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耳中穿入,便好似是腦後傳來的靈音,一遍遍在腦中回響,抵抗不得,聽了幾遍,自我原本的意識都開始消散。

只見陸沖雲将烘幹的衣裳蓋在身後熟睡的瘋漢子身上,這才蹲在火邊,挑挑揀揀,選了根堅硬細長的燃火木枝,捏在手中把玩,紅紅的尖頭燒成了炭,用嘴一吹,便燙的讓人眯眼。

“不要動哦”,陸沖雲笑的如花枝亂顫,提着那木枝站起身,走到挂山雙猿面前,一手将藏在胡大懷中的女童提出,好似提了個軟爛的布娃娃,另一手握緊木枝,灼燒着的尖頭對準眼窩,狠狠插了下去。

饒是周屹山長到如此年紀,也忍不住閉上雙眼,耳聽那女童慘叫的聲音劃破雨夜,伴着呲啦呲啦的焦燙聲,一股肉皮糊味兒傳入鼻腔。

又是幾下子穿肉的聲音,胡大嘶啞的嗓音叫的撕心裂肺,周屹山恨不能捂上耳朵,雙手卻不聽使喚,只能垂在身側。

待廟中歸于平靜,周屹山渾身大汗,慢慢睜開雙眼,只見挂山雙猿攤在身邊,臉上各有兩個血窟窿,眼眶肉皮燒焦外翻,看不出形狀,直讓人連連作嘔,而那陸沖雲,氣喘籲籲地走回瘋漢子身邊,一屁股坐下,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他綻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若說周屹山先前還對這陸沖雲有幾分旖旎之想,現下也都成了深深的恐懼。

他唯一可以平複內心的,就是陸沖雲先前那句,要幫自己。

“死人,死了好多人”。

瘋漢子被挂山雙猿的慘叫驚醒,看見二人死狀,又見那姚言誠血流滿地,更是駭的支支吾吾,小聲嗫嚅着,像個懵懂的孩子,拉住陸沖雲的衣袖,要往他懷裏鑽。

陸沖雲敞開懷抱,将瘋漢子抱在懷中,粉紅的唇瓣在瘋漢髒污的面頰上親了親,小聲哄道:“瑜哥兒莫怕,阿九在這兒,誰都不敢欺負你。”

說罷又親了幾口,動作間盡是愛憐。

那瘋漢子得了眷顧,臉龐在陸沖雲懷裏蹭了蹭,将這人小衣掀起,貼着光潔細膩的皮肉摩挲,湊在肚腹上埋着,渾身的哆嗦才漸漸止住。

陸沖雲将自己的衣擺蓋在瘋漢臉上,親昵地抱着他的腰背,宛如摟着一個半大的孩子,口中輕輕唱着歌謠哄他入眠,好似忘記了堂中還有一個周屹山。

周屹山心中本是七上八下,此時聽那歌謠,卻熟悉極了,正是中原的調子。

陸沖雲嗓音清透,許是因着去勢的緣故,腔調中多了一絲圓潤哀婉,夾雜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讓周屹山聽的倍感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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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年沒有回過中原啦”,陸沖雲哄的瘋漢睡了,才疲憊地擡起臉來,對周屹山說道:“我的家鄉,還是原來的樣子麽?”

周屹山望着那清透純潔的微笑,不忍告訴他,中原這幾年處處亦是不太平,陸沖雲的老家,早在一次北方蠻族入侵中,屠戮殆盡。

陸沖雲沒有等到周屹山的回答,也不以為意,目光轉向窗外漸漸消歇的雨勢,微笑道:“是不是一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這輩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說罷,他看向周屹山,臉上帶着一絲期盼,柔聲道:“你陪我說說話罷,你的口音,我聽着親切”。

周屹山四肢無法動彈,勉強開口,艱難說道:“萬歲爺派我來,一是請景仁帝到京城,二則,是接您回去,萬歲爺說您居功至偉,這麽多年,為我大明朝殚精竭慮,受盡了苦楚。”

番外~《荼靡夜》

9.

“我說過,我回不去了”,陸沖雲淡淡說道,劈劈啪啪的火苗映在他的臉上,透着一股子莫名的決絕。

“我不能回去,景仁帝,你也不能帶回去”。

周屹山聞言,看着這人孤寂的身形,纖弱的手臂,摟抱着懷中瘋瘋癫癫的男人,心頭生出一股子悲涼。

陸沖雲若是不回中原,景仁帝的舊部不說,德順帝也是不會放過他們兩個的。

天大地大,他們兩個只能躲躲藏藏,一輩子小心翼翼,膽戰渡日。

“為了他,值得麽?”周屹山輕聲問道。

對面的人沒有應他,目光發直,好似沉浸在回憶中,入了迷。

廟中安安靜靜的,周屹山覺得,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小,深夜的寒氣漸漸湧入,被面前的火光驅散。

篝火燃了許久,愈漸閃爍。

陸沖雲将底下的樹枝松動幾分,火星子又燎的旺了些。

周屹山困在當場,眼尖如他,此時才發現那篝火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枝小小的紅色樹枝。

若是旁的細枝樹根,他也不會多看兩眼,只是這截樹枝,極為怪異。

如女子小指般長短粗細,通體鮮紅似血,表皮光滑,微微彎曲着,如珊瑚枝落在在一攤黑灰的木柴中,尤為顯眼。

陸沖雲用樹枝撥了撥那紅枝,滾入灰燼中,置的涼了,才用手指輕輕撚起,放在眼前,對周屹山笑道:“你可知,這是什麽東西?”

周屹山自是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在火中燃了這許久,表皮竟完好無損。

陸沖雲望着那紅枝,眼中卻滿是絕望,開口道:“姚老爺子沒聽完的故事,我接着給你講罷,景仁帝之所以對我言聽計從,就是因為這個小東西”。

周屹山看着那雪白指尖,拈住血紅枝子,交相輝映,美如妖邪。

“我陸家世代都通醫理,這東西,便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相傳是冰山裏鑿出來的龍須子,名字取的也好聽,叫作連理枝”。

陸沖雲說到此處,笑容有些嬌媚,輕聲道:“我初得此物,就覺得這名字妙極了,連理枝,雙樹合抱,生死相依,枝葉交纏,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給這東西取名字的人物,真是風雅。”

那根小小的紅枝在周屹山面前晃了晃,繼而被陸沖雲握在掌心,細細摩挲起來。

“我剛進宮時,景仁帝待我是很好的,我要什麽,他便給什麽”,陸沖雲垂着眼簾,盯着那手中的連理枝,仿佛是對周屹山說,卻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可是,他那麽聰明,日子久了,難免對我起了疑心,沒辦法,我只得在香爐中,日日燃着這連理枝,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要聽我的話,我說什麽,他便要做什麽。”

周屹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陸沖雲進廟之後,直奔篝火,假意烘幹濕衣,實則是暗暗扔了這連理枝進去,迷暈周遭衆人。

“我知道,這東西是有毒的,用的久了,人的意志也會慢慢消亡,變成只會聽人發號施令的傀儡”。

陸沖雲對周屹山苦笑道:“但我沒有想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卻後悔了。”

“我給他吃了很多解藥,可是,都沒有用了”,陸沖雲慢慢說着,手指輕輕覆在懷裏瘋漢的腦袋上,隔着薄薄小衣,愛惜地撫摸。

“他瘋了”。

番外~《荼靡夜》

10.

“我後悔了,後悔極了”,陸沖雲望着周屹山,喃喃自語着,兩行清淚滑過臉頰,落在懷中的男人發間。

“他失了神志,什麽都忘記了,連我也忘記了”。

陸沖雲慘然一笑,挂着淚珠的臉龐好似白玉蘭蒙了雨,看的周屹山隐隐地想将這人摟在懷裏,安慰一番。

“現在的景仁帝,只是一具空殼子,卻因為連理枝的毒,依然眷戀着我”

陸沖雲抱着懷裏的男人,好似抱着今生僅存的希望,哭着說道:“可真正眷戀我的那個人,已經被我殺掉了”。

他說罷,自我嘲諷一般,又笑了起來。

山中的雨,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停了。

廟中安安靜靜,只能隐隐約約聽見瘋漢子的鼾聲。

周屹山分外珍惜這一刻。

陸沖雲,這個只有在朝堂密折中才會出現的名字,被一衆軍機重臣視為救國之英雄,憑一己之力将大明的虎狼之鄰毀于一旦。

然而這個人此時卻如此的孤獨,因着一點點的鄉音,就分享了心底最痛的秘密。

周屹山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值得懷念的一夜。

因為他知道,天一亮,陸沖雲就要帶着他心愛的瘋子,遁入這無邊的荒山中,隐匿蹤跡,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他們。

或許在很久以後,某個偏僻的小山村會迎來兩個自稱是兄弟的人,一個瘋了,一個美極了。

兩人可以在那裏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很窮,但是很踏實。

村裏的人誰也不會知道,這是兩個曾經叱咤風雲的人物,一舉一動,都曾經讓中原的皇帝夜不能寐,一喜一怒,也引得大明朝的文臣武将惴惴不安。

這樣的兩個人,要做什麽來養活自己呢?作農活兒?還是走方郎中?

陸沖雲這麽聰明,一定會賺到銀子的。

周屹山靜靜地坐在那裏,腦中想着陸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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