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群
狼群
勁衣青年坐的端正,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
但是被他盯着的人卻依然無動于衷,繼續喝酒看風景,無視了身邊多出來的這一人。
“你貴姓?”
“家住何方?”
“師承何門?我看你佩着劍,劍法一定不錯。”唠唠叨叨了半天,見對方依舊是毫無反應。勁衣青年只能嘆了口氣,認輸般道。“好吧,你不說那我說。敝姓莫,莫北。生肖虎,年方二十一。徽安方城人士。”
介紹完身家來歷後,莫北一臉期待地望着眼前人。“你呢?”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秦善看也不看他一眼,沒有開口的意思。
“你這人怎麽這樣!”久等不到回應,莫北不滿。“禮尚往來,我都将家底清清楚楚地相告了,你就不能對我透露一下姓名?”
看着這自稱莫北的青年,秦善眼底劃過一抹諷意。像是怕他糾纏不清,秦善放下杯盞,開口。
“犬。”
“啊?”
望着他不解的樣子,秦善輕扯嘴角。“他們都這麽稱呼我。”
鷹犬,走狗,朝廷爪牙,是他行走江湖時,聽到最多的別人對他的稱呼。
“不,不該啊?”愣了有一會,莫北上下打量着秦善,回道。“要是稱犬的話,一點都不名副其實。犬多忠誠而親人,狼兇猛機警。與其說你似犬,說是像狼才差不多。”
說完,還啧啧評價道。“看你一點都不友善,對外人如此警惕,倒真有幾分像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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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反倒是秦善反應不過來了。他說出那個稱呼,本來就是一種諷刺加自嘲。哪想到眼前這看起來沒甚心思的青年,竟然還一本正經地替他分析起來。
秦善擡起眸,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起這人。像是要從莫北那無害爽朗的笑容中,看透些什麽。
莫北迎着他的視線,大大方方的展露笑顏,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個涉世未深的純善青年。
秦善卻不這麽認為。
他自十四歲那年入宮起,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知道什麽樣的人才最可怕。往往是那種表面和善親人,內地裏城府深沉,這樣的人才是大敵。
而莫北,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青年,他看不透,也不想費力去看透。
秦善拿起杯盞,握在手中,手指輕撫過杯沿。
“你說我像狼。那你可知道狼從來都不單獨行動,而是成群結隊。”那雙黝黑的眸輕擡,漫不經心地望了莫北一眼。“那些被狼群圍住的獵物,會有什麽下場?”
莫北依舊露着那毫無防備的笑容。“我不是獵物,自然不會關心它們會有什麽下場。我也不是狼,也管不着狼群會如何處置獵物。”
“那你是什麽?”
“恩。”莫北皺着眉思考了下,認真道。“大概是狽吧。”
“……”
秦善有預感他下面想要說什麽,可惜根本來不及阻住,笑容俊朗的青年已經開口道。
“狼狽為奸嘛。若不想成為狼的敵人或者獵物,當然最好是混成它的同伴。”
秦大統領一點也都不想和眼前這人為奸。不,若是早知道這個人是如此口無遮攔的家夥。他最早就不該一時興起,拿那盤叫花雞逗弄他。
然而為時晚矣,現在莫北對秦善的興趣,似乎比對叫花雞的興趣還要大。他依舊纏着秦大統領,渾然不知眼前這人若是動起手來,一根手指便可以把他碾死。
不知為何,秦善倒也沒有趕走他,而是有搭沒一搭地和他聊着。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聽那步伐,來者氣息混亂,似乎有什麽驚慌之事。
“堂主!”
幾個綠衣打扮的大漢走了上來,快步走到秦善左邊那一桌客人旁。那桌坐着幾名中年男子,自秦善進店以來,他們就坐在那裏,動也沒有動一下。綠衣大漢們走向當中坐的一長衫客身邊,低語幾句。
“什麽!”長衫客一聽立即站起來,那胡須也跟着抖了兩下。“這消息來源可真?”
“十分确信!分舵的弟子們親自打聽,那人近幾日沒有在京城露面,似乎已經離京了!”
長衫裝扮的堂主将信将疑道。“即使他不在京城,也未必是到我們這邊來了。”
綠衣屬下道。“這……幫主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幾日,咱們和楚家、青城派的人鬥得太狠,難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還是防着為好。幫主命堂主們收回各地人馬,先回幫內靜待幾日。”
這話最後說的很沒有底氣。在門派相鬥中,沒有比出個高下便先怯場,這說出去也實在是沒有面子的事情,也會堕了江湖威望。然而此刻,這綠衣大漢口中的幫主似乎也顧不得這些了,像是要躲避着什麽虎狼般,打算先避一避風頭。
“幫主他未免也太謹慎了。罷了,命令各處弟子,速速回幫!”長衫客輕嘆一聲,從桌邊站起來,一邊下令,一邊也打算離開。
“哈哈哈哈!要我說,這不是謹慎,而是膽小怕事吧!”
一陣突兀的嚣張笑聲從樓下傳來。
綠衣漢子們神色皆是一變,緊緊盯着樓梯口。
只見一身着白衫的錦衣公子走了二樓,手裏拿着一把紙扇輕搖着。這年輕公子膚色白皙,卻有一絲詭異的病态。他身後,站着十數位手拿刀劍的手下。這幫人似乎正是收到風聲,專為一網打盡長衫客他們而來。
“你們綠水幫,也不過是些軟弱無能,聽風便是雨的窩囊廢而已。還想和我們楚家鬥,真是不自量力!”年輕公子繼續嘲諷道。
“楚二!”綠水幫堂主怒喝。“你以為要是被他們逮到了,你們楚家就會有好果子吃麽!到時候不僅是我們,整個何王屬地的江湖幫派都不會有好下場。”
楚家楚二公子不屑道。“那些朝廷狗腿,我們楚家可不曾怕過!不用廢話,我楚淮今天便和你們綠水幫說清楚,若你們肯放出手中的三條水運路線,我便放你一馬。若不然,劉堂主今日可是別想安然回幫了。”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已經打算收兵止戈的綠水幫,竟然在打道回府的途中遇到了找上門來的仇家,這時候即使是想躲也躲不及。況且被人欺辱到這份上,再忍氣吞聲那簡直就不是血性的漢子!
“弟兄們!他們楚家既然如此仗勢欺人不肯給我們好過!今天我們也就和他們拼了!”氣急的劉堂主登高一呼。“給我上!今天便和他們不死不休!”
“哦哦!砍了他們!”小弟們叫嚣着揮着武器,便要沖殺上去。
眼看這兩幫人就要在客棧內打起來,聞聲而來的老板娘顫顫悠悠,讨好地笑着迎上來。
“兩位大俠,兩位大俠!有什麽不和的,可否店外借一步說話,萬事以和為貴,就當、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如何?”
也虧這老板娘膽量夠大,當着這刀鋒劍尖的也敢沖上去。可這又能如何呢?不然等着這兩潑人打起來,砸了這家客棧,她平民老百姓可是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可惜,在江湖鬥毆前,平民百姓才是真的螳臂當車。
被拽着衣袖的楚二公子一臉嫌惡地甩開老板娘的手。“這是你管得着的?!不想白白送命,就給我滾一邊去!”
江湖人一向自視甚高,不懂武功的平民在他們眼中只是随手可以碾死螞蟻。對于蝼蟻,又有誰真正在乎過?
楚二公子沒用多大力氣,可也把老板娘甩開老遠。而正好都是站在樓梯口,這楚二看也不看便揮開她,眼看老板娘就要摔下樓去——這一摔,怕是半條命都要沒了。
“啊!”難以自救的老板娘驚恐地閉上眼,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
“沒事吧。”
溫和的聲音響起在耳邊,閉緊眼的老板娘這才敢睜開。
一個黑色勁裝的年輕男子正扶着她。輕托她一把,将她從墜落的邊緣拉了回來。
“謝、謝謝公子!”
撿回一條命,老板娘忙不疊地道謝。
秦善松開手。“小心。”
這話語,雖然輕微,但是也有着一分的溫柔。讓一旁的莫北差點把眼睛都瞪出眶來!
他在這裏磨蹭了這人這麽久,還沒見到過他一個好臉色,更別說是如此溫和的語氣。莫北心裏一瞬間有點為自己忿忿不平。
秦善哪管他那麽多。
那邊兩幫人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停下動作,此時都緊緊瞪着這個出來礙事的家夥。
數十道刀割般的視線,秦善并不放在心中。
他握緊手中的劍,慢慢踱步逼近。仿佛不是在接近一場劍拔弩張的争鬥,而是漫步在自家花園,閑庭信步。
腳步輕緩,卻自有一股難掩的威逼和強勢。劉堂主和那楚二都警戒起來,戒備地望着他。
“這位兄弟,這是我綠水幫和楚家的事情,兄弟還是莫要多管閑事的好。”看不出秦善的深淺,綠水幫堂主還是先出來打個招呼。他打的先禮後兵的主意,他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怕了一個不知來處的過客不成?
秦善看向他,卻是輕輕搖頭。
“擾亂百姓起居,已犯其一。”
他走近一步,不算大的聲音響遍整個客棧二樓。帶着一股涼意,傳進所有人心裏。
“私分水運商道,又犯其二。”
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所有人都只能愣愣地望向那步步逼近的黑衣男子,無法言語。
“危及人命,再犯其三。”秦善走到他們面前,一字一句道。
“以武犯禁,觸其三者,按律當斬。”
“你!!你、你是——”幾乎是從喉嚨間嘶啞着發出聲音,劉堂主瞪大雙眼看着秦善,不敢置信道。“秦,秦——”
秦衛堂大統領微微勾起嘴角。“我只是一只來取你們性命的野狼。”
“鷹窟!鷹窟的爪牙!”有一人發出悲鳴,轉身就想逃走。
锵——
寶劍出鞘,銀光閃過。沒有人看見他是何時出手,如何出手。
一眨眼功夫,只見剛才奔逃的那人,已經倒在地上成為一具死屍。喉嚨被鋒利的劍刃劃開,流出股股鮮血。那血蔓延開來逐漸浸透了木板,變成一片暗色的紅。
秦善輕甩了下劍,仿佛厭惡那生人的血漬。“擅逃者,殺無赦。”
又遺憾道。“可惜,原本我并不想大開殺戒。”
不用說綠水幫堂主,就連原先說着不懼怕鷹窟的楚二,此時都是兩股顫顫,滿面倉皇。
不想去看那沒用的繡花枕頭,秦善收起劍,對着無人的空氣道。
“全部關押,不容錯放。”
“是!”
原本沒有其他人的酒館二樓,十幾位黑衣侍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将在場衆人圍的滴水不漏。
而秦善,卻是越過呆愣住的老板娘,走回桌邊,對着自始至終一步未動的莫北道。
“被狼群盯上的獵物會有何下場。馬上,你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