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Four收徒
Chapter Four 收徒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徐挽河點了一盞油燈,黃豆大的燈火在書桌上跳動着。他手中卷了一冊醫術,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這裏的藏書比山上那個僻靜的住所要多上許多,書籍竹簡足有上千本,其中多是各種武功秘籍。
比如徐挽河手上捧着的這一本,叫做千星散花劍,是一種頗為花俏的武功,舞動起來的時候讓人眼花缭亂,不失為一種取巧的功夫。
一只手臂從徐挽河的身後伸過來,壓在書冊上:“奇技淫巧,華而不實,不應多觀。”
說話的人是荊瀾衣。
徐挽河合攏書頁,旋過身子看他,荊瀾衣剛剛沐浴完畢,穿了一身寬松的裏衣,頭發上的水汽尚未幹透,濕漉漉的蜿蜒在後背,沾濕了一大片的衣服。
徐挽河無可奈何地用食指點荊瀾衣的額頭:“你也不擦幹,像個小孩——毛巾給我。”
徐挽河拿着白色的毛巾,把荊瀾衣的長發卷了又卷,兩人已經維持這種關系有半年,這樣的行為做起來非常親密熟稔。
過了一會兒,徐挽河聽到荊瀾衣說:“我又去見了見婆婆。”
徐挽河的動作頓了一下。
兩人私定終身一事,雖然誰也無意宣告天下,但平日裏的相處,從神态到動作,只要別人不是瞎子,自然能夠看到。最終,婆婆也沒法裝聾作啞了,私下裏分別找兩人談心了一趟。
徐挽河不知道荊瀾衣是怎麽怎麽回答的,他只确定自己否決的很痛快,完全無視了“娶個姑娘來照顧你”“生個兒子來繼承血脈”之類的說辭。
如果徐挽河還沒有确定荊瀾衣的心意的話,對于這種事情并不反感,畢竟只要姑娘是個本分人,以他的手段,安安穩穩和和睦睦過完這一生,并不是什麽難事。
但現在事情還是兩個人的事。
徐挽河還不至于卑鄙到非要卷一個姑娘來做“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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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婆婆痛心疾首的模樣,徐挽河确實能理解她的焦躁,但這種焦躁的背後,實際上是婆婆希望這師兄兩能夠過得更好——
只是她觀念中的過得好,叫做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但事情從無絕對,徐挽河相信,如果自己真的為了婆婆安心而娶了一個姑娘家回來,那麽,絕對又會是一出糾纏三代的感情恩怨大戲。
是噠,徐挽河圍觀過這類蠢貨太多。
對此他只有兩個字表态:zuo的。
徐挽河聽見荊瀾衣問:“你喜歡小孩嗎?”
他聲音清涼,并無太過深沉的情緒在其中,如同只是一句尋常的問候。雖然荊瀾衣問得輕巧,但徐挽河卻不敢真的将其當尋常問候對待,他側着頭想了一會兒,甚至連荊瀾衣的濕發将床單洇濕了一小塊都沒有察覺:“随緣吧。”
他說的倒也坦誠。
荊瀾衣彎了彎嘴角,似乎僅僅只是将這個回答當做徐挽河對他的表态。
但只有徐挽河自己知道,這個回答是他的真心實意——
他永遠都不明白,為什麽總有人會錯覺:
只要伸手去撿小孩,撿來的一定是萌萌噠黏黏噠的小天使,而不是讓人恨不得撕了他的熊孩子。
對他好,他就一定會愛你,不會有矛盾,不會産生理念的對抗,不會有叛逆期……偶爾還是滾到床上的那種欲|求,得不到就會黑化。
……說真的,這群人從來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邏輯有沒有點問題嗎?如果真的覺得沒問題的話,徐挽河覺得他們必須反思一下自己和父母之間的關系了。
更可怕的是,有一部分居然還做到了——
徐挽河盡量不去深究,這群人到底是怎麽把一個簡單的領養者和被領養者的關系,變成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的……總之,細思恐極。
“婆婆都和你說了些什麽?”徐挽河又問,他覺得荊瀾衣的心情有些微妙。
原本還在散漫地撥弄徐挽河發梢的荊瀾衣頓了一下,他擡起頭,有些遲疑:“婆婆說,我們怎麽說,也要把門派道統繼承下去。”
這句話,倒是比繼承血脈什麽的要實在多了。
徐挽河一怔,不由地想起了他在山上看見荊瀾衣練劍時候的姿态,他這輩子雖然因為體質問題,并未真的習武過,但畢竟眼力還在,而如同荊瀾衣一樣舞動時讓人眼前一亮的劍法,的确罕見。
舞劍者,有人是為了殺敵,有人是為了強身,有人是為了權利,還有人是為了保衛。
然而像是每一橫,一刺,一旋,一劈,都如同荊瀾衣一樣純淨剔透的,卻不多見,專心致志,無欲無求。這樣的劍法,确實不應當在這個世界上失傳。
但婆婆的私心也顯而易見。
徐挽河想了想,最後回答說:“我也覺得師兄應當收一個徒弟,是不是自己生養的,倒是無所謂。”
當時,荊瀾衣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幾個月後,婆婆終于病逝了。
如果說這場病一開始,還有些氣這師兄兩人翅膀硬了,不聽她的話了。但這就像是多米諾骨牌,第一個倒了,勢必要引起一系列的反應。而婆婆實在太老了,老到早該入土為安了。徐挽河衣不解帶地陪着婆婆,聽着她講游執燈和荊瀾衣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師父也還活着,在婆婆的口中,似乎天空都比這時藍些,雲朵也要白淨許多。空氣澄澈,只有小孩的玩鬧聲時斷時續。
而那位隐世的劍客,荊瀾衣和游執燈的師父,總坐在門前的臺階,兩個巨大的石獅子襯托着他身形有些瘦,卻挺拔如竹。他并不知道有一個女人躲得很遙遠在看他,即使目光交錯,也只是輕輕淺淺地一句問候:“阿婆,早。”
婆婆比他大十二歲,在古代,婆婆的愛情也是錯了輩分的。
而婆婆離開的日子,也是一個天空很藍,雲朵白淨的日子。婆婆回光返照,上午還起身吃了半碗粥,但下午就走了。徐挽河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咽氣的。
他想——
婆婆也許并不是真的非要把娶妻生子的觀念強加給兩人,她只是怨恨自己,并沒有照顧好師父留下來的兩個弟子。就像是她照顧了師父一輩子一樣,婆婆也想找一個女人來照顧徒弟倆一輩子。
像是一種神聖到不可言說的儀式。
從一個人的手中傳過,遞給另一個人,她們都有着柔順而賢淑的傳統女性的性格。然而這種儀式,是因為愛所以才偉大而美麗,就像婆婆嘴角的一抹微笑。
……如果是因為傳統的壓迫,則會變得醜陋。
婆婆死的那一天,荊瀾衣還在山下。但等到徐挽河守靈的第七天,他回來了。徐挽河是被驚動的,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個寒顫,擡頭看向天空——
天空之中,有氣五彩,自東方來,騰回婉行,如龍似鳳。
這是大氣運。
荊瀾衣的手邊牽着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那小孩頭發散亂地抓着總角,左臉上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冷着臉,活像是有人搶了他的玩具一樣。
只用看那其他人看不到的五彩騰雲,徐挽河就知道,這個孩子就是主角。當然,主角只是稱呼之一,有人喊他位面之子,時代之子,有人稱呼他為大因果大氣運之人,更有人直言是踩了狗屎運的。
荊瀾衣拍了拍他的頭,這位未來能把世界攪動的風起雲湧的主角,兇神惡煞地對徐挽河說:“我叫冷清墨。”
沒有下文。
荊瀾衣又抽了他後腦勺一下。
冷清墨才咬牙切齒地,難受的像是有人要活剝了他的皮一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哼聲:“師叔好。”他說完,剛好有幾縷亂糟糟的碎發落了下來,冷清墨用手指捋了捋,然而對方仍舊頑皮地翹在他額前。
徐挽河嘆了一口氣,走下來,替這個孩子散了發,重新紮起來:“你好,我叫游執燈。”
那孩子低着頭,咬着唇,渾身繃緊,久到徐挽河以為他不會在說話了的時候,冷不防聽見了一聲清淺的“哼”。比起生氣,厭惡,拒絕,倒是一個很像是生病撒嬌時脆弱小孩的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