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鏡子
鏡子
薄暮見程之光走了,愣了一下終是追了上去。
“程之光,對不起。”
程之光回過頭,冷笑了一下。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薄暮難過極了,低低的說道:“程之光,聞和比我還沒有心眼,想到什麽說什麽,說過了也會後悔,可是他下次還是照常會說。他沒有吃過苦,也沒有受過挫折,他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要回家繼承家業,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娶自己不喜歡的人,現在不過是想在受約束前放縱随心所欲一下。”
“我不生氣,那邊對比你這裏,說貧民窟也不為過。”程之光雙手插在褲袋裏,低頭看着她,輕笑着問道:“薄暮,你呢,你在生活中受過挫折嗎?吃過什麽苦嗎?你的家人像聞和這樣的還有多少?”
薄暮臉色也淡了下來。
“程之光,你還是生氣了。我與聞和都是衣食無憂長大,生活中最大的挫折不過是那麽多的錢,怎麽才花得完,你想說的是這個對吧?有錢人不是原罪,我與聞和一起長大,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不堪,他善良,看到不平的事會站出來,會幫助弱小。”
“是,你們都是好人,都大度,就我小肚雞腸好了吧?”程之光不耐煩了,轉身就想離開。
薄暮一把拉住他,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認真的說道:“程之光,你不能仗着我喜歡你,就随心所欲對我發脾氣,如果你走了,我不會再來找你。”
程之光拽回自己的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薄暮看着他的背影,然後擡腿跟了上去。
“你到底想怎樣?”程之光回過頭,對她不耐煩的說道。
“我去取車。”薄暮神色也淡淡的,越過他向前走。
程之光輕哼一聲,不遠不近的跟在了她身後走着,她轉彎去了停車場,他才快步的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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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裏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程之光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幾步上前走到薄暮身邊,手伸過來照亮了她腳下的路。
薄暮找到車,程之光也收起手機,沉默着轉身離開。
“程之光,你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程之光停住腳步,手插在褲袋裏,沒有回頭。
“要是你在貧民區出了什麽事,那我就罪孽深重了。”
薄暮像是被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冷得她全身都發抖,她深深呼氣吸氣,穩了穩神才打開車門上車駕車離開。
程之光站在停車場口,見薄暮的車開過他身邊,排氣管傳出悶沉的聲音,像是巨獸的嘶吼。
現在到處都是名車,她的車标志也不算太過,只是車後面的四個排氣管,還有加油門時的轟鳴聲與超級快的提速,懂的人才知道這種車的價值不菲。
程之光看着她的車快速的轉過彎然後消失在視線裏,才自嘲的笑了起來。
薄暮與他之間的差距,何止是城區之間的差距。
聞和聽到開門聲,從房間裏走出來,見到薄暮一臉的落寞,歉意的說道:“姐,對不起。”
“沒事,你去睡覺吧,明天下班後我們一起回海市,你問問霍元安,他司機開車回去的話順便帶上我們。”
聞和站在那裏沒有動,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姐,我知道我口無遮攔,可是你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你比我聰明,可是旁觀者清,難道你要一直這樣低頭麽?”
薄暮苦笑了一下,然後對他揮了揮手。
“知道了,我還有個手術方案要研究一下,你不要玩太晚,早點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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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醫生,三號手術室,急診有病人送來。”
忙了一上午的薄暮,錯過了午飯,她去咖啡廳買了三明治,剛咬了一口,又接到護士打來的電話,她一手咖啡一手三明治,拿起來邊走邊吃,到了手術準備室門口,剛好解決完。
“薄醫生,超聲顯示心包填塞,心包穿刺引流後血壓還是過低,估計裏面的淤血抽不出來。”
丁醫生今天在急診輪轉,見到薄暮來了立即跟她彙報。
“知道了,一起來吧。”
薄暮戴上口罩洗好手進去手術室,看了看病人的診斷,走到手術臺前,看到病人胸口露出來的深紫淤青,不解的問道:“怎麽傷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病人不肯說,送她來的是她老公,他老公說是不小心摔的。”丁醫生解釋道。
薄暮看了看病人腰間的淡黃色印記,又看了眼她露出來的胳膊,上面也有青青紫紫。
“那未免也摔得太奇怪了。”
薄暮拿起手術刀打開胸後發現,病人斷掉的胸骨将心髒和肺刺破了。
“心肺一起摔破了,真是難得。”薄暮喃喃的說道。
出了手術室,病人老公奔過來,急着問道:“醫生,我老婆怎麽樣?”
“手術順利,不過要送去ICU,現在還不能探視。”
薄暮看着面前一臉擔憂的病人老公,他一身合體的名牌西裝,羊絨外套搭在手腕上,露出來的标志她認得,因為她爸薄家明也穿這個牌子,這樣的羊絨外套就是在原産地買,也要十幾萬一件。
“謝謝您,那我去等着,等能探視了我再去看她。”
病人老公又對她微微躬身致謝,十分的禮貌。
薄暮去看了下病人的病例,不說以前,居然在今年的短短一年內就三次住院,每次都是外傷,腳斷過一次,肋骨也斷過幾根,每次都是身體傷,露出來的面部傷害幾乎沒有。
薄暮走進ICU,見病人醒了,正失神的看着前方。
“他打的?”薄暮順着病人的目光看過去,透過ICU的玻璃,能看到病人老公正在外面來回踱着步,不時的向裏面看。
病人瑟縮了一下,然後轉回了目光,臉色晦暗不明,卻不肯回答。
薄暮走過去,将窗簾關上了。
“他是你老公結婚幾年了?有孩子嗎?”
“結婚兩年了。”病人輕聲說道,突然抽搐了一下,才哽咽着說道:“懷過一個,流産了。”
“他打流産的?”
病人的眼淚流了出來,輕聲嗯了一聲。
“你為什麽不報警?”
病人淚眼朦胧,搖搖頭說道:“他是我老公,又是大公司的老板,要是報了警傳出去他打老婆,他的臉擱哪裏去?”
“你今天大出血,差點就死了,要是你明天受了一樣的傷,估計你就死了,因為做心胸外科手術在江市比我好的還沒有,明天我休假不在醫院。你這次算是運氣好,下一次呢,你能保證你下一次也有這麽好的運氣麽?”
薄暮像是在講今天天氣怎樣那樣淡然的講着病人的救治過程,給她用了多少血漿,凝血因子。
病人一臉的痛苦,薄暮打開旁邊的抽屜,拿了些棉紗遞給她,她接過去擦了擦眼淚。
“我們是高中同學,他是天之驕子,是所有女生心中的男神,我從那時候起就喜歡他,追着他跟他考了一樣的大學。在大學裏面他一樣優秀,追他的女生不計其數,最後他選我做他女朋友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運最幸福的女人。”
病人回憶起以前,眼裏一片甜蜜,整個人都散發出了光彩。
“從高中到大學,到最後畢業後他向我求婚了,所有人都認為我們之間像是一場童話,尤其是那場夢幻般的婚禮,很多參加的同學迄今都記得,還經常跟我說起。”
薄暮打斷她的回憶,狠心的将她從甜蜜中拉回了現實。
“他什麽時候開始打你的?”
病人一愣,臉上的光芒消散,神色灰暗。
“在人前他一直彬彬有禮,可是背地裏他的脾氣卻非常暴躁。從交往的時候起吧,他急了的時候會動手,事後他會道歉,會對我很好,他家裏有錢,給我買鑽石買跑車甚至買房子,結婚的時候他家人要求財産公證,可是他拒絕了,他說我們是夫妻,夫妻之間本就是一體,他所擁有的我都有應該享有,醫生,你說,他如果不愛我,怎麽會給我這麽多?”
薄暮也不知道,沉默不語,只不斷給她遞着棉紗。
“我有時候想這樣也不對,可是啊,我舍不得那些自己付出的青春,追了他這麽多年,他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從一開始時他不喜歡我,是我死皮賴臉将他追到手的。我愛他,哪怕是沒命了,我也還是愛他。”
病人喃喃的說着,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整個人又重新散發出了光彩。
“醫生,我能見見他麽?他應該擔心死我了,我想告訴他我沒事。”
薄暮靜默了一瞬,轉身走了出去。
“醫生,我老婆醒過來了嗎現在我能見她嗎?”病人老公見薄暮走出來,立刻走上來着急的問道。
薄暮勉強對他點了點頭,病人老公對她有禮貌的道了謝,然後急匆匆的走進了ICU。
原來,愛一個人何止能低到塵埃裏,還能成瘋成魔,尊嚴生命這些統統都能抛棄掉。
起因,只是因為她愛他,愛成了習慣。
薄暮想哭想大叫,她沖進洗手間,将涼水潑到臉上,才冷靜了一些。
手撐在洗手臺上,看着鏡子裏面色憔悴的自己,自己何嘗不是因為喜歡,所以願意一次次低頭,一次次退讓,最後自己也會不會退無可退,成為那個女人的樣子?
薄暮喘息了半天,背靠在牆上,然後拿出手機,将程之光的聯系方式點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