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63
chapter 63
裴煜中途醒來了幾次。
救護車的鳴笛聲尖銳刺耳,像細針紮得腦袋嗡嗡直疼,其中間雜着男人無休無止的呼喚,導致裴煜壓根沒法徹底昏睡過去。
身體被幾雙手托起騰空,落到平坦舒适的擔架上,手上溫熱的包裹也消失了。
裴煜悄然睜開眼,視野模糊得就像幻覺,即使看不真切,那熟悉的氣息仍萦繞在他身邊。
路凜洲幫醫生攙扶擔架送他上車,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他的動靜。等救護車啓動,才在他身邊坐下,重新握上他的手。
然後喃喃:“裴煜……裴煜……”
臉上多了一個氧氣面罩,裴煜感覺呼吸順暢了不少。他認真又努力地調整呼吸,終于找回了一絲力氣。
他彎起手指又頂了一下路凜洲的掌心,可後者仍舊一無所覺,又開始喊他“蘇依”“寶貝”,各種稱呼輪番換着來,唯恐他徹底睡過去就不再醒了。
裴煜:“……”
笨蛋。
怎麽光顧着喊,能不能理我一下。
負責急救的醫護人員提前在醫院等待,接過重傷的病人,迅速将他推往急救手術室。
裴煜在推車丁零哐啷的聲音裏又醒來了一次,看到急救室大門上方刺目的綠燈。
路凜洲的氣息還在他身邊,一個陌生的男音說:“先生,你不能進去,請你在外面等。”
路凜洲不敢多猶豫耽擱時間,迫使自己松開那只緊緊握着的手,最後迅速親了下裴煜的前額,分明聲線不受控地顫抖着,他卻壓着嗓子安撫道:“我愛你,別怕,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
Advertisement
随後推車再一次動起來,手術大門一開一關,隔絕內外兩個世界。
裴家人聞訊趕來,抵達醫院的時候手術已經進行過半,手術室門口只有路凜洲一個人坐在那裏。
裴少榕大步沖過去,看一眼亮着紅燈的指示牌,心口突突直跳。再看一眼面色蒼白卻不失平靜的男人,當即把火氣全都撒到他身上:“路凜洲!這是怎麽回事?小煜怎麽了?”
路凜洲雙目出神地坐着,對外界的異動毫無反應。
裴少榕從路凜洲的屬下處得知裴煜出了車禍,還以為兩人是一起遭遇了意外,誰料一過來就看見路凜洲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縱使好脾氣如他也沒能控制得住,直接提着路凜洲的領子把他拽起來。
“你做了什麽?”裴少榕怒道,“你就是這麽追人的?把小煜追進手術室?!”
雖然話裏話外都在責備路凜洲,可他也難免深深自責起來。他清楚路凜洲當初強行拘留過裴煜,卻沒有阻止路凜洲後來的追求……如果他及時阻止了,也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他不想插手久別重逢的侄子的戀愛自由,但他的放任反倒導致了慘劇的發生。
裴少榕怒瞪着不發一言死氣沉沉的路凜洲,氣得高高舉起緊握的拳頭。
裏昂及時沖上前來拉過裴少榕的胳膊,輕聲喊道:“少榕。”
裴少榕鎮靜下來,撒氣似的用力一甩,路凜洲又跌坐回椅子上。
路凜洲恢複自由,默默将頭轉向手術室大門,眼睛一眨不眨,四下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裏昂先讓裴少榕坐下,估計路凜洲這副模樣是什麽都問不出來了,他找到守在走廊另一頭的餘勤等人,過去問道:“怎麽回事?”
餘勤也面色凝重,但作為局外人尚且能維持真正的冷靜。他也不隐瞞,一字一句解釋道:
“裴先生聯系路總說想來看凱撒,但路總有個工作暫時走不開,就讓人從家裏把凱撒帶到公司,約裴先生在公司見面。路總前段時間給了裴先生一輛車,他就開車過來了,很不巧,公司旁邊的十字路口正好發生了沖撞事故……”
裏昂了然,同樣作為局外人,他很快判斷出這就是一個由各種無心的巧合堆積而成的意外。每一個巧合都與路凜洲有關,可路凜洲絕對是最不願發生這種意外的人。
路凜洲也是這裏最難受的人。
他折身回去,和裴少榕坐着一起等。沒多久裴君銘也過來了,第一反應和他爸一模一樣,沖上去就要揍路凜洲。
裏昂再攔下一個小的,只覺心力交瘁。而坐在對面的路凜洲仍舊神情淡淡,只目不轉睛盯着顯示“手術中”的指示牌。
令人神經緊繃的紅光映入他眼底,通紅一片,猙獰駭人。
臉色卻蒼白得接近身後的牆,得體的正裝挂在開闊平直的肩上,無端傳遞出一種包裹于堅毅中的脆弱感來。
不知過了多久,僵坐如雕塑的路凜洲終于起身,手術室大門應聲而開。
醫生先向焦急的家屬交代道:“病人已經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需要好好靜養恢複。”
在麻醉的作用之下,裴煜終于沉沉睡了過去,精致的眉宇舒展着,長睫溫馴地垂落着。
滿是塵土與血跡的正裝換成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四肢的血跡都已清理幹淨,雙腿裹着層層疊疊的白色紗布,竟比鮮血淋漓時更要刺目紮心。
路凜洲在他身邊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虛環住他,無比想要靠近他,卻又竭力避免可能造成傷害的任何觸碰。
裴少榕和裴君銘也想過來查看裴煜的情況,卻先被一雙惡鬼般兇狠的眼眸瞪視住。
即使已經從裏昂那裏得知這是場意外,裴君銘仍覺得氣不過,又見路凜洲這個罪魁還硬生生擋到他們和裴煜之間,怒斥一聲:“路……”
路凜洲卻按捺住滿腔怒火,張了張幹澀的唇,無聲做出“滾”的口型。
裴君銘忍不住伸出手去:“你這人……!”
一旁的醫生忙插手阻止道:“病人需要靜養,請不要吵鬧,保持安靜!”
裴君銘頓時啞然,裴少榕也一時無言,只能眼睜睜看着路凜洲護着裴煜,推着人遠去。
為了避免吵到剛做完手術的裴煜,路凜洲迅速拿出手機給餘勤發去指示。
緊追不舍的裴家人被他的人攔下,路凜洲松了口氣,一路護送裴煜來到頂層的大套間VIP病房。
安置好自動檢測呼吸心跳的儀器,一旦出現異動,醫生那邊就會立馬收到消息。路凜洲再向醫生詢問了簡單的護理事宜,這才将所有人都逐出病房,獨自照顧昏睡的裴煜。
他俯下身細細端詳,一縷縷幫裴煜理好淩亂的長發。
許久,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緊緊握住裴煜的手。
直到夜色深了,倦了累了,他仍不肯放開那只手,只深深低下腰,在床邊俯下身來。
他把那只綿軟無力的手送到唇邊,淺淺一吻,輕聲喊道:“裴煜。”
檢測儀上的心電圖起伏平穩,然而久久沒有人應答他。
他不再喋喋不休,将聲音放得更輕:“晚安,寶貝。”
随後又看了眼那雙緊閉的眸,自言自語般再說了聲:“明早見,我就在這裏等你。”
清晨,裴煜在極其幹渴的狀态中醒轉過來。
手上沒有被禁锢包裹的感覺,他輕動指尖,掃到一點柔軟。下一秒,更柔軟的掌心覆上微涼的手背,路凜洲迅速支起身子,将他的手牢牢攥住。
裴煜轉動眼珠看向床邊的人。
路凜洲還是往常工作時的那副裝扮。
由于靠在床邊趴睡了一晚,白襯衫袖子上壓出淩亂的褶,向來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短發也亂糟糟的,白眼球裏遍布紅血絲,狼狽的樣子仿佛他們在辦公室裏不歡而散的那天。
裴煜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麽,路凜洲先搶話道:“你感覺怎麽樣?疼麽?”
裴煜慢了半拍察覺到疼痛,低下眼眸,路凜洲見狀給他掀開半邊被子,讓他看到自己被裹成大白粽子的腿。腰腹上、手臂上也有包紮的痕跡,但都不如腿上疼。
即使是腿部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他來說也不算太嚴重。他長期作為打手維持生計,早就習慣傷痕累累的生活了。
“兩邊小腿都有骨折,幾個月就能恢複好,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但醫生說要等兩三天消腫了,疼痛才會漸漸減輕。你如果實在疼得受不了,可以吃一點止疼藥。”路凜洲在旁邊說。
裴煜聞言又望向他,因為他的細心驚詫了一瞬,輕輕搖頭拒絕止疼藥。
“嗯,能不吃就不吃。止疼藥副作用大,對腸胃不好。實在忍不了再吃。”路凜洲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前額和頭發,似乎是在嘗試為他減緩疼痛。
那點兒因為路凜洲的細心生出的驚詫很快消散,裴煜心裏一陣好笑,不得不用幹澀的嗓子發出一個簡短的字音:“水……”
笨蛋,對着昏睡了十幾個小時的人絮絮叨叨些什麽呢。
路凜洲聞言慌了一瞬,急忙起身出去倒水。但他壓根沒有伺候別人的經驗,何況又重傷在床深深愛着的人。
他先倒了一杯涼水,走出兩步覺得不對,回頭來倒掉。又倒了一杯熱水,猶豫片刻,再倒掉半杯,加上涼水兌成溫水。
病床可以自動升降,裴煜輕松地直起身子,接過路凜洲遞來的溫水。
裴煜許久滴水未進,雖然渴得厲害,一時也喝不了太多。他把剩下小半杯的水遞回去,看了看路凜洲幹澀泛白的唇,言簡意赅地說:“你也喝點吧。”
如果路凜洲一直在這裏守着他,可能晚飯早飯都沒吃。路凜洲為了追他,好不容易改成了健康規律的作息習慣,現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路凜洲卻捧着杯子半晌默然無言。
王叔曾經提醒過他,裴煜一直在關心他。
但他的所作所為一直極度自以為是,用自私的感情給裴煜帶去傷害。即使到了現在,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裴煜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抗拒排斥他。
可他又讓裴煜受到了這麽嚴重的傷……
嗓子眼裏一時幹澀得厲害,路凜洲趕緊咽下這半杯殘存着餘溫的水。
“對不起……”他攥住被角,抑制不住微微顫抖,眼底又紅了幾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保證。”
裴煜淡淡望過去一眼,考慮着要不要說這只是一場意外。但路凜洲不會不清楚這是意外,就算是意外,那也确實與他有關,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
不待裴煜開口,路凜洲已經調整了過來,看眼手機後說:“餓了麽?早餐馬上就送到了。”
裴煜“嗯”了聲。不僅路凜洲得按時吃飯,他自己也餓了。還好路凜洲沒“貼心”到等他醒了再問他想吃什麽,照顧得不算太差。
路凜洲分兩次拿進來四個多層大保溫桶。裴煜見早餐來得這麽快,還當是醫院提供的早餐,揭開蓋子卻都是熟悉的香味。
……是路宅的廚師做的早餐。有各式包點糕點,甜粥鹹粥,都是比較清淡适合養傷的食物,也是他以前在路宅的時候愛吃的。
路凜洲一天到晚不好好吃飯淨盯着他,看來也記下了不少東西。
他把保溫桶裏的東西一樣樣放到床上桌上,路凜洲則在一旁仔細留意着他的反應,見他微微一愣,終于分了點目光到精心準備的早餐上。
銀耳燕麥粥。
裴煜依稀記得……他以前胡亂在網上搜孕期營養食譜的時候,吩咐廚房炖過這種粥。可惜路凜洲沒喝多少,大半碗都讓他喝了。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路凜洲出聲道。
裴煜輕輕眨了下眼:“失憶的時候吃什麽都挺香的。”
路凜洲:“那你現在再嘗嘗,看看有沒有進步。”
裴煜已經從外觀上看出了些許不同。之前熬的粥呈現出由燕麥帶來的米白色,現在的卻是濃郁的奶白色,上面還點綴着幾枚紅色的枸杞,很漂亮。
加了牛奶嗎?
他疑惑地嘗了口這升級版的銀耳燕麥粥,口感濃稠香滑,除了白糖外還帶有一絲植物的清甜,麥香濃郁,并沒有預料中的牛奶味道。
裴煜:“嗯?”
路凜洲頗為自得地偷偷一挑眉梢,及時為他解答疑惑:“我讓廚房反複做過很多遍,調整過各種配方。放過牛奶,味道還不錯,但牛奶太搶味道。現在這碗加的是山藥。”
裴煜又“嗯”一聲,繼續喝粥,看起來還算滿意。
但路凜洲又光看着他自己不吃飯。就算低着頭喝粥,那道強烈的目光也實在難以忽視,他不由得輕輕蹙了下眉。
路凜洲見狀立馬起身,将手伸向桌面,頓了一會兒,避開每樣只有一碗的粥水,從一份四只的奶黃包裏拿出來一個,送進嘴裏慢慢咀嚼,和裴煜一起享用早飯。
裴煜舉起粥碗把剩下的最後一點喝完,順便藏起嘴角的淡淡笑意。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