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吳佳煜剛醒,葛振北就來了。
護士和葛振北說,吳佳煜的病情可能有點嚴重,需要馬上轉到大醫院治療。
“那就去大醫院。”葛振北馬上下了決定,“他病成這個樣子,也做不了什麽。”
護士聽了就去安排,卻沒想到吳佳煜不願意去大醫院。
“護士,我沒事,就是累的,我休息一天就好了。”吳佳煜喘些氣道,說得有些無力。
雲華看得心裏難受,“你都快說不話來了,還好什麽呢!”
“不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吳佳煜掀開被子,想要起來,卻被張德福按住手,“德福,你松開我,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走。”
張德福沒松手,他是吳佳煜同門,兩人關系最好。聽到吳佳煜暈厥時,他的心都跟着顫了下。
“吳佳煜,你不要鬧了好不好?”張德福紅着眼眶兇道,“你看你,現在還有什麽力氣?我輕輕一按,你就動不了。你就聽護士的話,去大醫院檢查一下,如果真沒問題,那你還可以回來。要是有病,就給老子老老實實待在醫院治病,聽明白了嗎?”
吳佳煜确實沒什麽力氣,他被張德福按着,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嘴裏的血腥味沖上鼻頭,吳佳煜哭了,“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病了!”
葛振北也走過來道,“佳煜你聽話,咱有病就治,只要不是什麽大病,都算不了什麽。而且你參與了那麽久的時間,廠裏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師傅,我不是在想功勞。”吳佳煜哽咽看着師傅,“現在是最緊要關頭的時候,哪裏都需要人做事,我卻突然病了,你讓我怎麽放心離開啊?”
“要不這樣,反正就只有一個月了,我等下個月再去醫院好不好?”吳佳煜保證道,“到了下個月,我一定自己乖乖聽話去醫院,到時候讓我住醫院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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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振北搖了搖頭,微微側過身子。
過去的幾個月裏,每個人都很辛苦,大家身上都有不舒服,他就沒關注這些,但沒想到吳佳煜會突然暈厥,還吐了一些血。
葛振北感覺頭頂有片烏雲,正電閃雷鳴地對着他。
雲華走到床邊,“吳師兄,你就去檢查一下,時間還來得及的。你好好檢查了,我們才能放心工作,你說是不?”
吳佳煜不想說是,但确實是這個道理。
前段時間頭暈的時候,吳佳煜以為自己只是累了,并沒有放到心上。直到後來流鼻血,他才意識到有點不對。但他想着離試運的時間不遠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再咬咬牙吧。吳佳煜對自己說。
這一撐,就到了今天。
吳佳煜沒想到會突然暈厥。
雲華看吳佳煜不說話,轉頭對張德福點點頭。
張德福松手後,吳佳煜就被送了出去。
這一晚,雲華躺下後就沒睡着。
她的身體和腦袋都很困,可閉上眼睛就會想到吳佳煜。
她們是一塊工作的同事,也是能談天說地的好朋友。
但是現在,她卻在深山裏,不知道吳佳煜到底怎麽樣。
次日天剛蒙蒙亮,雲華就輕手輕腳地出了小木屋。
等她到車間的時候,發現車間還亮着燈,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在忙活的張德福和葛振北。
“你們真早。”剛說完,雲華就意識到不太對,又問,你們是不是昨晚一夜沒睡?”
張德福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你不是也一夜沒睡,黑眼圈那麽重。”
雲華唉了一聲,“我睡不着。但我至少躺在了,你們這樣可不行,吳師兄的事給我們提了個醒,不管怎麽樣,還是要注意休息。”
葛振北給雲華倒了水,“按照時間,佳煜現在應該在青城醫院了,希望他能沒事。”
張德福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肯定會沒事的,他平常還會打球鍛煉,身體比我還要好,以前連感冒都不會有。”
雲華點頭說是,“他就是太累了。”
三個人說着安慰別人的話,也是在安撫自己。
雲華去打了飯菜來,他們簡單吃過,就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離15號還有兩天,不算多長的時間,雲華卻覺得度日如年,因為一次要等兩個答案。
她希望雪國的試運失敗,又祈禱吳佳煜能沒事。
平常吳佳煜在的時候,最常在她身邊聊天的就是吳佳煜。
突然間少了那麽一個人,雲華的心裏特別不習慣,總是忍不住去想吳佳煜的體檢到底怎麽樣了。
但是他們在封閉的環境裏,連電話都被鎖在固定的房間。
雲華不可能聯系到外面的世界。
她只能在這裏慢慢等待。
車間裏的工作有條不紊地繼續,時間轉眼到了15號這天。
雲華知道雪國的試運結果不會那麽快傳來,但是吳佳煜也一直沒有消息。
這讓她很心慌。
不僅是雲華,張德福和其他人,有事沒事都會路過電話亭,就想知道吳佳煜現在的情況怎麽了。
但就是一直沒有電話來。
下午,例行開會,也是等待雪國試運結果的時候。
嚴文瑾和大家先說了一會工作上的事,“按着時間來看,雪國和我們有時差,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有結果。在這期間,你們先坐在這裏休息一下。大家這段時間都辛苦了……”
雲華他們聽不進去嚴文瑾說什麽,因為他們都太想知道到底怎麽樣了。
每個人都伸長耳朵,就想聽到電話鈴聲響。
雲華的左手邊是她師傅郝前進,右手邊是葛振北師徒。
葛振北一直盯着電話看,微微側身,小聲問雲華,“雲華,這兩天吳佳煜真的沒有消息傳來嗎?”
“我還想問您有沒有消息呢?”雲華反問,“您幹嘛這樣問,如果有消息的話,大家都會知道的啊。”
“我是怕那小子想要瞞着我們。”葛振北嘆氣道,“你也知道的,吳佳煜很好強,在這個時候他卻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倒下,他會自責到死。”
雲華當然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為吳佳煜感到難受。
就像吳佳煜自己說的一樣,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生病呢?
“哎,我看那小子八成就是要瞞着我們。”葛振北哼了一聲,“對了,他是不是和你告白過?”
雲華:“啊?您說什麽?”
葛振北看雲華一臉不解,立馬知道自己多嘴了,忙轉移話題道,“我說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誰能嫁給他……”
沒等葛振北說完,電話鈴聲就響了。
是嚴文瑾去接的電話。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看着嚴文瑾。
嚴文瑾拿着話筒:
“對,是我。”
“結果出來了?怎麽樣?”
“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不好意思,請你再說一遍!”
“我确認一下,方才你是說,雪國的試運失敗,是嗎?”
“好的,謝謝你!”
嚴文瑾放下話筒的那一刻,整個會議室發出天雷一般的喊聲。
有激動,有興奮,也有說蒼天有眼,還有嚎啕聲……
所有的人互相擁抱,互相鼓勵,分享着這段時間的壓力,和吐槽過去的辛苦。
雪國的試運失敗了,這代表着青城機車廠的機會來了。
雖說現在還不知道雪國試運失敗的原因,但這為青城機車廠争取到了時間。
只要青城機車廠先試運成功,就能給這段時間的幸苦交上一個滿意的答複。
雲華也非常高興,連平時冷臉說話的郝前進,這會也是面帶笑容。
“師傅,你聽到了嗎,我們還有機會!”他們還有機會翻身,還有機會把這份恥辱還給雪國。
郝前進擡頭沖雲華笑了一下,“是啊,我們還有機會。”
雲華高興地掐了掐自己的臉,确認不是在做夢。
在所有人都為之高興的時候,電話又響了,但衆人的歡呼聲掩蓋了電話的鈴聲。
直到雲華發現電話在抖動,才小跑過去接起來。
“喂您好,請問您是?”
“雲華,是我。”
電話裏是吳佳煜的聲音。
有點兒沙啞。
雲華慢了半拍地诶了一聲,她張了張嘴,想要問吳佳煜怎麽樣了,但是發現話到嘴邊就變成了眼淚。
這時張德福看到了雲華,他走過來問怎麽了。
雲華說不出話來,用唇形說是吳佳煜,并把話筒遞給張德福。
“佳煜,是你嗎?”張德福問。
“是我。”吳佳煜在電話那一邊說。
“你小子怎麽現在才來電話,快說體檢怎麽樣了?”張德福心急問。
雲華站在張德福對面,大氣都不敢喘。
她聽不到吳佳煜說什麽,但是她看到張德福的眉毛慢慢皺在了一起,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吳佳煜,你不要開玩笑,不可能那麽嚴重的!”張德福說這話的音量有點大,邊上的人都看了過來。
緊接着,大家都發現了在接電話的張德福。
有幾個人問怎麽了,但張德福沒有回答。
電話裏,吳佳煜用沙啞的聲音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德福,我覺得世界都塌了。好在剛才知道了雪國試運失敗的消息,才覺得老天對我不薄,在我臨死前,給了我一個最大的回報。”
“德福,治不好的,這是白血病,醫生說了,因為我拖延太久,就算現在治療,希望也不大。”
“我打電話過來,就是想和你們說一聲,車間我是真的回不去了。”
“哈哈,不過有你們在,我可以放心的,是吧?”
張德福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抱着電話蹲在地上,脖頸哭得通紅。
“吳佳煜,你說什麽廢話,我們都需要你!”
“你才是說傻話。”吳佳煜的嗓音帶了哭腔,“讓我自己一個人難受就行了,你快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起來多難看。”
“你幫我和師傅說一聲,對不起了,我只能下輩子再來學習了。”
“還有雲華……她很好很好,你幫我和她說聲謝謝,謝謝她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很高興她的出現。”
“行了,我不能和你多說了,護士長讓我去躺着了。”
電話被挂斷,張德福卻還舉着話筒放在耳邊。
所有的人都停止慶祝,望着張德福。
雲華也是,她其實從張德福的話裏,就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但她不想相信。明明前段時間還是一起工作,一起說等試運成功後要去首都看看的人,卻在這個時候生病了。
還可能是不治之症。
不知何時,雲華的眼角挂了兩行淚花。
她擡手擦了眼淚伸手去扶張德福,尾音顫抖,“學長,吳師兄他……他怎麽說?”
葛振北也問怎麽了。
張德福擦了眼淚,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好半天的功夫,才吐出三個字,“白血病。”
這話一出,好些人的臉都白了。
但也有人不懂白血病是什麽,但他們不敢在這會問,因為看到張德福和雲華的眼淚,就知道應該是治不好的病了。
“師傅,我先回去了。”張德福看了葛振北一眼,他不想待在這裏,他想一個人靜一下。
離開之前,他又和雲華道,“雲華,吳佳煜讓我和你說謝謝。”
謝謝?
雲華的眼睛裏都是眼淚,這會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慢慢散去,雲華找了個沒人的山坡。
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仰頭望着藍天,微風吹來,帶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慢慢吹幹雲華臉頰上的淚花。
“為什麽會這樣呢?”
雲華在問老天爺,也是在問她自己。
為什麽會那麽突然?
明明剛收到好消息,卻在這個時候砸來一顆悶雷。
雲華的心難受得厲害。
她和吳佳煜每天待的時間最多,如果她再細心一點,是不是就能發現吳佳煜的不對勁?
天空有一群飛鳥經過,雲華撿起石頭,用力丢出。
但只在半空中飛了很小的一條弧線。
“你再怎麽丢,都砸不到它們。”
身後突然傳來師傅的聲音。
雲華趕忙擦了眼淚,轉頭看去。
“我看你一個人出來,所以過來和你說說話。”郝前進坐在邊上的巨石上,兩眼半眯地望着天空,和雲華之前一樣的姿勢,“你知道我收到我父親猝死的消息時,我是什麽感覺嗎?”
“很突然?”雲華問。
“不是很突然,是覺得我在做夢,不然不可能會有這種事。”郝前進側身看着雲華,“在此之前,我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等我回到家裏,看到靈堂上的父親,我還是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甚至是後來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覺得父親已經離世。”
“我們家三個人,都是工作狂,我與父親的聊天,更多的都是工作。我們在各自的領域都有很出色的成績,在我心中,我的父親是個厲害的人。”
“但是再厲害的人,也不是無所不能。”
雲華頭一回聽師傅說這麽多有關私生活的事,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回應比較好。
郝前進好像猜到雲華的心思一樣,“人有生老病死,也會有喜怒哀樂。吳佳煜的事,我們誰都想不到。你可以為他傷心,也可以為他難過,但這不是你和他的錯。在難過的同時,不要覺得這個世界很糟糕,這是我國外的心理學朋友和我說的。”
他站了起來,方才說了那麽多,已經是用了他所有的語言,“你可以想一想,吳佳煜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這個雲華知道。
吳佳煜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安國的電力機車能成功試運,并且提升極值,超過雪國。
看着師傅離去的背影,雲華站了起來,對着天空大喊了一聲。
她的心情還是很難過,但生活還在繼續,她要加快完成吳佳煜的願望。
重新整理了心情,雲華等平複後,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大家都知道了雪國試運失敗的事,也知道了吳佳煜得白血病的事。
每個人都在埋頭苦幹,今日的車間,還是夾雜着機器的聲音,卻讓人覺得特別安靜。
之後的幾天裏,雲華除了工作之外,有找過嚴文瑾一次。
她想打聽下吳佳煜後續的情況怎麽樣,但嚴文瑾說醫院那邊還沒有反饋來。
不過嚴文瑾還和雲華說了一件事,就是雪國試運失敗的結果,是機車駛離軌道,翻車後發生了爆炸,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項目的主要工程師之一湯姆。
雲華聽到湯姆死在試運的機車上,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後,只剩下唏噓。
從她和湯姆的來往中,湯姆是個很要強的人。雲華沒想到湯姆會親自上試運的機車,想來提前試運這個方案和湯姆少不了關系。不過湯姆也未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回去的路上,雲華遇到張德福時,說了這件事。
張德福聽了後,也沒有什麽反應,他說并不想關心湯姆的死活。
時間就這麽來到了四月初。
雲華他們加班加點地完成了最後的檢修。
這是雲華進青城機車廠的第二次試運。
第一次試運是雲華剛進機車廠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新人,前期的任何研發都沒有參與。當時她就在想,如果下次試運的機車能讓她參與,那該多好。
而她确實做到了這一次的全程參與。
檢修過後,就需要小範圍地啓動。
和外界鏈接的軌道已經重新修好。
只要等多次啓動後沒有問題,就能确定試運的時間。
檢修之後的工作,已經不在雲華的職責範圍,但她還是會每天到車間,就為了有需要的時候能馬上加入工作。
啓動的工作發生了幾次錯誤,但都不是什麽大錯誤,經過大家的檢修,最後确定的試運時間還是在本月15號,距離現在還有五天。
因為要和國外搶時間,這一次來不及邀請遠的人來參觀了。
要試運的機車,不能從山裏出發,得回到青城機車廠。
所以在定好的日子前,就要先在回機車廠的路上進行試運,這也是一種保險策略。
當機車要開出山裏的那一天,所有參與這次研發的人,都圍到了軌道的兩邊。
雲華看到大家都很興奮,她其實也很高興,但臉上就是笑不出來,總感覺心裏空空的,她需要一個人來分享。
等機車緩緩從面前駛過,雲華聽到了歡呼聲。
她看着機車慢慢消失在視線裏,和邊上的張德福道,“要是吳師兄能看到就好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張德福也在想吳佳煜的事,“師傅說,我們這兩天也要收拾東西,等我們回去後,就能打聽佳煜的事了。”
收拾行李很快,因為他們知道不是來度假的,帶的東西都很簡單。有很多東西用了這麽長時間後,已經不能再用,所以帶回去的東西,并不多。
雲華還是來時的藤箱,坐在搖搖晃晃的卡車上,她的心情很複雜。
其他人都很興奮,雲華順着他們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青綠色的田野,還有涓涓溪流,外邊的風景美得讓人的心情都輕松了一點。
當卡車停在機車廠門口時,雲華剛下卡車,就看到了歡迎大橫幅,随後是有人在敲鑼打鼓的響聲。
“歡迎我們的功臣們!”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雲華許久沒聽到這樣的鑼鼓聲,一時還有點不适應。
于婕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幫雲華提過行李。
“雲華,你瘦了好多!”于婕心疼道。
“我沒瘦,就是黑了點,所以看着瘦。”雲華跟着于婕回了宿舍。
“你走的這段日子,還是我一個人住,聽說你們成功了,我開心了好幾天。”于婕一邊幫雲華收拾東西,一邊絮絮叨地說話。
雲華放下東西後,比較想知道吳佳煜的情況,便問了于婕。
“你問吳佳煜啊。”說到吳佳煜,于婕忍不住嘆氣,停下收拾的動作,坐在床沿道,“前段時間,吳家父母來了一趟,把他的東西收拾走了。我想問問他們怎麽了,但他們說不能多說,只是要帶着那些東西回老家。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生病了。”
“于婕,我東西先不用收拾,我出去一下。”雲華跑出了宿舍。
她去找了劉文斌,他是二車間的副主任,肯定知道吳佳煜的情況。
劉文斌把雲華帶到了辦公室,“我們都知道你們關系好,但天公不作美,吳佳煜的病去了首都也沒用,就回到了省城療養。前兩天我去接他的時候,他的臉已經瘦脫相了。”
“接他?”雲華不解地看着劉文斌。
“你不知道啊?”劉文斌給雲華端來水杯,“因為試運時間定下來,廠裏決定讓我去接吳佳煜一起來觀看試運,所以是我親自去省城接的人。”
一聽這話,雲華坐不住了,“主任,他是不是在招待所裏?”
“不是。”劉文斌搖頭,“他那個身體,哪裏等住招待所,在我們附近的醫院裏。诶,你跑什麽,明天就能見到了!”
看到雲華跑出去,劉文斌喊了一聲,但雲華跑得太快,可能都沒聽到他的說話聲。
雲華一路沖出廠裏,門口有人找她說話,她都來不及打招呼。
等上了公車後,她又覺得司機開得太慢,心急得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她才發現忘了問吳佳煜住哪個病房,只好去找護士。
但沒等護士和她說,就看到一個中年婦人推着輪椅在綠化樹下,輪椅上坐着吳佳煜。
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姑娘,你沒事吧?”護士問她。
雲華擦了眼淚,搖頭說沒事。
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雲華才過去打招呼。
吳佳煜的臉色确實不好看,就像劉文斌說的一樣,面頰瘦得凹進去。
看到雲華的時候,他明顯地愣了一下。
“你這是剛回來嗎?”吳佳煜指了指雲華的衣服,還帶了樹葉和泥土。
雲華點點頭,說了句剛回來,再和吳佳煜媽媽打了一聲招呼。
吳佳煜媽媽給他們說話的空間,先到一邊去了。
“謝謝你啊。”吳佳煜看着雲華道。
——謝謝你,在回來的第一時候想到了我。
雲華推着吳佳煜到石凳上,兩個人一起面對着遠方的小河坐着。
“有什麽好謝的,我又沒幫你什麽。”雲華勉強地笑了下,“我聽劉副主任說你在醫院,就過來看看你。好久不見,你怎麽樣了?”
“如你所見,很是清閑。”吳佳煜笑道。
他側頭看了眼雲華,有風吹起雲華的鬓角,她的側臉真的很好看。
如果他沒有生病,一定在這會替她整理一下鬓角。
“你在看什麽?”雲華問。
“看風吹起了你的頭發。”吳佳煜道,“方才說謝謝,一個是謝謝你來看我,還一個是謝謝你完成了我的願望。”
雲華哈哈笑了下,“這也是我的目标,而且明天才試運呢。”
“我相信你們,既然你們回來了,就一定成功了。”吳佳煜很确信地道。
雲華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要成功的,她抿着唇,眼裏不知何時帶了一些淚水,“得知你生病的那天,我師傅讓我想想你的願望是什麽,從那天起,我感覺身上的擔子重了許多。”
“吳佳煜,你說你……”要是沒有生病該多好。
吳佳煜頭一回聽雲華喊自己名字,他愣了下,才笑了,“世上沒有時光逆轉,我們回不到過去。我只要看到你們試運成功,我也就沒有遺憾了。”
“雲華,人都有一死,只不過是早還是晚。雖然還有遺憾,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我已經很認真地在努力了。”吳佳煜很認真地道。“所以啊,不要太難過,說不定,我們以後還有重逢的時候。”
“下輩子嗎?”雲華重複了一遍,語速放慢,“下輩子的事,等下輩子再說,不管怎麽樣,你現在得努力。”
“我會的。”吳佳煜笑着道。
在不遠處,聞訊趕到的張德福,看到雲華和吳佳煜坐在一起,他沒有上前,而是和吳佳煜媽媽站在一起說話,然後默默地看着雲華那邊。
雲華從醫院回來後,錯過了廠裏下午的會議。
次日是試運的日子。
其實參加了這次研發的人都知道,這一次的試運,只是走一個過場,因為他們在此之前,已經試運成功了好幾次。
今天,無非是給其他人看的,特別是那些記者。
雲華到了試運的車間,張德福和她揮手,說幫她占了座位。
雲華過去後,看到張德福邊上還空了一個位置,猜,“你是給吳師兄留的?”
“嗯,他要等快開始才會來。”張德福道。
“我聽于婕說,你昨天和她求婚了?”雲華笑眯眯地問。
張德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本來沒那麽急的,但是佳煜正好在這裏嘛,我和他是住一個宿舍的兄弟,我想讓他參加我的婚禮。如果今天試運成功,我和于婕明天就去打報告申請結婚。”
若是再拖,張德福怕吳佳煜趕不上。但這是心裏想的話,不能說。
“對了,佳煜昨天和我說,你去看他了。要是他沒生病就好了,那……”張德福話說一半,突然停住,他心裏一直覺得很可惜,但吳佳煜說得對,已經是沒有希望的事,就不要多說,“那我們就能繼續在一起工作了。”
雲華點點頭,說是啊。
這一次的試運雖然沒來得及請各國的科學家來參觀,但因為之前雪國試運失敗的事,今天的試運得到了上面領導的重視,所以來了很多領導。
當場館快要坐滿人的時候,吳佳煜才到。
本來廠裏給吳佳煜準備了專門的位置,但吳佳煜想和張德福他們坐在一起。
當廠長開始講話,再到嚴文瑾這個總工程師……
他們每一個人的話都不多,卻每說一句,都把在場人的期待點調到更高。
等機車鳴笛的那一刻,雲華忍不住跟着衆人一起鼓掌。
她全神貫注地盯着軌道上的機車。
只聽“咣當”一聲,當機車的車輪轉動的第一圈,雲華屏住呼吸,靜靜地看着機車。
這是他們上百人,花費了漫長時間,才共同制造出來的機車。
如果試運成功,就會改寫歷史,從此安國的電力機車将走向世界,擺脫之前的污名。
随着一聲聲車輪轉動的聲音,機車緩緩駛出場館。
場館裏的人看不到機車的身影,但是他們可以聽到廣播裏的随時播報。
“機車一切正常,開始提取。”
“三十公裏每小時,四十……”
“機車将要達到今天試運的極值,75,78……”
“啊”的一聲,廣播裏的人忍不住喊了出來。
“這是新的歷史,我們創造了最快的速度!”
“機車在穩定運行,還在保持這個速度。”
雲華聽得心情澎拜,她身邊的不少人,已經哭了出來。
她雖然很感動,但還是忍住了淚水。
等機車重新駛進場館,場館裏響起了震天一般的掌聲。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共同見證這個歷史時刻。
雲華跟着站了起來,但看到身邊的吳佳煜站不起來,她伸手扶起了吳佳煜。
“真好啊。”吳佳煜在她耳邊道。
雲華點頭說是啊。
今天的試運很成功,雲華他們也受到了嘉獎。
獎金并不多,雲華留下了一頓紅燒肉的錢,把剩下的錢都給了吳佳煜。
青城機車廠試運成功的消息,很快登上了國內的各大報紙,随即國外報紙和媒體也開始報道這一輝煌時刻。
郝前進他們收到了來自國內外的邀請演講,但郝前進和葛振北都拒絕了。郝前進是最不喜歡參加這種無聊的事,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看看文件,說不定找到下一個突破口。
而葛振北是沒有心情,吳佳煜是他最有才的一個徒弟,可天妒英才,偏偏就讓他的這個徒弟生病了。
雲華則是忙着幫于婕籌備婚禮。
因為時間很匆忙,所以能準備的,都是一些比較容易買到的。
不過于婕結婚後,就要搬出去住了。
在于婕結婚錢,雲華帶着留下來的錢,和于婕去吃了紅燒肉。
兩個人第一次在食堂吃飯時,雲華就說了以後有錢的話,要請于婕吃紅燒肉。
于婕和張德福的婚禮,樣樣簡單,就在廠裏的食堂辦。
雲華當伴娘,吳佳煜是伴郎。
大家在試運成功後,心情都很好,鬧洞房也特別熱鬧。
雲華則是留下照顧吳佳煜。
她推着吳佳煜往食堂外走,廠裏準備了車,送吳佳煜回省城的醫院。
“等你到省城後,給我來信。”雲華道。
“你放心,我肯定很多時間給你寫信。”吳佳煜笑了下,“倒是你,如果廠裏有什麽好消息,一定別忘了和我說。我在醫院裏無聊,就等着你給我來信。”
“我會的。”雲華保證道。
送吳佳煜到大路上,這一次分別,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吳師兄,之前有幾次,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雲華問。
“那會可能是吧,但我現在忘了。”吳佳煜和雲華揮揮手,“你快回去吧,待會太遲了不安全。”
“沒關系,我看着你的車走。”雲華堅持道。
等看不到車後,雲華才往廠裏走。
她回到宿舍時,只有她一個人了。
不大的屋子,頭一回讓人覺得有點空。
雲華坐在床沿,低着頭發了一會兒呆。
過了會,她拿了新的筆記本,開始畫模型。
新婚的不是雲華,所以她第二天就要回去上班。
之前試運的成功,給青城機車廠帶來了很大的名氣,雲華手中的工作也多了許多。
但雲華知道這不是盡頭,因為和未來的高鐵比,他們還有太大的進步空間。
不過車間裏的人,還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大家一時有了放松。
直到半個月後,雪國那邊傳來消息,說雪國第二次試運已經成功,在時速上據說是超過青城機車廠一公裏。
這個消息一傳到車間,就像一個重大的責任壓了下來,大家都感受到了壓力。
廠長再次開會,只不過這次不像上一次那樣緊急。
上一次情況緊急是為了要用實力證明,誰才是說謊的那個人。
這一次,廠長說了,和自己比較就行。
因為現在的機車時速雖然提上去了,但是機車運行過程中抖動比較大。
而在半年後的一項重大會議,會有世界各國的重要人去首都參加會議,到時候會有乘坐電力機車廠參觀首都的內容。所以他們要把舒适度給提升上去,順便再提升一些速度。
雲華很快就接到任務,她是新計劃的人員之一。
這一次的任務,不用像上次一樣保密,所以大家也都會舒服一些
只不過,剛加入新的任務後,雲華有點不适應。
以前她有什麽問題,都是先找吳佳煜,再去找張德福一起商量。
現在吳佳煜走了,她只能去找張德福。
兩個人都是正常工作,正常讨論。
但是在一些人的眼中,他們很可能出現了生活作風問題。
在一天上班的路上。
雲華再次遇到了林政。
如果林政不出現,雲華都快忘了有林政這個人。
“雲華同志,有人舉報你和有婚之夫糾纏不清,需要你配合調查。”林政道。
雲華聽到這句話時,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好意思,我每天食堂、車間、宿舍三點一線地走,私下裏別說男人,就是和女人出門都沒有過,這是誰那麽無聊舉報的啊?”
“抱歉,我們要對舉報人信息進行保密,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走一趟。”林政邊上的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走到雲華邊上。
沒辦法,雲華只能跟他們走。
還是之前的房間,對面坐着的還是林政。
“經過我們幾天的觀察,我們發現你和張德福的關系密切,兩個人不緊經常在一起談論問題,還會一起吃飯,是嗎?”林政問。
“我們是同事,需要交流。吃飯是因為我和他老婆是好朋友,每一次會一起吃飯,都是他老婆叫的。”從張德福結婚之後,雲華也有避嫌,工作上的事避免不了,但一起吃飯這個事,她從不會單獨和張德福去吃飯。雖然她和張德福什麽都沒有,但張德福結婚了,她确實不能和以前一樣。
林政聽了,沒有繼續問張德福的事,而是又說了其他幾個男同事,甚至還有已經離開車間的吳佳煜,“雲華同志,據我們收到的消息,你和這些男同事的關系都不錯。根據廠員作風标準,你要知道,你這樣勾三搭四的行為,也是不道德的。”
雲華要被氣吐了,二車間大部分都是男人,她和林政說的那些人,從沒私下聯系過,就算有告白的,她也直接拒絕了。
什麽勾三搭四,都是莫須有的事情。
她忙工作都來不及,哪裏有空去談戀愛。
看着林政探究的目光,雲華越發覺得林政的眼神不太舒服,就像是在刻意收斂着什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