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午後,灼灼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燒的人心裏煩躁。只能說幸好這時候事不多,送走了一位喪者,我得了空趴在桌子上歇會。
就在我腦袋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時候,一道黑影擋住了照向我的陽光。我睜開雙眼,是謝必安。
“有事?”
謝必安坐下了,自己盛了碗孟婆湯。“怎麽這麽困,沒睡好啊?”
我看着他怡然自得的模樣,甚至還換了身新衣服,“這不是沒事幹嗎。你來幹嘛?”
謝必安放下手裏的小碗,戳戳我的腦袋,“就是有個事問你呗。”
我看着他這副模樣好像還有點認真,就端正坐好,搖搖頭讓腦袋清醒清醒。“你問。”
“你是不是知道你生前是事情了?”
“不算知道吧,我只是隐隐約約猜到了我就是那個柳戚。”
謝必安直直的看着我的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他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見過那個顧長溪了?”
我坦率的點點頭,“還不止一次。”
謝必安沉默片刻,滿臉的木讷,看他呆頭呆腦的樣子到有點好笑。我沒好氣地問他:“我看你之前有時候奇奇怪怪的,就比如聽說書那次,你不會就在防着這個吧?”
這回輪到謝必安點頭了。一陣風吹過他額前的那一縷碎發,“你要是早說我就不費盡心機的瞞了。”
地府衆人需得舍下凡間所有,謝必安這麽做應當也是為了我好。
“我就知道你之前肯定心裏有鬼,而且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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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白了一眼,然後說道:“這還不是為了你好,地府之人斷前生無後世。你雖然猜到了你前生的身份,也知道了個大概,但是這記憶你可千萬別想起來。”
地府的規矩,叫大家只記着做事,別與人世之中的事情牽扯過多。
只是這後果從未有人告訴過我,或許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後果。畢竟,極少有人壞過地府的規矩。
“會像江煜他們那樣嗎?”我飲下一口孟婆湯,腦中細細回想着不久前才離開地府的兩人。
謝必安沉默片刻後說道:“身份不同,江煜是一殿之主,而你只是小小孟婆。”
“江煜的命格獨特,天生的鬼煞之氣,所以他才能在六道天雷之後魂魄不死不滅不傷,讓他轉世輪回只是無奈之舉。”
天宮極刑之下不死不滅不傷,這世間恐怕沒幾個人能做到。
我陷入了沉思,失憶的人總是想要找回記憶的。
在第一次見到顧長溪的時候,我就有所感知了。
謝必安見我不說話還想出言提醒,卻被身後來喝孟婆湯的喪者給打斷了。
孫女牽着奶奶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女孩的腳又些跛。
我将手裏的兩碗湯遞給她們,二人向我道謝。
兩張看起來飽經風霜的臉,一張是歲月蹉跎,一張是命運多舛。
二人已經來到地府在望鄉臺住了很久了,這麽長的時間也沒人給她們燒些衣物,身上還穿着去世時破破爛爛沾滿鮮血的舊衣。
“多謝大人照拂。”
那女子朝着我一拜,奶奶的雙腿不利索,想拜卻跪不下去。
我施法将二人扶起,拱手道:“二位生前一心行善,卻遭遇不測,前生已成定數,願你們來世能事事順遂。”
老人家微笑着說:“不求事事順遂,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一碗孟婆湯下肚,忘卻生前事,但願前生的苦惱能在來世煙消雲散。
我和謝必安站在橋頭,親眼看着她們上了奈何橋,祖孫二人消失在視線中。
謝必安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留了一句你自己知道的,随後就離開了。
無常殿最近事情應該不多,謝必安剛走,範無咎又來溜達了一圈。
他在我這小攤上坐了會,喝了些湯。
範無咎向來話少,他就端着碗坐着,嘴裏憋着話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忙完了一陣子,瞧這他那副樣子忍不住主動開口問道:“謝必安叫你來的?”
“也不算。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有些擔心你想不開。”
“我能想不開什麽?想不開去找回記憶?”
“不是,我怕你想再續前緣。”
啧,還真是被他看穿了,顧長溪長得确實不錯。
“可惜了,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
也不知他們到底是在擔心些什麽,幾個人分了好幾波來試探我,一個接着一個的。
天色漸晚,往我這走的喪者也漸漸少了。
也是好玩,凡間的的鬼魂多在夜晚出沒,到了地府卻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身後一道人影,我還以為又是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其中一個。
我無奈地轉過頭,“怎麽又來了?”
說完,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他負手而立,淺淺的笑意挂在唇邊,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顧長溪。”
“還以為你會猶豫片刻,沒想到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我沒說話,或者說不知道怎麽說。
大部分時候我是不能分辨他們的區別的,畢竟他們本質上是一個人。
只是有時候,那種熟悉感湧上心頭,顧長溪這三個字就會出現在我嘴邊。
“坐。”我倒了杯孟婆湯遞給他。
我們就這麽靜靜坐着,似乎有萬語千言要說,卻又彼此沉默。
天上繁星點點,顧長溪擡頭望着天空,看起來像是在回憶往昔。
而我,只能透過他的眼睛,猜測些過去的事情。
“怎麽不說話?”他問。
我看向他,卻又在對視的那一刻扭過頭。“不知道說些什麽。”
“我時日無多了。”顧長溪語氣平淡。
我點點頭,也不驚訝。
以一魄之力操控原身,想必是五殿的本體容不下顧長溪的存在了。
“看來你知道了。”
我淺笑一生,揶揄道:“知道什麽?你之前騙我的事情?”
之前他以五殿的身份說那一魄被自己關了起來,實則恰恰相反。
顧長溪望着我,眼神缱绻纏綿。
“看起來天真傻氣的是真五殿。”我把玩着腰間的玉佩,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們很不一樣。”
“我确實學不來他的樣子。”
瑤池中長大的金龍自然要更純真些,與其他魂魄的安樂生活相比,顧長溪這一魄在人世歷經滄桑,性子早就被蹉跎的不似從前了。
“他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和你告別之後世間再無顧長溪了。”
我擡頭望向他,終于敢和他對視。
顧長溪看着這張熟悉的臉,應該是透過如今的孟婆孟扶去回憶當年的小狐妖柳戚吧?
我也不明白此刻他在想什麽,既然他時日無多,我就靜靜的陪着他就好。
顧長溪是一個很安靜且懂分寸的人。
或許是看出了我有些不喜提到從前,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他準備怎麽處理你?”
顧長溪是五殿身體的一部分,肯定是不能徹底剝離的。但魄奪其體,控其身,想來五殿也是不會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顧長溪像是滿不在意的說道:“請武掣仙人施法,将我徹底融合進他的身體裏。”
“這樣處置五殿會願意嗎?”畢竟他和顧長溪性格各異,若是徹底融合後難免會有所改變。
顧長溪搖搖頭,說道:“有了我的記憶,他已經變了一些了。”
“好像也是,五殿他似乎對我很好奇。”就比如送花那次。
顧長溪起身,向我拱手作揖。“日後還不知他會做些什麽,孟婆大人還請多多見諒。”
如今顧長溪用着五殿的身子,我是受不起他的禮的。
我微微側身,伸手扶起他,“那是自然。”
顧長溪說完便笑着離開了。
我望着他離開的身影,胸口湧上來一陣悲傷,也許是被孟扶遺忘了的柳戚在為她的丈夫哭泣吧。
顧長溪走的灑脫,我卻留在原地怔怔的坐着。
腦海裏思緒萬千,怎麽也捋不清。
也許這地府的規矩,我是一定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