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與浪

風與浪

第二天兩人同時出現在教室後門的景象着實讓同學們吃了一驚。

熱議話題中心的兩位卻半點沒有察覺到,你幫我抱書本,我幫你拎水杯,黏黏糊糊地走到座位坐下了。

坐下後還不安生,沈筱轉過去和宋至珏竊竊私語講悄悄話到打上課鈴。

趁着起立問好的空隙,同桌戳戳宋至珏,“她穿的你的校服吧?”

宋至珏眯眼笑得像個大貓咪,她點點頭,跟着同學們一起坐下。

同桌:“啧啧。現在開心了?”

“哪有。”

這個周結束後,下個周就是期末考,等考完會放十幾天的寒假,過完年再回學校,幾輪複習後,備戰最後的考試。

沈筱把各科試卷貼上熒光便利貼分類疊放好後收回書桌肚裏,每當焦慮不安時,她就會整理東西,無論是什麽,試卷也好,衣服也好,甚至是浴室的沐浴露洗發水都會去挨個整理擺放整齊。

她前幾次的周考考得并不算好,雖然周考監考寬松試卷題型不比大考規範,但出題人總是精準巧妙地給學生挖出許多易錯題,讓人猝不及防就做錯了。這是很打擊人自信的,尤其打擊那些抱着“明明不應該”的心态的人的自信心。

加上這段時間各種事情紮堆出現,沈筱面對學習難免倦怠。

“這個你需要嗎?”宋至珏從後邊送來一本筆記本。

沈筱接過翻開看是歷史的筆記,條理清晰,重點明确,她合上,沖宋至珏道謝,語氣軟軟的,“謝謝啦。”

宋至珏捂住胸口,好萌。

她的同桌扭頭沒眼看。

老師在講臺上宣布考試時間和注意事項,警告各位寒假別把心玩野了,放假日除春節前後三天,其餘每天需自願在家校群上傳作業,任課老師會挨個核對名單并批改。

“這還算放假麽。”

“就是。”

有人抱怨。

“過了這個時候,你們想老師管,老師也懶得管你,最後半年,希望大家都繃緊神經,不要松懈。”老師推推眼鏡,視線掃過每一位同學。

沈筱看着自己的桌面,已經整理得很幹淨,沒有地方可以下手整理。

她本身是一個有點随心的人,但在大環境下又不可避免焦慮,于是整個人呈現出糾結的狀态。

現在她的想法好像變得不重要,她是一個漂浮在海面上的空心石頭,由風和海浪決定她的去向。

期末考那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進行着最後一場考試,等答完卷子,還有十五分鐘,檢查了兩遍試卷後,她撐着腦袋,看向窗外。

窗外是樹,不認識是什麽品種,在秋冬季節,也綠意盎然的,很有生機。幾座教學樓旁邊是學校的花園,不算大,不過也不小。遠處有居民樓,有馬路,再遠點,能看見高樓大廈,它們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微傾着上半身,俯視着這座城市。

舒緩的音樂響起,象征着考試結束。

所有同學自發地開始回到自己班裏,收拾考場,整理東西,整個過程就像是是流水線上的最熟悉的一道工序,每個同學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一個不聲響的釘子,歡聲笑語和悲切哭泣一起埋在課桌移動時搖晃灑落的紙張裏,那些墨跡發出的難聞又刻板的氣味,是所有悲歡的冷眼旁觀者。

宋至珏走到她面前,等她收拾好,再一起去一趟沈筱家裏。

一路上,宋至珏看着沈筱丢失後蓋的手機,她問道:“這個會不會漏電?”

“應該不會吧。”沈筱把手機翻轉看了兩眼。

“漏電就電吧,管它呢。”她又說道。

宋至珏不置可否。

“緊張嗎?”

“有點。”沈筱的手不自覺緊緊抓住書包帶子,眼神有些空。

宋至珏看到後,拉下她的手然後牽住,“別害怕。”

“嗯。”

到了樓下,沈筱讓宋至珏在那等會,她自己上去找需要的東西。

宋至珏不太放心,但看見沈筱堅持的樣子,也就答應了。

樓道的感應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壞了,沈筱在黑暗裏借着熟悉的身體記憶用鑰匙把門鎖擰開。

裏面空無一人。

也對,是工作日,那個人不可能在。

沈嬌呢?

還有那個弟弟。

也不在嗎。

可能去串門了,也可能是出去玩了。

沈筱沒想那麽多,回房間拿了一些重要的證書和資料,她像是看最後一眼似的,環視了這個屋子。

也是生活了幾年的地方,曾經短暫地給過她安心。

她記得她的身份證放在沈嬌那裏,得去拿。

她悄悄地推開沈嬌的房門。

裏面黑沉沉的,看不太清具體的事物。

沈筱蹑手蹑腳地走進去,她記得沈嬌放東西的習慣,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衣櫃最下面的抽屜。

她沒敢開燈,這種時候開燈好像就把所有都現出原形,她不想那樣,或者說有點懼怕那樣。

然而正當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摸到拉手拉開抽屜的時候——

“你打算去哪?”

沈嬌的聲音,原來她一直躺在床上,只是沒有發出聲響,這才讓沈筱以為屋裏沒人。

沈筱吓得差點前仰跪在地上。

她有些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沒想去哪。”

“走了就別回來了,養你這麽久,我算是仁至義盡。”沈嬌苦笑一聲,“要是那時候你跟他一起死了就好了。”

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緒驟然被打破,怒氣直逼胸口。

“那你應該早點把我掐死,比如我剛生下的時候,或者說根本就不要把我生出來,也不要跟他結婚,你還做你的大小姐。”越是憤怒,反而越冷靜,越知道怎麽說話,才最戳人心窩子。

“你以為我不想?”沈嬌看似半點松動都沒有,“可是已經晚了。”

沈筱冷笑一聲,幹脆直接蹲下猛地把抽屜拉開,找到自己的身份證放在口袋就打算離開。

離開前,沈嬌卻叫住她,“最後給我倒杯水吧。”她一直躺在床上,看着像是生病了,這死氣沉沉的家裏居然只有她一個活人。

沈筱置若罔聞,徑直走了。

走前丢下句話:“讓你那個□□犯老公或者你那個寶貝兒子倒。”

背後傳來悶悶的咳嗽聲。

她當做沒聽見。

把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後,她重重關上大門,在透過走廊窗沿照進來的日光裏,有細小輕盈的塵埃在跳舞,顯得好自由。

她靠在門上,鼻子發酸,眼眶發澀。

緩了一會後,她皺皺鼻子,把身份證從口袋裏拿出來放進背包,往進來時和宋至珏約定好的地方走去了。

她以前以為半年很短,忍忍就過去了,現在發現,時間不是客觀的,有些時刻漫長到可能會延續一輩子,有些時刻又轉瞬即逝,她好像是被推着走到這個路口,半年變得很長,長到她必須做出選擇才可以繼續存活下去。現在這個選擇她做了,她不知道這是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這個路口有宋至珏在等着她。

于是她調動情緒,鎮定地、堅強地、樂觀地仰頭對在等待的宋至珏說:“我們走吧。”

今天的陽光很淡,不是黃色或者橙色的,而是透明的白色,是坐公交車的時候,透過老舊的防護膜四角翻卷掉落的玻璃窗的那種被過濾過的光,朦胧的光線有很多重暈影,不過邊緣卻是清晰的,讓人能夠一眼看出夢幻與現實的界線。

宋至珏在這樣的光裏和她招手,像是一半在現實裏,一半掉落在夢境裏,真實又虛幻。

沈筱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幾乎可以聽到它跳動的聲音。

這個人哪怕只存在于夢中也不突兀啊。

她這樣想着。

宋至珏往前走兩步迎接她,走出那道光的範圍後,她整個人的色調變暗了一些,也變真實了許多。

沈筱拉過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

宋至珏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

“怕什麽?”沈筱逗她,“我們是見不得人嗎?”

“不是。”宋至珏用了點力,兩個人的手握得更緊。

“我真的可以在你那裏住嗎?要是你父親發現了,會不會把我趕走?”沈筱沉下嗓音,故作低沉地僞裝成熟男性的聲音地學道:“你別帶壞了我女兒!”

“怎麽會。”宋至珏有點被逗笑,但故作成熟道:“這房子是我租的,用的我自己的錢,我能夠全權決定誰能住在這,要是你想,我們可以買下來。”

“別,別,別沖動,買房子要花很多錢的,別浪費在這裏。”沈筱怕她立刻買似的直搖頭。

“我說來玩的,不過真要買也可以,我要是不多要點,以後就都成了他們的了。”

沈筱沉默,這種事情她沒有接觸過,也沒有什麽好對策,不知道怎麽說會比較合适。不過宋至珏的形象倒是從光風霁月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直線下滑成菜市場門口斤斤計較的買菜阿姨,少了點仙氣,多了些市儈,并不讓人讨厭,反而更加真實和可愛。

“你想過要報複他們嗎?”沈筱問道。

“以前想過,後面想通了,我能做些什麽呢?我只能做到不打擾我媽的新生活,然後多從我爸手指縫裏多弄點財産,以後好走得遠遠的,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遠一點。”

“畢竟,從一開始,我爸就沒有把我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在我還以為我會有很多時間去學習和成長的時候,有一個只比我小兩歲的人接受着專門的精英教育,對我以為的未來會傳到我手裏的位置虎視眈眈十餘年,這時候我已經不戰而敗了。”

“也不是不想争,但我只是不甘心,和那個接受了系統培養的準繼承人的野心相比,我沒有那麽強烈的欲望要去證明或者征服什麽。”

“你會覺得我其實只是懦弱嗎?”宋至珏的眼睛裏流露出懇切的祈禱。

沈筱則完美地回應了她。

“我會覺得你很勇敢,做任何事的前提是能夠保護好自己,以及清楚自己的位置,雖然很殘忍,但是我想你應該知道你的真實處境,能夠堅持到現在,我覺得你已經非常厲害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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