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榫卯結構的黃花梨架子床,藤席統編為胡椒眼形,四面床牙浮雕螭虎圖案,中間是花卉紋飾,做工精美。五殿拍拍我的床,“鋪墊有些厚了,你不熱?”

床上的被子是齊竹今天新給我換的,大紅花棉被。我今早還和她說過這事,沒想到這時候就被五殿給吐槽了。

“這個,不熱,不熱。”我撓着頭扯謊,我怎麽知道我會不會熱,不是還沒睡呢嗎!再說了,這管的未免也太多了。

五殿質疑的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大有一種就算我熱死了也不管我的感覺。他坐在我的床上,吩咐我給他倒杯茶來。我端着熱茶送到他面前,這人又問我有沒有什麽吃的。我尋思着,這不是才吃過嗎!

“你又餓了?”我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批新茶杯十分好看,腹部圓鼓,口徑內收,拿在手裏十分可愛。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拿着青釉的杯子,在手裏把玩着。水很燙,還冒着熱氣,他呼出一口氣,吹一吹。

“你說你沒事就去搜尋這些個茶杯酒杯什麽的,卻也不懂這些,我看你也不愛喝酒,只喝白水的話尋這些東西又有何用?”五殿一口氣喝掉杯子裏的茶水,走到我的身旁。

他把杯子放到我的面前,示意我給他倒茶,我沒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誰讓他剛剛說我來着。

“我不懂這些東西,只不過是瞧見這些個杯子好看,才拿回來的。我怎麽說也是個開茶攤的,雖說沒賺着錢,但是有好看的杯子不也看着歡喜嗎!”

我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着我看,本就比我高出一個頭,又低下身子凝視着我,到叫我越說越沒底氣。

我剛想問他為什麽要這麽盯着我,五殿卻轉身走到了窗邊。“我那兒有一套上好的茶具,你估計會喜歡。”推開窗子,外頭的狂歡還在繼續着。五殿探出半個身子看向外面喧嚣的景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外面似乎格外的熱鬧。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向外頭望,樓下全是撒歡的鬼差和鬼魂。他似乎在找什麽人,我沒看出來。

“那是要送我了?什麽樣子的?”

五殿把身子收回來,瞥了我一眼,“誰說的?我只不過是告訴你我有一套好看的茶具讓你羨慕羨慕。”

這叫什麽事,又不送我,卻又要說出來叫我羨慕。

我看着他今日的模樣,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五殿閻羅還是顧長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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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梳妝臺,他拿起我的首飾盒,“我上次給你的簪子怎麽今日不戴上。”

他看着我的頭發,今日齊竹給我梳的發髻相當好看,編了好久的辮子,說是她苦心研究了好久才想出來。

“那個簪子和我今日的衣服不搭。”

面前的人細細地打量着我今日的穿着,從頭到腳一絲一毫也不放過,“好像是這樣。”

他打開我的首飾盒,裏面雜亂的擺放着幾根簪子和镯子。我一向不愛戴首飾,覺得麻煩。

孟婆這個活每天就是在那一個小小的茶攤,見的無非就是轉生的鬼還有地府的鬼差,哪裏值得我精心打扮。

“你是不是不喜歡戴首飾?”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懶,有那個時間我可以多睡一會。”

五殿搖搖頭,頗為贊同的說:“确實是你會幹的事。”

我們二人在這個屋子裏帶着也沒什麽話說,我心裏盤算着眼前這人的身份,不敢放肆。

不一會齊竹在門口通報,說是灼華和江煜回來了。

他倆面上倒是一切正常,江煜看着眼睛紅紅的,有些像是被負心女子辜負的小郎君,完全看不出我第一次見他時那次。

灼華朝我們點點頭,說是累了要回去休息。江煜依依不舍的看着她離去的身影,一副想跟着又不敢的樣子。

“他倆是不是以前就這樣?”

“哪樣?”

“江煜是不是有點懼內啊。”

五殿點點頭,跟我說應該是這樣。

江煜手裏攥着灼華繡的帕子,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五殿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別傻站着了。”

江煜這才回過神來,擡頭對他說了聲謝謝。

五殿打量着江煜手裏的帕子,雙眸中帶着戒備,“不用謝,只要你明天乖乖過橋就行。”

“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江煜收起手帕,撥開肩膀上的那只大手,換上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閻羅王不必如此提防我,此刻我的身份是下一任秦廣王,該怎麽做事我自有分寸。”

“一個有前科的人,說這句話好像不太可信。”

他們倆像兩只鬥雞,高昂起頭顱,緊盯着對方,似乎已經準備戰鬥了。

我作為望鄉臺的主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管,立馬出來打馬虎眼,“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二位還是回去歇息吧。”

我的話似乎也沒什麽用,他們倆雖然我再盯着對方,卻還是針鋒相對的樣子。最後還是江煜先撐不住,敗下陣來。

江煜回了骨灰盒裏,五殿也準備走了,走之前還特意叮囑我要看好了他,不能給他惹事的機會。

我問他怎麽剛剛在大廳裏和江煜似乎不太對付的樣子,他只說和江煜氣場不合。

第二天。

我起了個大早,齊竹打着哈欠從房間裏出來。

“阿扶,今天怎麽起這麽早,不像你啊。”

我摸摸有些水腫的臉,“這不是今天送江煜走嗎,稍微早起點。江煜呢?”

“沒看見啊。”齊竹擺擺手,一張小臉精神得很,不像我睡眼朦胧的。

找到了江煜呆着的那個骨灰盒,敲敲蓋子,他立馬出現在我面前。

江煜面露不悅,似乎是被我吵醒了,“呃,我是來提醒你一下,別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江煜不耐煩的點頭,“我知道。”

中元節剛過,似乎大家都還沉浸在節日氛圍裏。

今天離開的喪者還開心的跟我說下回過節還來,我說:“這哪能啊,也不能回回都趕上吧,幾十年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江煜來的時候似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頭上的簪子看起來是女子樣式。

“不用看了,她的。”他發現我一直盯着他的簪子看,便出聲說道。

我遞給他一碗湯,他豪爽的一飲而盡。

江煜看着手裏空空的碗,滿臉都是失落的樣子“一碗夢婆湯下肚,從此以後就沒有江煜了。”

我看着他這副神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該安慰他,還是直接走流程讓他快些過奈何橋呢?

最終我選擇什麽都不說,靜靜地和江煜面對面坐着。

今天人雖然不多,但也不代表能讓他一直占着我孟婆亭的位子。後面排隊等着的人快有十個了,個個臉上都是不耐煩的樣子。

“我說這位公子,你要是不着急你就去望鄉臺歇會行嗎?咱們這大家夥都是趕着投胎的,馬上都要生出來,魂不到有點過分了吧。”一位大哥站出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江煜的腦袋瓜子,神情十分不滿。

江煜回過頭來,似乎是才發現他在這坐了這麽久。“抱歉,我這就走。”江煜站起來向着後面的一堆人行了個禮,“剛剛想起了些事情,一時失神了。”

看着江煜認錯态度良好,原本處于憤怒中的大哥也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麽,還反過頭來安慰江煜。“唉,沒事沒事,你一個年輕俊俏的小郎君這麽年輕就死了,投胎前回憶回憶也正常。”

我瞧着這位大哥安慰人的本事似乎還不如他剛剛指着江煜罵的樣子,江煜也是被他的言語給說愣了。

“多謝諸位體諒小生了。”江煜朝着他們做了個揖,又轉過頭向我告辭,說是感謝我這幾日的照顧。

“不必不必,我也沒照顧你。”

在他走上橋的那一刻,他回過頭來看着我,一雙桃花似的眼睛卻不像平常一樣明亮,反而可以用陰沉來形容,像是被烏雲遮住的太陽。

“孟扶,你覺得你是柳戚嗎?或者說,你覺得我是誰?灼華又是誰?我們是最開始的我們嗎?”

他還不等我回答就轉過頭也不回的走了,似乎他問我問題根本不是想求我回答。

我怔怔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知道他消失不見。

不知道,我在心裏默念着。

從我來地府的第一天我就在想這個問題,我是誰。

一睜眼我就已經在糾倫宮的大殿上,彼時我什麽都不知道,身旁站着的是地府所有的官員,他們只告訴我我即将成為地府第三十三人孟婆,沒人跟我說我是誰。

周圍一群陌生人圍繞着我,嘴裏說着恭喜,可他們面上卻在打量我。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的成了孟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孟扶這個名字還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

忽然被人輕輕推了一下,回過神一看周圍等着轉世投胎的喪者都聚在周圍打量着我,叫我很不自在。

我整頓了一下儀容,換上平日裏工作時的笑臉,打了一碗湯給剛剛的那位大哥,“一碗孟婆湯下肚,忘卻生前事,走過奈何橋即可重拾人間煙火。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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