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難言之隐

難言之隐

期中考試很快過去。

“我想,邀請你一起可以嗎?”楊夏狀似害羞實則眼神炙熱堅定地問道。

“我可能沒有時間。”沈筱回答。

楊夏最近和一些同學組織了個聚會,特地挑選了期中考後比較放松的時間,也正好是整體高三教師需要出差進修不需要補課的周末,他們租用了一個別墅,計劃進行兩天一夜的轟趴,楊夏夥同班長在班裏發起投票,班上大部分同學都選擇參加,只有少部分同學略帶遺憾地表示有事不參加。

沈筱也投了不參加,理由是周末需要進行家教補習。

“筱筱,偶爾翹一次補習沒關系的,下次補回來就好啦。”楊夏死纏爛打。

沈筱知道為什麽楊夏非要自己去,楊夏籌謀了許久,要在聚會上給沈筱驚喜。

但是沈筱不能去,她咬了咬嘴唇,糾結道:“楊夏,你知道的,我非常看重成績,我還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玩樂方面。”

楊夏特別失望,失魂落魄的走了,走之前還強撐着笑容說沈筱不愧是學霸也太認真了要向她學習。

沈筱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緊緊握着筆和本子,本子封面的邊緣,因為過于用力,被攥出些許褶皺。

由于這個周末學校不進行補課,許多寄宿的同學都選擇回家。

記得從開學後,就沒再回過家了,沈筱打量着自己家的大門,除了要生活費外,她好像幾乎沒有和家裏人聯系過。

“吱呀——”

沈嬌打開門,懷裏抱着一個正在不停哭叫的嬰兒,她嘴上小聲連續地發出哄孩子的無意義的聲音,好像沒看到沈筱般,只顧着抱着孩子小步走動,試圖讓孩子安靜下來。

“媽媽......\"沈筱開口。

沈嬌這才像是剛看到沈筱般,她換了個抱嬰兒的姿勢,皺眉輕聲問道:”你怎麽回來了?不用上課嗎這麽懶散不想讀書就直說,早點去打工還能給你弟弟賺點奶粉錢。”

沈筱張張嘴,嗫嚅着說:“周末不補課,我就回來了。“

”不補課你就在學校好好呆着,回來幹什麽?還嫌家裏不夠忙?光是照顧你弟弟我都忙不過來,你最好讓我省心點。“

”好。“

沈筱默默地把行李搬到房間,她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剛打開就被嗆得連聲咳嗽,房間許久不曾有人進來,積的灰随着門轉動時的風飛旋向上,直撲沈筱面門。

房間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堆滿雜物,陳年的污漬附在那些雜物上,洗也洗不幹淨。

沈筱花了好大功夫才把房間收拾好,規整完行李後,沈嬌就讓她去做飯了。

她洗着菜,有些心不在焉,想自己為什麽要回來,帶回來的卷子能不能做完,可是前段時間給家裏打電話要生活費已經有兩次沒有給,她身上只剩下坐車回家的錢,那點錢在學校食堂最多只能吃兩頓飯,就算熬過周末,下周呢。

沈筱漫無目的地想着,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伴随着淩亂不規則的腳步,男人大呼小叫的聲音響起。

是沈筱的繼父張明,喝的醉醺醺的,開門時的動靜仿佛要把門拆開,他一進門,就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到玄關,走幾步,又脫下外套扔出,他走到客廳的沙發上,重重一躺,整個人呈大字,腳踩在低矮的茶幾上,閉眼沉浸在酒精帶來的美妙中。

過了會,他睜開眼睛,扯了扯衣服,用沙啞的聲音喊道:”水呢?!“

沈嬌急匆匆地從卧室出來,走到廚房給他接水,她看到沈筱在廚房,本來小心翼翼的神情忽然變得硬氣,她一巴掌甩在沈筱臉上,說:“沒看到你爸回來要人照顧?快把水端過去,這麽大個人了沒點禮貌。”

沈筱被打一巴掌,既不震驚也不生氣,低眉順眼地說了句好,接着神色如常地拿過水杯走去客廳。

她走到張明面前,開口道:”爸,喝水。“

男人眯了眯眼,臉上閃過得意,先不伸手拿水杯,倒是不緊不慢地說:”筱筱回來啦,學習很忙吧,這麽久都不回家。“

“沒有,之前沒有假,就沒有回來。”沈筱解釋。

“呵。”張明沒再多說,拿過水杯喝了幾口,看見沈筱還站在旁邊聽吩咐,就甩甩手,驅趕似的叫沈筱走了。

沈筱繼續回到廚房做飯,不多時,飯菜好了。

飯桌上張明沒吃飯,就拿筷子點點菜,端着酒杯又喝起來。他醉醺醺的,大談特談國際形勢,講到盡興處,還非要沈嬌沈筱附和,逼得她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沈筱實在是厭煩張明這幅樣子,餐廳的燈不亮,沒有張明油膩的臉上泛起的醉紅亮。兩大坨紅色映襯着蠟黃的膚色,令人作嘔。

但是她又必須得開口講一件事。

“爸爸。”她說,“我下個周沒有生活費了,能不能,給一點錢我吃飯。”

張明意味不明地笑了,說:“這麽快就沒錢了?怎麽不和你媽媽說,現在正是緊張的時候,飯總要吃飽。”

沈筱低頭說是。

沈嬌在一旁,不快地說道:“沈筱,你能不能懂事一點,現在媽媽剛生完你弟弟,還沒上班,哪裏來的錢給你亂花?現在家裏全靠你爸辛辛苦苦支撐,你做人不要那麽虛榮,別總是和別人攀比,你和人家能一樣嗎?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要我說早教你別讀了,讀不出什麽名堂的,你看你堂姐,人家多聰明,早早讀了衛校,畢業當護士,現在她家靠着你堂姐過得紅紅火火,你堂妹的學費都叫你堂姐給包了,我也不指望你以後能不能供你弟弟,就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也不知道随了誰!”

沈嬌說着說着,氣上心頭,也顧不得卧室裏剛哄睡的孩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沈筱低着頭,看不清什麽表情,連連低頭說是是,媽我不争氣,你別生氣了氣壞身體就不好了。

張明看這母女二人,跟看戲似的,喝上一口酒,又夾了兩根青菜在嘴裏嚼。

吃完飯,沈嬌回卧室哄孩子去了,沈筱慢吞吞地在廚房洗碗,心神不寧,明明眼前是油膩膩的盤子和婉,她心裏卻想到課桌上的草稿紙,那是她最喜歡的樣式,純白的,大張的,沒有橫線或是豎線,是膠裝的,看起來沒被捆綁,看起來很幹淨。

腰上傳來詭異的,微妙的觸感,被觸碰了,被捆綁了。

沈筱默不作聲。

“你這孩子,老大不小了,該多聽話,別讓你媽總是操心。”張明故作低沉地嗓音在耳邊響起。

多少次聽到這樣油滑做作地聲音,都不能習慣,沈筱裝作無知,說:“爸,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這次爸爸多給你生活費,看你都瘦了。”張明的手又伸到沈筱肩頭,摩挲着,遠遠地看,好像真是長輩關心晚輩地模樣。

“謝謝爸。”沈筱洗完碗了,要把碗筷收拾進櫥櫃,她不着痕跡地避開張明的手。

張明臉上閃過一絲惱怒,随即又蕩漾出淫态,他不急,沈筱在他眼裏,已如囊中之物,和她媽媽一樣,廉價,無成本,可以随心所欲。

沈筱伸出手,手心向上,眼睛毫無波瀾,仿佛這一幕已經在她過去的人生裏出現過無數次,她說:“爸,你現在給我吧,明天被媽看見可能要說你。“

張明眯了眯眼,臉上有點不屑,從錢包裏抽出兩百塊錢,不放到沈筱手裏,反而扔到桌上,他看着沈筱,意思是要沈筱自己去把錢收起來。

沈筱心裏覺得無所謂,第一次手心向上時可能還有點羞恥,但是次數多了,也變成習慣與漠然。

她伸手去拿錢,同時間,張明又鉗制住她的胳膊,帶着勢在必得的意味,說道:”乖女兒,下次要錢的時候想開點,錢不是白給你的懂嗎?“

沈筱垂下眼眸,一副好像無所謂又倔強的樣子,低聲說:”好。“

張明開心了,松開手,慢悠悠地吹着口哨去廁所了。

沈筱看見手裏的錢,也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沒想到這次這麽輕松就拿到了,還以為又要像之前那樣,因為沒回來,只能在電話裏苦苦哀求,求到張明心裏暢快了才能看見銀行卡裏彙過來的錢,前兩次都沒要到,這次趁有假,她本着要脫層皮的預想回來,沒想到張明變得好說話了些。

又或許不是好說話,而是等不及了?

沈筱不敢多想。

她轉過身,擡起頭,一種感覺福至心靈。

沈嬌手握在卧室門的把手上,目光怨毒地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又聽到了什麽。

沈筱就這樣和沈嬌對視。

沈嬌張嘴,用口型說了句什麽,沈筱沒看清,随後沈嬌又轉開把手,回卧室了。

沈筱回到自己房間,放在桌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沈筱打開手機,一個視頻通話傳來,是楊夏打的,她接通後,屏幕裏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煙花,伴随着砰砰的聲音。煙花的顏色是缤紛的,炫目的,又綻放着,背景是藍到像霧一樣的黑,幾座錯落的小山頭簇擁着煙花,像是忠誠的士兵簇擁着意氣風發的剛打了勝仗的将軍。

視野似乎被煙花的炸開的光亮模糊了,聲音比畫面更遲一點到達耳旁,楊夏說你看見了嗎,好看嗎,這是為你而放的,要是你在這裏就好了。

畫面傾倒,楊夏的臉露出來,幹淨的,誠摯的,他裂開嘴笑,好像沒有被沈筱的不在場而影響,他依舊是滿懷着喜愛般問她,你喜歡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沈筱的麻木了一天的心,似乎開始湧動起莫名的情緒,她想接受,接受是她最擅長做的事情,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有意義的還是無意義的,只要落在她頭上,她臉上,她身上,她總是能夠接受,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比如現在,比如之前,也許還有以後。

但是她看見,畫面的一個小角裏,映出一張豔麗又清冽的臉龐,她微微皺眉,看上去好不開心,沈筱只能看見她的側臉和她旁邊女生的一點衣角,她們似乎在和什麽人争執,她看見她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居然也會露出一絲懊惱,明明楊夏的臉那麽大,又湊得近,占據了大幅的畫面,但是沈筱忍不住地盯向那個小角落。

視線如有實質,宋至珏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轉過頭,那雙眼睛,那雙桃花眼裏不耐煩的情緒,似乎穿過屏幕,穿過煙花,穿過濃稠的夜色,直直地戳進沈筱心裏。

沈筱又不想接受了,她要打翻被人給與的好,她心裏有一股氣,讓她不顧往日裝的小意溫柔,她眨眨眼睛,明豔地笑着對楊夏說:”謝謝你,我好開心,可惜今天的課業太重,老師教得久,她有點累了,想休息了。“

楊夏臉上有無法掩飾的失落,他強打笑臉,不到幾秒又坍塌,他說:“沈筱我真的喜歡你,你什麽時候願意接受我?”

沈筱說:“今天真的太累了,我們以後再說好不好,明天我就返校了,我剛做了前段時間的英語的錯題集,往後有空也可以給你補補課呀。”

楊夏又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他說好,你好好休息,不要睡太晚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挂了視頻,沈筱坐在桌前,撐起腦袋,她知道剛才沈嬌在說什麽了。

她沒有出聲,她用口型,用氣聲,她說,賤人。

伴随着沒有關緊門的,廁所裏傳來的,令人作嘔的從半高空傾倒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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