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滿身欲念
14 滿身欲念
梁惟也淩晨六點多就出門了,能教他天蒙亮就西裝革履的趕去陪吃一頓早飯,也就只有他家老爺子了。
梁家老宅在景山西苑,距離他住的西郊小院兒橫跨了小半個燕京城,梁家到現在還沒有分家,除了他們幾個小輩不受約束,幾家家長都住在景山陪着老爺子坐鎮梁家。
蕭瑟蘭成,戎馬一生的梁禛珩育有三子,長子梁旌國、次子梁旌城,老三梁旌業,梁惟也自打記事起,就連他大伯的面都沒有見過,據說大伯早年跟着老爺子上戰場,英勇就義,這件事是梁家的傷疤,誰也不敢輕易挖,整個家族裏,要屬梁惟也的三叔最活絡,以至于被大家長們打上了離經叛道,不務正業的标簽。
人年紀越大,睡眠就約少了,除了梁禛珩老夫妻,全大院兒裏就屬梁旌業起的最早,他好遛鳥,每天早早的從外市提籠會鳥回來,梁惟也剛進院子,就看見他三叔嘬着尖嘴逗他的鳥兒。
“三叔早。”
“喲,老二回來了。”
他們這一輩裏,梁惟也排行第二。
梁惟也微微點頭以示回應,兩指解開左手的袖扣,将右手插進西褲走過去。
“也不知道老爺子抽哪門子風,昨天半夜通知大家夥兒回來,老二你從西郊趕來的?也沒睡好吧。” 梁旌業說着打了個哈欠,他是真沒有睡好。
這種話也只有他三叔梁旌業能說得出口,梁惟也眉間微動,卻沒有接話,也沒有表達任何看法。
看梁惟也沒反應,梁旌業提溜着他的鳥兒往他跟前一湊,“老二你眼力好,你給三叔看看,三叔這五彩雀兒養的怎麽樣?”
“養的不錯,三叔對鳥挺上心的。”
梁惟也眉蹙地更深了,身體微往後傾。
“那是、”梁旌業低低炫耀道:“老二,也就是對你,三叔給你透句實話,我對你三嬸兒都沒這麽上心。”
梁惟也笑笑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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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老二,我上周見你那兒新收了個金絲籠,用來配你三叔這雀兒,怎麽樣?”
梁惟也了然挑眉,雙手都插進了西褲,“挺好,既然三叔看上了,到時候我讓他們給您開底價。”
梁旌業放下鳥籠,搓了搓手。
“老二,三叔最近手頭有點緊吶,老二你看,三叔不容易向你張了這個嘴,要不就、”
梁惟也嘴角一動,“三叔,不是我不孝敬您,我那兒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董事會的那幾雙眼睛都盯着呢,我去看看爺爺起來沒有。”梁惟也說完,繞過照壁往內院走去。
轉身的那一瞬間,收起所有表情。
梁旌業追着喊:“哎哎、老二、”
老一輩人節儉慣了,也吃不慣牛奶面包,所以梁家的早餐很簡單,包子、面條、米粥、焦圈、豆汁兒,又配了幾碟小菜,就這常見的幾樣兒,飯桌上,梁旌業還惦記着梁惟也的純金掐花金絲籠,一個勁往上湊,梁禛珩敲了敲桌子,梁家飯桌上的規矩,食不言,梁旌業才算收斂。
梁家家教嚴苛,飯桌上很安靜,也沒人吧唧嘴,除了偶爾餐具相碰的聲音,再就是連接着兩根象牙筷子的銀鏈子曳的悉悉簌簌。
用完了早飯,兩個兒媳婦照舊泡好早茶後就出去了,除了梁惟也的大伯母寧青莛,在座的都是梁家子孫,梁旌國犧牲後,寧青莛沒有再嫁,守在梁家三十多年,梁家覺得愧對大兒媳,對她格外優待。
梁禛珩喝了口茶,說了句話,猶如驚雷,連冷面守寡的寧青莛都炸的呼吸一紊,梁家,是不是可以分家了。
雖然只是老爺子嘴上一問,但衆人聽此消息,先是梁旌業瞳孔放大,興沖沖坐直了身子,想起了什麽,趕緊将他兒子手裏的玩具丢掉,恨不得立刻耳提面命,臨時育才。寧青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她在這個家的主心骨,兒子梁柏懋,梁柏懋老練,又常跟在老爺子身邊,對這件提議看似并不意外。
梁惟也掃了一圈衆人反應。
垂下眼眸,笑了笑。精彩。
梁禛珩撚了撚青花蓋碗,目光如炬。
“對于分家一事,大夥兒怎麽看。”
對于他們這種家族,上下子孫自不用白手起家,但守承祖業,合力興盛卻非易事,其中,又以立身兄弟,齊心和睦為首要。
“旌國走得早,我們孤兒寡母的,全憑父親安排。” 老大家的先表了立場。
梁惟也坐直,略思道:“聽爺爺的,分與不分,永遠都是一家人。”
梁旌業也緊接着表态:“全聽父親安排,只不過——”恰在此時,籠子裏的雀兒叫了起來,引來梁禛珩一聲訓誡:“老三,玩物喪志。”
“是是,父親。”
梁旌業一番打算咽了回去。
祖德厚而家運順,門風正則子孫賢,梁禛珩起身負手,“既然都沒有意見,這件事情就提上日程,不過有一點,你們要謹記,柏聿說得對,将來就算分家了,也還是梁家人,都是兄弟叔伯,一家人要團結友愛,互相幫襯,謹記家訓,損害國家、損害社會,損害梁家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做。”
衆人起身,齊聲回是。
梁惟也走出正廳,沒見到他母親,喬雪绮又去佛堂念經了,二十歲後,梁惟也和他母親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梁惟也站得遠,冷漠的看了一眼,孤身開車回了西郊四合院。
燕京梁家閉口不談的幾段家族秘辛,除了長子梁旌國,還有次子梁旌城,前者是壯烈犧牲提及悲恸,後者卻是逐出家門一則醜聞。
梁惟也的父親梁旌城,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家境貧寒的女孩兒,為了奔赴真愛,不惜和家中決裂,梁家幾代忠良,到他這兒卻出了個大情種,褪去追求真愛的修飾,說白了,就是一個婚內出軌、不負責任的男人。
家門不幸,梁禛珩禦下治家,雷厲狠心,和梁旌城斷絕父子關系,逐出家門,為了給喬家一個交代,梁旌城這一脈,一應事務皆由當時才二十歲的梁惟也頂上。
所以在梁家,在老爺子跟前,一衆小輩裏,梁惟也永遠占有一席話語權,這點連長孫梁柏懋都比不上。
十年歷練,獨當一面,他得到很多。
卻也失去很多,譬如父愛,譬如母愛。
梁惟也負手站在了四合院前的佛堂裏,佛看衆生皆是佛,一切法從心相生,堂前題字衆生殿。梁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當家主事,遠出或歸來,主事之前都要前來一拜,敬奉一炷香火,自從他父親被逐出梁家後,衆生殿的香火,除他無人再續。
正殿諸佛,重塑金身,梁惟也忽然想起時暮瓷昨夜一問,梁先生可信佛?
不,他不信。
滿殿神佛,無有所求。
這是他梁惟也的奉行之道。
要他跪拜?
拜何?拜佛?
滿身欲念,何來佛說?
衆生殿裏,須彌而已。
成斤的金餅溶了金水,每年四月初八重塑金佛,衆生殿裏的油燈日夜長明,永不衰滅,搖搖曳曳延向屋脊幾何,構架出一種奇幻神秘的境界。梁惟也負手而立,全程阖眸,不去見這滿殿諸佛。
過了許久,他才睜開眼,呼出一口濁氣,梁惟也平靜心神,垂眼拂袖,敬添燈油,不為神佛,只為代他母親敬奉一案香火。
林媽遠站,窺見他心情低落,嘆了一口氣,默然退出佛堂。
——
小寒送時暮瓷回了工作室,林朝露出去買咖啡,沒看到她拎回來的行李箱,朝露回來遞給時暮瓷一杯美式,試探性問她:“暮瓷,你昨晚還好吧?”
時暮瓷專心校對色卡,“很好啊。”
林朝露聽了長舒一口氣,笑問:“那暮瓷,你和司木和好了吧?醫院那件事是誤會吧,害,也怪我、”
時暮瓷頭都沒有擡,“我們分手了。”
“啊?”
“和平分手。”
時暮瓷擡起頭,神色平平,“怎麽了?我和司木,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周五要用的這個PPT,有幾頁內容需要修改一下,我發給你郵箱了,還要麻煩朝露再改一改。”
“不、不麻煩,我現在就改。”
林朝露此刻心亂如麻,暮瓷和司木就這樣分手了?衆人眼中的模範情侶,就這樣BE了?朝露甚至有些懊悔,是不是她昨天下午不該在醫院拍那張照片,不該對暮瓷如實相告。
林朝露按捺住心頭負罪感,先把手頭工作處理完,修改完PPT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交給時暮瓷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完美。
“嗯…暮瓷,周四學校有場辯論會,你要不要去聽。”
“有空再說。”
時暮瓷将文件打印出來。
“你知不知道辯論會的賽事主題是什麽?”
“嗯?”一心工作的時暮瓷終于察覺出朝露有話想說,問:“什麽主題?”
“是關于愛情的辯題,破鏡能否重圓。正方觀點,破鏡可以重圓,失而複得的愛情更珍貴;反方觀點,破鏡不能重圓,失而複得只會重蹈覆轍,暮瓷,你怎麽看?”
時暮瓷怎麽能聽不明白朝露這番話的意思,暮瓷放下手上工作,認真的對她說:“朝露,我和司木确定分手了,不會破鏡重圓,沒有失而複得,我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朝露急出了眼淚,“是不是因為我拍的那張照片?”她很後悔。
暮瓷明白了她糾結的症結所在,時暮瓷站起來,主動抱了抱朝露,“朝露,作為好朋友,我非常感謝你昨天的如實相告,但我和司木分手,并不全是因為那張照片,我們之間的問題,是日積月累出沉疴舊疾,我們誰都解決不了,也沒有去嘗試過解決問題。”
“可是,你們是那麽相愛。”
“朝露,兩個人是否相愛,是看不見的,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得到。”
“可是、”
林朝露滿腔委屈,替暮瓷鳴不平。
“好了朝露,過去了,不提了。”時暮瓷此刻也覺得心裏堵堵的,可還是笑着替她擦幹了眼淚。
“中午想吃什麽?”
“吃不下。”林朝露搖了搖頭,這比她自個兒分手還難受。
時暮瓷也沒有胃口,早上吃太多了。
工作室的門鈴恰好響了。
時暮瓷安撫好林朝露,打開門,竟然是早上送她回來的司機小寒,暮瓷問:“小寒?請問有什麽事嗎?”
“時小姐,這個給您。”
小寒雙手遞過來。
“這是?”
“是也哥讓我給您送過來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