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創傷
創傷
薄暮剛上班就接到急診呼叫會診,她将查房的事情交待給了丁醫生,自己去了急診,見病人是大肚子孕婦,已經懷孕30周,早上突然呼吸困難,家人打了急救電話,被送進了醫院。
薄暮剛準備上去檢查,突然驚恐的尖叫聲響徹四周,她一回頭,看到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手上手上提着把刀見人就砍,他緊閉着嘴唇雙目赤紅,刀揮下再揚起,血跡随着刀飛灑開,大廳漸漸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
地上已經躺着幾個人,有醫生試圖沖上前去,可是一近他的身,便被揮着的刀逼退,幾個保安接到消息趕過來,也圍在周邊不敢上前。
薄暮看到他步步逼近自己,本能的拔腿想跑,在她閃身的瞬間,餘光瞄到病床上睜大眼睛驚恐的孕婦,又咬牙生生止住了腳,推着病床不管不顧向前飛奔。
血腥氣越來越濃,薄暮仿佛聽到了刀在空中飛舞發出的尖銳呼聲,她下意識的一回頭,看到那把刀朝着自己斬落,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等待着痛的降臨。
“噗通。哐當。”連續兩聲巨響,然後又是骨骼錯落的聲音。
“壓住他,不要讓他起來。壓緊了。”有人在叫,咚咚的腳步聲響起,幾人呼啦奔了過來。
薄暮再次睜開眼,看到刀已經被收走,幾個保安将男人死死的撲在地上,程之光正快步向她奔來,一把抓住她四下打量,焦急的問道:“你有沒有事”
薄暮深深吐出口氣,想要站直卻發現手腳發軟,她拭去眼角的血跡,說道:“沒事,你怎麽在這裏?”
“藍藍今天來醫院複檢,我陪她爸一起來。”程之光解釋,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也想見見你。”
程之光沒有說的是,他聽到急診這邊鬧了起來,心就突然不安咚咚跳得飛快,跟蔡建生交待了一句就向急診跑,沖進來的瞬間到那把飛舞的刀追着薄暮,他的心髒都快驟停,腦子裏空白一片,什麽都沒有想就飛撲了上去,将男人一下撲到在地。
薄暮想笑,卻發現自己的臉已經不受控制,怎麽都笑不出來,同事們奔了過來在救治地上躺着的傷患,她定了定神,說道:“我還有病人,等空了再說。”
外科其他同事也接到急診這邊的消息趕了下來,薄暮抓到丁醫生,指了指病床上的孕婦,對他飛快的說道:“呼吸困難,收縮期雜音,頸靜脈擴張,大致估計為心衰,你去給她再做個超聲。”
丁醫生點頭應下,見薄暮拔腿向躺在地上的傷者飛奔而去,她單腿跪在血泊裏,神色沉靜,緊緊壓住受傷同事的胸腹部,見鮮血仍然往外冒,她略一皺眉,然後手從傷口處伸了進去,微微閉眼,然後再睜眼,血流放緩,然後慢慢被止住了。
擔架被推了過來,受傷的同事被擡了上去,薄暮也跟着小心的站起來,手仍然伸在他胸前,然後自己也翻身上了擔架,大聲說道:“直接進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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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光見到薄暮與傷者一起被推走了,才長長的呼出了口氣。
警察很快趕了過來,行兇者被帶走,現場也被封鎖住,急診醫生仍然在診治病人,護士在旁邊幫忙。
大廳裏安靜了許多,有清潔工在清洗地上的血跡,除了醫生與護士臉上的沉重與傷痛,一切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薄暮渡過了人生中最為漫長的一天,她從手術中走出來,渾身酸痛不堪,除了身體的痛,還有身心的疲憊。
手術室是從未有過的沉默,出了手術室同事一邊洗手一邊抹淚,她最後幹脆低下頭,手撐在洗手池上,嚎啕大哭。
薄暮眼睛酸澀,卻幹幹的沒有眼淚,洗完了手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她卻還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此次事件,醫生一死一重傷,兩輕傷,還有急診病人也被重傷一個,輕傷三個。
調查組很快入駐了醫院,行兇者也交待了,自己的妻子來醫院做肺切除,醫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是最先進的技術,全國都沒有幾家醫院能做的微創手術,最後卻死在了手術臺上。
他也知道,就算是小小的闌尾炎手術也有危險,可是他卻恨死了醫院,甚至恨死了醫生,因為他自己也患上了惡性腦腫瘤,這些庸醫什麽都治不好,還活着做什麽?
反正自己都要死了,那他還怕個逑。
行兇者妻子的病例被調了出來,徐青主刀的前一個病患也一并被調查,最後上面很快給出了處理意見,徐青被除名,取消行醫資格,徐院長被撤職調查,新任院長是行內頂尖專家姜恒。
網上曾經熱烈的讨論,也因新的新聞出來,那些議論聲漸漸淡下去直至消失,醫院一切似乎又回歸了平靜,可是醫院同事聽到大聲的說話偶爾會受驚吓的回頭四下張望,經過急診時也會頓下腳步看向那團始終去不掉的淡淡紅色。
薄暮已經連續在醫院值班室住了一個星期,每天像陀螺般連軸轉,困了就往床上一趟,有呼叫又立刻爬起來奔向病人,早上查房的時候老許看她頭發亂糟糟像個瘋子似的,實在看不下去了,瞪眼說道:“等下新院長上任要召開會議,你給我将自己打整一下,別丢我大心胸的臉。”
薄暮的眼神在老許臉上掃了掃,又将眼神投向了病例。
老許氣得頭腦都冒煙,但想到急診發生的事,薄暮在現場差點也成了死傷同事中的一員,他就再也氣不起來,幹脆破罐子破摔,“九點在大會議室,你別遲到就行。”
薄暮沒有關注最近的什麽新院長舊院長,她踩着點晃到大會議室,發現後面的位置都坐滿了,只剩下前面幾排還空着,盛修年倒在後面給她留了個位置,在那裏招手讓她坐過去,她目不斜視的越過他走到前面,往椅子上一座,手撐着腦袋開始睡覺。
姜恒才四十出頭,瘦瘦高高斯文儒雅,這次出任院長屬于空降,他走進會議室往臺下一掃,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就開始進入了主題。
“我是姜恒,從事臨床多年,你們之中也許有人聽過我,沒聽過的可以去網上下載我的論文看。此次急診事件,我很痛心。我們不僅僅失去了同事,也失去了病人,這樣的事情發生後大家都不好過,尤其是當時在場的當事人。我們是醫生,也是普通人,我們也需要幫助,所以這次當時在現場的醫生,醫院提供免費的心裏咨詢治療,每個人必須去。”
姜恒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看了一眼臺下一直沉睡的薄暮,嘴角上揚,從包裏掏出顆巧克力,輕輕颠了颠然後扔了過去。
薄暮額頭一痛,她驚醒過來四下驚惶張望,“出事了嗎?”
丁醫生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扯了扯她的衣擺,遞給她一顆巧克力,目不斜視的說道:“新院長砸給你的。”
薄暮向臺上看去,見姜恒沖着她微微一笑,“薄醫生,你也在現場,所以你也得去,你人忙事多,我特地提醒你一下。”
“什麽事?”薄暮暗自翻了個白眼,低聲問丁醫生。
丁醫生說了看心理醫生的事,又八卦的問道:“新老大認識你?”
“不認識。”薄暮飛快的回答,剝開巧克力紙将巧克力塞進嘴裏吃了起來。
開完會,薄暮站起來向外走去,姜恒走過來,看着她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你改行行乞了?”
薄暮直接翻了個白眼,涼涼的說道:“姜院長,你是不是管太寬了?有事快說,沒事我就先走了,忙着呢。”
老許站在旁邊,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掃,伸出手指捅了捅薄暮的手臂,輕聲道:“态度,主意态度。”
姜恒聽到了老許的話,不在意的笑了笑,“她還是這狗脾氣,我早就領教過了,沒事。”
“原來是熟人啊。哈哈,哈哈。”老許在旁邊幹笑。
“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在國外時我曾經是她的監護人。”姜恒看着薄暮,微笑着說道:“走,去當我助手,有臺多爾手術,讓我看看你現在的醫術如何。”
“我從來都是主刀,不做助手,也不想去做除疤打補丁的活。”薄暮直截了當的拒絕。
“那你做主刀我來當你助手。”姜恒也不生氣,從善如流的說道。
薄暮側頭看了看他,見他一臉坦誠,才勉為其難的說道:“好吧。”
“這個手術雖然簡單,但是需要很高的技巧,要是外科的同事沒事,都可以過來觀看,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姜恒對一旁的老許說道。
進了手術室,薄暮沉穩的走上主刀位置,伸出手說道:“手術刀。”
姜恒站在住手的位置,看着薄暮靈巧的雙手除去心髒上的疤痕組織,重建病人的心室腔,不由得露出了贊許的笑容,當年那個經常偷偷哭鼻子的小姑娘,終于長成了一棵樹。
“薄醫生,見識到你今天的技術,以後我只怕都只能做你的助手了。”姜恒一邊洗手,一邊笑着打趣她。
“唉,這顆心髒傷痕累累,要是等不到移植的心,最後也只能......”薄暮沒有再說下去,姜恒也沉默了下來。
“下班一起去吃飯?”過一陣後姜恒又說道。
“不,今天我要回家去了,免得被你說我像個乞丐。”
“還記仇呢。”姜恒笑起來,又點了點頭,“是該回去洗洗,看你這邋遢樣,進餐廳也會被趕出來。”
薄暮不理他徑直走了出去,她拿出手機,給程之光發了條微信。
“我今天捧起了顆傷痕累累的心,不是文學上形容的傷痕累累,是醫學上的傷痕累累。可是不管哪種傷痕累累,最後都活不下去。醫學上可以心髒移植,文學上怎麽才能救治?”
程之光很快回了過來:“換人,或者遺忘。不過薄暮,你該回家來了吧?我已經等了你足足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