,最後她的主動脈幾乎被撕成了碎片,失血太多來不及救治。對不起,她沒能被搶救過來。”
男人晃了幾晃,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喃喃的說道:“醫生,你是不是弄錯了,小于只痛了沒多久,而且到醫院時還說不怎麽痛了,她怎麽就沒了?”
“這個病來得快,幾乎都是突然發作,很多都來不及救治,真的抱歉。”薄暮艱難的試圖安慰他:“節哀順變,還有你女兒在住院部七樓護士站,你去領一下。”
男人全身都不斷顫抖,他忽然嘶吼一聲,沖上來揮拳揍向薄暮,她躲閃不及,被他一拳揍到臉上,嘴裏漫起了絲絲血腥味。
丁醫生與其他醫生護士等也走了出來,見此忙沖上去拉開男人,護住了薄暮。
“你幹什麽?怎麽能打人”丁醫生氣憤的沖着男人吼道。
“我幹什麽,我的妻子兒子一下沒了,都是你們這些庸醫,送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一會就沒了,一屍兩命啊。”男人掙脫拉住他的醫生,蹲下來抱住頭失聲痛哭。
丁醫生看了看薄暮腫起來的嘴角,擔憂的問道:“薄醫生,你怎麽樣?”
有護士拿過來冰袋與消毒棉,擦去薄暮嘴角的血跡,她接過冰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沒事。”薄暮舌頭頂了頂臉頰,直痛得她龇牙咧嘴。
“報警吧,真是的,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打人,醫生又不是神仙,你老婆送來的時候都晚了,薄醫生給你加號看了,加急檢查了,你還想怎樣?沒救過來就是醫生的錯了?這是哪裏來的狗屁道理?”
丁醫生清楚事情全部過程,失去病人他也不好受,可是他現在更對病人的所作所為趕到寒心。
“丁醫生,算了。”
薄暮突然出聲安慰丁醫生,然後她走到男人身邊,對他說道:“你起來吧,不要哭了。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女兒,要是你再出什麽事,她該怎麽辦?”
男人的哭聲漸漸低下來,他摘掉眼鏡随手在衣服上擦幹淨鏡片,又戴了回去,鏡片透明,清晰可見他紅腫着的雙眼。
護士站的護士牽着小女孩走了過來,她見到一堆人凝重的神情,有些害怕的走到男人面前,仰着頭奶聲奶氣的說道:“爸爸,要媽媽。”
男人的淚水又要流出來,他忙仰起頭吸了吸鼻子,然後彎腰緊緊将小女孩抱在了懷裏。
薄暮垂下眼簾,将冰袋按在臉上,側身越過他們徑直離開了。
“對不起。”男人輕輕說了一聲。
薄暮停頓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小女孩正靠在男人的肩上,一雙清澈的眼睛盯着她,見她回頭,對着她開心的笑了。
薄暮回過頭,加快步伐幾乎小跑着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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