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蕪存菁

08 去蕪存菁

時暮瓷最後悔的事,不是上了梁惟也的車,而是他問她去哪家酒店時,她說了随便兩個字。暮瓷和林朝露住在一起,她現在這副樣子,并不想任何人看到,當然,梁惟也是個意外插曲。

暮瓷有個小癖好,一個人安安靜靜住酒店和沖熱水澡,是迄今為止她找到的最能解壓、最能找尋靈感的方式。

暮瓷眼睜睜看着他們路過了大大小小的酒店,其中有兩家她常去的,她開口提醒,梁惟也卻沒有停的意思,暮瓷低頭看了眼地圖的功夫,他們的車已經到了西郊阜成門外的玉淵潭附近,梁惟也輕車熟路,從東側徑直開進了一座皇家園林。

時暮瓷坐在車裏環視一周,甕門上壁的浮雕上嵌着乾隆皇帝親筆題字,暮瓷心頭一驚,問:“梁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裏?”

“西京國賓。”

見她如被石化,梁惟也卻覺得司空見慣,難得解釋:“不是說要來酒店?你沒有說去哪兒,你放心,這裏很安全。”

時暮瓷頭皮發麻,傳聞西京國賓從前只接待前來訪華的各國元首和政府首腦,享譽內外的國宴,最開始就是從西京國賓出來的。

梁惟也将車開到最後一棟前,暮瓷默默數了,這是第19棟,與其說是酒店,這裏更像是一幢獨棟別墅,有服務生出來接待他們,全程沒人來查看過他們的身份證件,時暮瓷知道,梁惟也,大概站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就是行走的身份。

他們上了二樓,梁惟也将她送到門口,“好了,你進去吧,好好休息。”

“那梁先生呢?”

時暮瓷脫口而問。

梁惟也笑意深了幾分,“樓下還有房間。”

“我不是這個意思。”

時暮瓷這個人,最受不了別人對她好,收到一分的善意,她恨不得報以十分,暮瓷站在門口對梁惟也說:“雖然講這個很無力,但是我還是想說,謝謝梁先生。”

相識不過十幾個小時,梁惟也看着她的眼睛,從冷漠疏離到自然松弛,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不必客氣。”梁惟也往前一步,半只腳進她房間,卻只是将藥挂在她門內,“等會兒有侍應生送來早餐,吃完早餐記得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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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梁先生。”

“請問梁先生,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

梁惟也怔笑,“随時可以啊,你休息好後,可以打給我,我送你走。”

“謝謝梁先生。”

她所能做的,好像只有一遍一遍道謝。

梁惟也不介意。他只是欣賞她的冷漠疏離,欣賞她的自然松弛,她連狹促不安時的漫笑都是緩緩展示,像是打開一幅古畫軸,或急或快都能導致破損,無法修複。

時暮瓷關上門的瞬間,卻被梁惟也一把抵住,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西京國賓的門縫之隔,梁惟也甚至能聞到她鼻息發絲間特有的香氣,“不好意思,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時暮瓷。”

看他無所動,暮瓷撕下酒店的便簽,寫了她的名字“時暮瓷”,遞給梁惟也。

時暮瓷。梁惟也心口舌尖默念一遍,眼神落到了那個“瓷”字。

“時小姐好好休息。”

梁惟也替她關上門。

時暮瓷終于長籲一口氣,環顧一周,典型的古典式建築,沙汀鳥閑,曲房入邃,陰差陽錯住進這裏,暮瓷簡單清洗後,果然有侍應生送來早餐,暮瓷用過早餐後吃了感冒藥,雖然徹夜未眠,可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折騰這麽久,才早上七點半。

時暮瓷拿出手機,大清早好幾條信息。

時暮瓷收到一條銀行信息,俞勝楠退回了她轉給她的錢,還給她發了一條很長的短信,千言萬語化作一番感恩感謝,俞勝楠說,她今年就本科畢業了,即将參加工作,最後一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她通過勤工儉學已經賺到,謝謝姐姐這麽多年對她的幫助和支持。

俞勝楠是時暮瓷資助過的衆多學生之一,暮瓷從不和受她資助的學生們私聯,一般都是通過學校或者匿名的方式定期打錢,只有俞勝楠,四年前報考大學時托校方,輾轉寫信找到她,向她咨詢志願填報事宜,聽取一些她的建議,從前的信件很真摯,但是真的慢,耽誤事兒,俞勝楠要上大學了,暮瓷給她送了部智能手機,并且加了她的聯系方式,但是兩人保持距離,時暮瓷從不與她閑聊。

這是時暮瓷幫助的學生中,為數不多念大學的,暮瓷看完信息,還是把錢轉給了俞勝楠,讓她先拿着傍身,即将步入社會,離開學校又要租房、又要找工作,用錢的地方還很多,暮瓷也鼓勵她可以繼續讀書深造,俞勝楠只想盡快參加工作。

林朝露也是個夜貓子,半夜發了幾條國外秀場截圖,暮瓷回了個表情包,表示已閱。

小學群裏多了幾十條消息,原來在昨天暮瓷發完那條詢問阮蓁蓁家人聯系方式的群消息,半個小時後,群裏慢慢活躍起來,多數消息都是表情包。

-沫子:哇班花芳出沒!

-沫子:幹嘛打聽阮蓁蓁的家人?

-君有枝:聽說她媽嫁到鄰市了,家都搬走了

-一口一個夭夭:芳啊,阮蓁蓁她媽幾年前在我們樓下的理發師上過班,我讓我媽給你打聽一下

-Zhou:班花現在在哪裏高就啊,怎麽和阮蓁蓁搞到一起了/吃驚.jpg

都是些沒用的消息,暮瓷順手左滑删除。

時暮瓷點開司木的對話框,他沒有只言片語留給自己,甚至連她半夜離開家,都不問一句她去了哪裏,是否安全,暮瓷一時間很難接受,這還是那個她稍微磕碰一下都會吓到失色,對着她噓寒問暖的司木嗎?

又有一條消息,對方通過您的好友驗證。

是梁惟也。

眼不見為淨,時暮瓷退出,果斷删掉司木的對話框,點開梁惟也的頭像,他的頭像是一張國外風景照,應該是自己拍的,角度不錯,暮瓷等着他發銀行卡賬號。

卻等來梁惟也兩條信息。

-L:還不休息?

-L:吃藥了沒?

-村花芳:吃了

-村花芳:謝謝梁先生,這裏房費多少錢,梁先生把您的銀行卡號發我,我一起轉給您。

暮瓷盯了半分鐘,梁惟也沒回她。

加好友第一步,先看看對方動态圈。

時暮瓷點進梁惟也的個人主頁,系統顯示:主人設置了權限,申請訪問TA的空間,對方同意後即可查看。暮瓷默默退出。

梁惟也不理她了,糟糕,被擋訪客會有消息提示,時暮瓷趕緊删除了剛剛的那條訪問記錄,正要放下手機,又收到一條信息。

梁惟也看着手機右上角多出來的消息,被擋訪客村花芳+1,勾唇一笑,對我這麽好奇?現在的小女孩兒還挺主動的。梁惟也很少網絡社交,研究了一會兒才打開訪客權限,猶如特赦般地給時暮瓷發了一條消息:現在看。

時暮瓷拿起手機,看着這三個字滿頭問號。

不是吧……

暮瓷抱着試探的心理,猶猶豫豫,重新點進了梁惟也的主頁,果然訪問權限解除,對方允許她查看動态,但是暮瓷點進去,系統又顯示:這片星空,只有流星劃過。簡言之,他什麽都沒有發布過,要不是等級顯示,暮瓷都要懷疑這是個假號。

這有什麽好讓她進的。

時暮瓷再次默默退出。

梁惟也修長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手機,時不時拿起來看一眼信息,他已經同意她進個人主頁了,就沒有一點兒表示?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回複,梁惟也坐不下去了,他也拿起手機,猶豫幾秒,點進了暮瓷的頭像,梁惟也第一次浏覽這種頁面,被村花芳的社交活躍程度驚掉下巴,1376條個人動态,6438張相冊,十幾萬留言,上百萬訪客……這他要看到什麽時候?

時暮瓷早就退出了社交賬號。

暮瓷睡不着,挂了個插件,幹脆翻牆去看朝露發給她的國外走秀,她們這種搞設計的,都愛上外網看最新國際時尚咨詢,找找靈感,賞析配色,雖然她們的設計風格偏中國風,但是只有在新舊折衷中不斷創新、另辟蹊徑,品牌才能走的更長遠,取其精華,去蕪存菁,這是時暮瓷在三十八年風月上要去實踐的。

暮瓷點了幾次都進不去網頁。

難道梯子又挂?她上個月才充的錢,嘗試幾次都打不開網頁,暮瓷以為網速太差,放棄,然後就聽到門外有人使勁敲門。

“請問是誰?”

“您好,查房。”

梁惟也并沒有和她說過會查房,時暮瓷趕緊給梁惟也發了條信息,透過貓眼,看到外面好像是兩名警察,暮瓷才打開門,對方打量她一番,讓她出示身份證件,詢問她剛才在做什麽,并且要查她的手機。

時暮瓷把學生證拿了出來,然後說明她剛剛只是在上網聊天,至于提出要檢查她的手機一事,暮瓷當場表示不能接受,哪怕是警察叔叔,也不能侵犯公民的通訊隐私,如果她犯了什麽事兒,肯定會配合調查,但他們什麽都沒說,上來就要檢查她的手機。

梁惟也趕來,拍了拍暮瓷肩膀,教她不要着急,安撫她進了房間,這件事兒交給他來解決。

“我的學生證和手機還在他們手裏。”

“沒事兒,讓我來。”梁惟也以為她被吓到,摟了摟她的肩,低頭笑着安慰她,自然的觸碰,兩個人都沒察覺出不對。

時暮瓷一個人坐在梨花木長塌上,低頭看着鞋尖,這絕對是她最魔幻的一次住酒店經歷,至于試圖解壓和尋找靈感更不消說了,住進來壓力更大了。

也不過兩分鐘,梁惟也就進來了,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把她的手機和學生證遞給她,笑着問:“有沒有被吓到?”

說實話,有一點。

暮瓷抿了抿唇,嘴上卻說:“沒事兒,警察走了嗎?”

“嗯,一場誤會罷了。”

梁惟也頓了頓,卻對她道歉,“對不起,這件事也怪我,帶你來這裏,他們并沒有查你手機。”

“沒事兒,梁先生您也是好心。”

暮瓷捏着手機,疑惑不解,“為什麽忽然來查房?還要檢查我的手機?”

這件事也算烏龍,個中緣由,梁惟也難以詳細解釋,“時小姐是不是剛剛上外網了?這裏網絡安全排查很嚴格,可能是手機網絡被網監監測到,所以就。不好意思,給時小姐造成了困擾。”

時暮瓷恍然領悟,怪不得她剛剛怎麽都進不去網頁,兩人離得這樣近,梁惟也看到她簌長的睫毛下,投下一道淺淺的彎影,像是熬夜導致眼下烏青,梁惟也情不自禁,擡起手用指腹摸了摸她眼下。

時暮瓷還沉浸在這裏嚴苛的網絡環境時,冷不丁被他觸摸,瞬間清醒。梁惟也笑了笑,察覺出她住在這裏很不自在,問要不要送她回家,或是換家酒店,時暮瓷說不用了,她出去打車回家就好。

梁惟也一向不會強人所難,說可以,那他送她出去。

時暮瓷轉身去拿東西,手機收到一條訊息。

打開一看,是林朝露的信息。

-露珠兒:暮瓷,打聽到了,行止的館長姓梁,叫梁惟也,剛回國,但是我學長死活不肯幫這個忙,他說我們根本約不到人家,這位大爺非常忙。

-露珠兒:聽學長總是梁爺梁爺的叫,又愛搞收藏,應該是個不太好相處的老人家/艱難.jpg

“拿好了嗎?”

時暮瓷轉身,梁惟也,阮蓁蓁的少爺也叫他梁爺,結合昨天她走到行止博物館前,在電話裏聽到的那句話,時暮瓷幾乎斷定,眼前這位就是朝露描述的,那位不太好相處的老人家。

看着梁惟也,時暮瓷改了主意,笑着問:“梁先生要回家嗎?”

梁惟也點頭,不然呢。

“我住在西環創業園區附近,不知梁先生順不順路?”

梁惟也對她說的地兒不熟,打開地圖,看了一眼,遞過來道:“順道,那我送時小姐?”

“謝謝梁先生,太麻煩您了。”

時暮瓷說完,又主動約他,“不知道梁先生今晚有沒有空,我請您吃飯。”

忽如其來的轉變,梁惟也挑眉,掃了眼她的手機,笑着說:“實在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約。”

時暮瓷不死心,追問:“明晚呢?”

“不好意思,明晚也有了。”

暮瓷抿了抿唇,她懷疑都是托詞。

卻聽到梁惟也輕笑:“後天晚上吧,我請你。”

暮瓷簡直被他拿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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