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她來了,她又來了
第002章 . 她來了,她又來了
1999 年的春天伊始,佳夕已經可以不用人牽從自己家走到隔壁周家不帶喘的了。
但是幼兒佳夕走路的風格和別人不同,她除了一蹦一蹦得像個不倒翁往前踏,嘴裏也不知疲倦地随着步伐發出一聲又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尖叫聲。
“我們佳夕真有節奏感,聲音跟百靈鳥似的,以後去學音樂好不好?”
周硯池在房間裏聽到媽媽颠倒是非黑白的話,耳邊不時傳來幾聲振聾發聩的“嗷嗷呀呀”聲。
百靈鳥?明明是只會打鳴的小雞……
祝玲剛把女兒喝完的奶瓶刷幹淨,轉過身,女兒已經不在客廳了。
雖然住在教師宿舍,大院裏的所有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她倒不是很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但想起從前看到的小孩失蹤被拐賣的新聞,腦海裏已經浮現出那麽點大的佳夕被人拐騙走,哭着叫媽媽救她的畫面,祝玲吊着一顆心胡亂地擦了擦手上的水就跑出來找女兒。
“許宜,見着寶寶了嗎?”她剛走出平房,就看到許宜興致盎然地看着不遠處,見她出來,在嘴上豎了根食指,示意她小點聲。
祝玲見到許宜在外面,松了一口氣,側頭一看,就看到佳夕正站在許宜家的窗臺外,手腳并用地爬窗外的那個小凳子。
周硯池本來在爸爸給他整理出來的小書桌上用蠟筆畫畫,書桌前有一扇窗戶,正對着大院內的幾棵樹,春天一到,坐在這裏就能感受到柔和的陽光和盎然的綠色,即使在盛夏,周硯池也不會感覺到炎熱。
意識到某種動靜越來越迫近自己前,他惬意地在紙上畫第二棵小樹。
突然,眼前的陽光伴随着各種噪音的到來被掩去了大半。
周硯池眼睛都不用擡,就知道:她來了,她又來了。
夏日來臨之際,佳夕爬上這個凳子來和他“打招呼”的頻率簡直比樹上的鳥叫得還勤快。
周硯池懊惱地看着紙上越來越圓的陰影,實在想不明白媽媽為什麽非要在他的窗戶外放凳子,他每一次晚上将它拿走,第二天早上它又出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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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格,你,幹嘛呀?”佳夕小手熱情地拍着玻璃窗,一邊殷切地開口。
周硯池原本不想回答,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給出一個答案,佳夕就會把她為數不多會說的字眼颠來倒去地隔着窗戶說個沒完沒了。
“畫畫。”周硯池頭也不擡地回答。
“什麽?花花,香嗎?”佳夕努力嗅了嗅,意識到聞不到味道以後,她兩只手的掌心貼在窗戶的玻璃上,像是為了聽清周硯池的聲音,她把耳朵也貼了上來。
周硯池用餘光就看到她臉頰的肉都被玻璃擠成一團,她在窗外,而他在房間裏,周硯池不知怎麽想到前陣子媽媽在看的好像叫《刑事偵緝檔案》的電視劇。
再看眼前這個眼睛睜得像銅鈴,恨不能扒開玻璃鑽進來的人,越發覺得這畫面蹊跷得像是他在裏面坐牢,而她在探他的監……
“你……擋住我的光了。”
祝玲走到許宜身邊,瞧着兩歲的女兒不知疲倦地要和四歲的哥哥“交流”。
“你說,她一天到晚怎麽精神那麽足?我記得硯池剛出生那會,每天都在睡覺,沒見像她這麽能說能鬧啊。”祝玲說。
許宜說,“鬧一點好,有生氣,我們家太靜了。”
祝玲剛想開玩笑,那我們兩家換換,不過她的玩笑話還沒能開口,她人生第一次聽到許宜兒子驟然提高的嗓門。
“媽媽,她口吐白沫了!”
祝玲聞言失笑着幾步跑過去,将女兒的臉扭過來一看,随後用佳夕脖子下的小布擦了擦她的嘴。
“妹妹這是漾奶呢,哥哥以前也有過的。”
“我沒有……”
許宜也走近,見兒子對于他也曾漾過奶這一事實不願相信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将他的窗戶推開了一點。
來自夏天的氣息是在這一瞬間傳進周硯池的屋子裏,他聞到了陽光中栀子花的香氣還有淡淡的類似旺仔牛奶的味道。
“不要大驚小怪,”許宜摸了摸兒子的頭,“下次看到要直接幫妹妹把嘴巴擦幹淨,知道嗎?”
周硯池看着眼前這個紮着兩個朝天鬏,嘴角沾着口水,一邊啃手一邊沖他咯咯傻笑的佳夕,收回了目光,沒有說什麽。
他心裏暗暗地想:不。
他絕不會給她擦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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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兩個又大又深的搪瓷盆被放置在大院的一棵桂樹下。
兩個盆內上方氤氲着淡淡的水汽,不過一個盆內只有熱水,水中還能倒映出盆底的圖案和天上的月亮,另一個盆裏則像是一個小型的池塘,上面游滿了各種只會移動的塑料小鴨子。
祝玲和許宜各自将兩個小孩抱過來準備給他們洗澡。
教師大院的每家每戶并沒有獨立的衛浴,容易出汗的夏季,大家除了去浴室,也只能在家裏用盆給自己擦擦。
今年春天的時候,周遠自己動手在這棵桂樹周圍做了木質的圍欄,給這裏圈出一個小天地留給兩個孩子洗澡。
周硯池自己脫完衣服的時候,看到佳夕在一旁雙手舉得高高的,乖乖地讓祝媽媽脫衣服。
衣物摩擦過頭頂靜了電,她的頭發像是春日裏的蒲公英似的突然向上炸開了。
“哈哈哈哈,媽媽,看,哥哥,看。”佳夕捂着嘴,指着自己水中的影子咯咯笑個不停。
周硯池本來是在盯着她的頭發,一聽到她叫自己看,就又高傲地收回了目光,自己進了盆裏。
他安安靜靜地擦洗着身體,想要快點逃離身下這盆熱水,在夏天洗熱水澡實在不是一件幸福的事,特別是耳邊除了有蟬鳴還有不間斷的環繞式的人聲噪音陪伴着他。
“嘿嘿,媽媽癢。”
“媽媽,水進眼睛……”
“哈哈,小鴨鴨游水。”
……
佳夕顯然和周硯池不同,她快樂地捧起水裏的小鴨子,輕輕撫摸着它們的頭,和它們打招呼,不厭其煩地關心着它們在水裏的心情,每一只都不放過。
周硯池聽到她那些一捏就會叽叽叫的鴨子,只感覺耳朵疼。
“硯池,把耳朵捂好,媽媽給你洗頭,別進水了。”
太好了,終于可以把耳朵堵住。
他剛一低下頭,看到盆裏突然蕩起淺淺的水花,一只鵝黃色的小鴨子出現在自己的盆裏,慢慢地游近他。
“哥哥,小鴨鴨,陪你。”
周硯池擡起頭,看到月光下,她眼裏的純真和熱情不加掩飾。
他又低下頭看向水裏那只靠在自己腿邊的塑料鴨子,他将它推開,但是它很快又再次靠過來,幾次過後,他率先累了,那句“我才不要”就這樣溢在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很快,周硯池裹好浴巾出來,不忘把小鴨子捧在手裏帶出來,只是佳夕不知道因為什麽變得興奮,開始在水裏撲騰起來,幾秒鐘的功夫就濺得周硯池一身。
“……”
周硯池摸了一下臉上的水,沒好氣地把她剛剛過繼給他的那只鴨子又丢回了她的澡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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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池是花了相當一段長的時間才意識到一件事:在把佳夕當成親妹妹照顧這件事上,他的媽媽好像并不是很關注他的意願如何。
“硯池,把妹妹扶一下。”
我上一秒剛把她扶起來,她就是愛躺在地上怎麽辦?
“硯池,陪妹妹一起玩會兒羽毛球,你多動動多好呀。”
可是她根本不會打球,她只會把球拍讓棍子一樣舞出去,然後砸到我的腳。
“硯池,別讓妹妹啃手,要好好跟她講。”
她就是喜歡啃手,不給她啃她的手,難道換我的給她啃嗎?
“硯池,牽住妹妹的手,別讓她亂跑。”
……
周硯池真的很想說,她又不是他的風筝,他的小狗狗,怎麽會乖乖被他牽住不亂跑。
只是漸漸的,就像習慣每個清晨都會迎來的鐵窗探監,每個夜晚水盆裏的月亮和小鴨子,周硯池已經習慣周圍所有人理所當然地把佳夕劃分在他必須看管好的人群裏,雖然,這個群體中,目前只有佳夕一個人。
以及還有一個問題,大人們都忽視了,久而久之,就連周硯池自己都快忘記了,那就是:他只比佳夕大不到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