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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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消失的那一天,是她的二十歲生日。從那一天起,她就徹底人間蒸發了,不僅從這個世界上蒸發,還從所有人的記憶中蒸發了。而楚尋成了唯一記得楚月的人。Lia很擔心楚尋的心理健康,還帶她去看了心裏醫生。醫生推測這是一種自我保護行為——父母的死對她打擊太大,所以她就幻想出了一個姐姐來保護自己。有時候,連楚尋自己也開始懷疑姐姐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因為她找不到任何一絲姐姐存在過的證據,所有她的痕跡都在那一天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慢慢地,楚尋也就緘口不言,原本活潑開朗的話痨性格也變得沉默起來,以至于Lia總感嘆這孩子是到了青春期了。但無論如何,楚尋知道自己必須成長起來了,因為不管姐姐有沒有存在過,她都已經不在了。不過,她發誓,如果楚月還在這世界上的話,不論天涯海角,她也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楚尋也馬上就要二十歲了。這些年來,她沒有再踏入Lia姐的小酒館一步,Lia也不勉強她。只是這樣一來,兩人的作息就錯開了,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再加上楚尋性格的改變,因此和Lia姐也不似以往那麽親近了。上大學後,楚尋便離開了原來的城市,甚至寒暑假在家裏待着的時間也很短。Lia給她的錢,她全部存了起來,日常的生活費就靠勤工儉學。

這些日子,楚尋常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見姐姐穿着純白的裙子,赤腳站在銀灰色的平原上,不斷唱着凄冷的歌謠。楚尋拼命往前跑,想看得更真切。

那個名叫溯的小男孩,就站在姐姐的邊上,靜靜地凝望着遠處。

然而,當楚尋快要跑到姐姐面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姐姐時,她就猛地驚醒了。天色還黑着,楚尋又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有睡意。她掀開被子下床,倚在落地窗前。一輪新月懸在空中,月光透過薄如紗幔的雲層,勾勒出空氣中無根的浮塵,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

姐姐,在你消失之前,你說想姐姐時,就看看月亮。我每天晚上都會看月亮,可是你在哪裏。你可知道,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

第二天楚尋到雲記中藥鋪的時候,她的黑眼圈吓了雲芸一大跳。

“小尋,你還好嗎,又開始失眠了嗎?”

“嗯……昨天晚上是沒怎麽睡好……”

“要不然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我讓小青過來代你的班。”

“不用了雲姨,我沒事的。小青最近不是還要準備考試嗎,還是不要影響她了。”

“你這孩子……算了,回頭我給你抓兩帖安神的藥你回去喝吧。”雲芸知道楚尋是個犟孩子,看她雖然黑眼圈很重,但精神尚可,便也不多勸她了。“今天我得去一下上次說的那個中藥材基地,你在這裏看店,要是有什麽随時給我打電話。”

“好的雲姨,不用擔心我。”

楚尋在櫃臺後坐下,百無聊賴地撥弄着桌上褪色的朱紅色算盤。雲家世世代代都是開中藥鋪的,按照雲姨的說法,不說有幾千年,起碼也有幾百年。中藥鋪的裝修古色古香,雕梁畫棟,側邊一面牆都是裝着各式藥材的抽屜。這裏還是用算盤與賬本這樣古老的方式來記賬,楚尋在這裏打工,雖然也會用算盤,但雲芸不在時,她其實還是更愛用手機上的計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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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尋在這裏的工作還算清閑,只是看店、抓藥,再推銷一下紅泥小瓦罐,算是中藥鋪子的副業。在藥櫃後面,是一排排醫書古籍,都是雲家祖上流傳下來的,楚尋無聊時會翻一翻,但實際上她幾乎一個字也看不懂,一般也不會去自讨無趣。

不知為何,今天上午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楚尋有些無聊,漫無目的地踱步到那一大架書前面,目光在一本本書艱澀的名字上路過,在一本名叫“訪月”的書上頓住。碰到這種标題帶“月”的,楚尋一般都會忍不住看兩眼。不過,她以前似乎從來沒注意到這本書的存在。

她抽出這本書,帶出的灰塵讓她打了個噴嚏。這本書看起來已經頗有年頭了,紙張又黃又脆,還有不少褐色的斑點,即使在一堆舊書裏也顯得很舊。楚尋小心翼翼地翻開,裏面的第一張圖就讓她愣住了。一個身着羽裳的女子懸浮在半空中,衣袂飄飄,目光留戀地看向地面,在她的頭上,懸着一輪皎月。邊上寫着四個大字,“嫦娥奔月”。手指輕輕撫過畫上女子的臉,指尖略微粗糙的觸感幾乎刺痛了她。

那一天,姐姐也是這樣。

嫦娥奔月只是一個家喻戶曉的神話故事,但在這一刻,楚尋不禁開始思考它的真實性。傳說中,嫦娥是偷吃了西王母的仙丹,如果這樣的東西真的存在……

心髒在胸腔裏怦怦直跳,楚尋有種直覺,她這次似乎隐約摸到了找到姐姐的線索。她咬住嘴唇,又往後翻了一頁。

這本書上,居然還赫然記載着西王母仙丹的藥方!

楚尋粗略地掃了一眼,上面的材料大多都要耗費很大的工夫才能拿到。但不管寫這本書的古人是不是在胡謅,她都得試一試,她不能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砰!”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楚尋只能先把書放在一邊,快步從書架後走出。眼前的景象讓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個小男孩倒在地上,精美華貴的西服上滿是泥土與血污。膚色與唇色皆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紫。額前的碎發下,是一對漆黑如墨卻清澈如鏡的瞳仁。兩雙眼睛對上的那一剎那,楚尋就認出了他。五年過去了,他好像沒有一點變化。如同在那無數個噩夢裏,溯永遠都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如同一個冰冷的觀衆。

但此時的溯,呼吸急促,小腿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滲血。楚尋不假思索地沖到櫃臺後面拿出了急救箱,在溯前面蹲下,為他處理傷口。

溯無聲地擡眸,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微微顫動,那一刻的他,像一只受傷的小鹿,柔弱無害,“我們又見面了呢。”

楚尋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手上倒藥粉的動作卻是一顫,藥粉一下撒出了很多,在傷口上堆成一小座山丘,邊緣被黑紅的血液不斷吞噬溶解,讓本就猙獰傷口顯得更加可怖。溯倒抽一口涼氣,“小小尋,你也太狠心了。”

被這樣一個小男孩稱呼為“小小尋”讓她有一種詭異的感受。但溯身上的謎團太多,她一時間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問起,現在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于是,她只是垂眼處理傷口,面無表情地低聲說,“抱歉。”

處理傷口的過程中,楚尋注意到,這些傷,有的像是被利器所傷,傷口很深;有的像是被鈍器所傷,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了紅腫與青紫;有一些是燙傷,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還有很多處零零碎碎的擦傷。很難想象,他是如何傷成這樣的。

剛想開口問他這些傷是怎麽一回事,溯就眨巴着大眼睛,說:“小小尋,你收留我吧。”

“我為什麽要收留你?”

“你看我現在傷得這麽厲害,又無處可去。小小尋你人美心善,就收留我吧。”

“不好意思,我人不美,心也不善。幫你包紮傷口只是因為,要是你死在我們店裏,等老板回來了就得把我炒鱿魚。”大概每個人都有天生不對付的人,一見到他,脾氣就變得暴躁。雖然和楚尋的脾氣相比較當年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但溯一開口,楚尋就只想把這個小家夥揍一頓,就和十年前一樣。

“求求你了,小小尋。你怎麽忍心就把我這樣丢下,身負重傷,風餐露宿,嗚嗚嗚嗚……”

如果說最開始看見他時還有一些恻隐之心,但此時看他一臉嬉皮笑臉的樣子,楚尋只剩下了滿頭黑線。“第一,又不是我把你打成這樣;第二,我們不熟;第三,不要叫我小小尋。”

“好吧好吧。可是,楚尋,你就不想知道楚月在哪裏嗎?”

聽到這個名字,楚尋一僵,眼神也變得冰冷,“你最好不要賣關子。”

“我是不想賣關子啦,”溯撇嘴,“可是,小小尋你這麽不近人情,連收留我也不肯。”

“……行吧,我收留你。”

溯抓住她的衣袖,“真的嗎?你可不能反悔哦。不過,果然還是要搬楚月出來才有用呀……”

“還有一件事。你這些傷到底是怎麽回事,各種類型的傷都有,肯定是人為的。你招惹了什麽人?”

“哼。一些雜魚而已,不值一提。”溯看起來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楚尋知道,溯大概率不是普通人,身上一定有一些她難以想象的秘密。如果是與他有關的紛争,估計也不是她能摻和的。她只一心系在姐姐的消息上,不管怎麽樣,不管姐姐是死是活,她都一定要弄清楚,總好過這麽多年只有她獨守着和姐姐的回憶,只有在深夜對着月亮悄悄思念那個全世界只有她記得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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