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重生 充滿眷戀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
第21章 再重生 充滿眷戀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
祝卿梧是被一陣尖銳的痛意疼醒的。
他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又黑又暗,什麽也看不清。
腦海中的最後一副畫面是自己從觀星臺上一躍而下。
所以他已經死了?這裏是地府嗎?
祝卿梧還沒摸清楚情況,就聽旁邊傳來一道有些驚喜的童聲, “你終于醒了, 我還以為你不行了, 你說說你身都淨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想不開的?更何況入了宮也沒什麽不好, 聽說宮裏的太監光月例每月都有二兩呢……”
祝卿梧轉過頭愣愣地看着拿着毛巾,坐在他旁邊絮絮叨叨的小孩兒,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你還能醒過來也是命大,所以別再做什麽傻事了,咱們至少得卧床休息一個月,你可別再亂跑了, 不然又要挨罰了,咱們來的時候都是簽了生死狀和字據的, 淨身、療養、飲食、醫藥, 總共花了百十兩, 你死了這錢就得你爹娘還了。”①
祝卿梧依舊呆呆地望着他,許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小豆子?”
“怎麽了?難受嗎?”小豆子說着拿起毛巾給他擦了擦, “還是渴了?不過大師傅說頭一個月盡量別喝水,能忍就……”
小豆子話還沒說完,就見一直躺着的少年突然掙紮坐起來抱住了他。
“你……你這是怎麽了?”
祝卿梧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懷裏的人讓他有了實感, 這一刻他才終于敢确認他真的重生了。
只是重生的節點不太好, 竟然是他剛閹割完想要逃跑被抓回來的時候。
若是再早點, 說不定還能再想想辦法不進宮。
但能再見到小豆子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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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既然小豆子還在,那麽就說明玉珠也還活着。
他們都還活着。
這個消息讓祝卿梧瞬間感覺連身上的傷都沒那麽疼了。
“你沒事兒吧?”等祝卿梧放開小豆子時,他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祝卿梧想到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也是剛穿過來不久,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從一個現代人變成了一個太監的事實,情緒非常低落,對小豆子也不熱絡,難怪他一臉受驚的表情。
“你不會是想死吧?”小豆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壓低了聲音問道。
祝卿梧搖了搖頭,“不是,只是……”
雖然努力克制,但祝卿梧的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認識你挺好的。”
小豆子今年不過八歲,雖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但被這麽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笑着撓了撓頭,然後像上一世一樣向他保證道:“你別怕,我會護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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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梧看着眼前離桧宮的大門,上一世的種種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閃過,那些回憶實在太過不好,因此他有些不适地閉上了眼睛。
這些日子他在“刀兒匠”一邊恢複身體一邊逼着自己接受現實,并打算起将來的事情。
既然重生一次,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
因此他不能再被分到離桧宮,只要這一世避開堂溪澗,或許曾經的一切就不會再發生。
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怎麽才能避開上一世的軌跡?
他先是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因為想要逃跑得罪了“刀兒匠”的大師傅,後來進宮後才被分到了離桧宮。
如果能趁修養這段時間盡力讨好,抹除他對自己的不好印象,或許就能改變自己被分到離桧宮的命運。
然而之前因為逃跑,不好的印象已經留下,哪怕他放低了身段去讨好,大師傅也并不怎麽待見他,入宮後他還是被分到了這裏。
因此祝卿梧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你磨叽什麽呢?還不趕緊進去。”旁邊送他過來的太監說道,“今後你就在離桧宮了,這是六殿下住的地兒,你也別不願意,其實想想也是好事兒,按理說一宮最少二首領,十太監,但這兒和別宮都不同,就你一個太監,你不就是管事,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經歷,或許他還真會信。
但如今的他已經不是上一世初入宮的祝卿梧。
他不想再經歷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祝卿梧擡頭望着眼前熟悉的宮殿,突然想到既然入宮前的事已經不能改變,那入宮之後的呢?
“公公。”祝卿梧想到這兒,從袖子裏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悄悄遞了過去,這是他在“刀兒匠”時立了字據才賒來的。
“你這是幹什麽?”那小太監雖這麽說着,但四下張望了一下,還是立刻把銀子收到了袖子裏。
祝卿梧見他收了銀子,這才繼續說道:“您也知道我們進宮都是為了謀個好去處,才能賺錢貼補家裏,這離桧宮好是好,但确實偏了些,想必……”
太監收了錢,語氣也和緩了些,“這我也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咱們的差事都是敬事房安排的。”
太監說着,還擡手給他指了個方向。
祝卿梧上一世畢竟在宮中生活了八年,這些基本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但他當初剛穿過來時對這裏一無所知,又日日待在離桧宮,再詳細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于是繼續問道:“不知如今敬事房的總管是誰?”
小太監望着他,眼中一副他自不量力的神情,“你現在不過是侍童,哪裏能見到總管公公,能求到周少監那兒就已經是造化了。”
“周少監?周禇?”
“你竟然知道?”小太監驚訝了一下,“周少監是副總管的義子,副總管若同意,調動你一個小侍童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收多少銀子說多少話,那小太監說到這兒也不再多言,只是讓他趕緊進去,便先行離開了。
祝卿梧站在離桧宮門口,開始回想起周禇這個人。
祝卿梧知道他是因為這人愛香如命,每日閑暇時就喜歡研究各種香料,每次出門身上都奇香無比。
有一次三皇子見了他覺得稀奇,還讓他在禦花園站了一日,看看能不能吸引來蝴蝶,最後蝴蝶沒吸引來,反而引來了一群蜜蜂,三皇子沒下令他也不敢躲,最後差點被蜜蜂蟄成包子。
但盡管如此,他愛香之心也絲毫未減,被人叫作“香癡”。
祝卿梧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低,也沒什麽錢,既然想要對方幫忙,自然更得投其所好,于是心裏很快有了主意。
于是包裹都沒來得及放下便借了紙筆寫了一個香方,然後又使了些銀子讓敬事房的小太監送了進去。
很快那小太監便出來傳,周少監讓他進去。
周禇是少監,又是副總管的義子,因此一個人住。
一進去,祝卿梧便聞到了撲鼻而來的香氣。
“坐,你就是祝卿梧?”
“是。”祝卿梧說着,順着他的意思坐下,這才擡起眼來。
上一世只聽過他的事,但并沒怎麽見過這位公公。
原本以為他喜香,會是一個略顯陰柔的男子,然而卻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豐神俊朗,深灰色的太監服穿得坦坦蕩蕩。
“沉香一兩,白檀、丁香、木香各半兩,甘松、藿香、零陵香各七錢半,回鹘香附子、白芷、當歸、官桂、麝香各三錢,槟榔、豆蔻各一枚,右為末,煉蜜和餅,如棋子大,或脫花樣,燒如常法。”②
周禇念着手中的香方,有些稱嘆,“好冷冽的香,雖是春日,猶見梅雪,這是你想的香方嗎?”
祝卿梧不知想到了什麽微怔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從前離桧宮的日子太無聊,這裏沒有電子設備,因此時間顯得格外漫長而悠閑。
所以他閑暇時也學過不少東西,會看《食單》跟着做飯,看《茶經》學着做茶,看《香乘》試着制香。
這香方就是他有一日突然得了靈感,将《香乘》裏的香改了幾味調出來的。
“這香方的名字叫什麽?你還沒有告訴我。”
祝卿梧聞言一愣,明明只有幾個字,卻突然說不出來了。
“應該和雪有關吧?”周禇繼續問道。
祝卿梧點了點頭,擡頭向窗外望去,此時已是夏初,窗外枝繁葉茂,綠樹成蔭,半點不似冬日蕭瑟之景。
可他鼻間竟然嗅到了淡淡的梅香和清冽的雪氣。
“是。”祝卿梧搖了搖頭,想要将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晃出去,卻适得其反,反而越來越清晰。
“這香方叫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嗯。”
祝卿梧點了點頭,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那一年冬日大雪,梅園白梅齊放的盛景。
他撐着傘去接堂溪澗,卻見他捧着一束白梅走了出來。
那日下着大雪,堂溪澗的身上和懷裏的梅花都落了雪。
他卻笑得開心。
“這是梅嗎?”
“不,這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下雪天,見梅尖凝雪,視為春之信。”祝卿梧緩緩開口,有一瞬間他的聲音似乎和記憶中的那個聲音疊在了一起。
于是倏然清醒了過來,連忙搖了搖頭,将那道聲音清了出去。
周禇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繼續說道:“這名字和這香方倒是貼合,等到冬日我一定試一試,對了,你今日來找我……”
祝卿梧終于想起了今日來的目的,于是連忙起身行了個禮。
“周公公,奴才之前在‘刀兒匠’時不懂事,如今已經知錯,奴才家貧,父母弟兄皆指望奴才在宮中多掙些銀兩回去,可如今被分到了離桧宮,實在是……”
周禇聞言笑了一下,緩緩折起手中的香方,“我知道你,這麽多年進了‘刀兒匠’還想着逃跑的就你一個,你們都是簽了身契和字據的,一個人的身上就是上百兩,也怨不得別人生氣,不過今日看在這張香方的面子上給你個機會,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奴才從小喜歡侍弄花草……”
周禇立刻了然,“行,反正花房的人少,你就去吧,明日……”
“周少監。”祝卿梧突然問道,“我能今日就去嗎?”
周禇眉頭微挑,“你就這麽不想去那離桧宮,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沒有,只是奴才的東西少,不必收拾。”
周禇明顯不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真看不明白你到底是笨還是聰明,說你聰明你竟然都閹割完了還想着逃跑,說你笨你這才剛進宮就把這離桧宮的情況摸了個清,其實你不必害怕,就算陛下打了幾個板子,六皇子的身份畢竟在那裏,誰還敢真欺負了離桧宮不成。”
祝卿梧聽到他說板子,這才想起自己上一世剛進宮時就是看見堂溪澗渾身是傷地躺在床上。
原來是被皇帝打的,但為什麽呢?
“你且安心回去住一晚,雖然只是換個地方,但也要經過層層手續,我也沒那麽大威勢,立刻就能把你調到花房去。”
雖然祝卿梧恨不得現在就去,但也明白周禇說的是事實,因此只能回道:“我明白了,多謝周少監。”
祝卿梧回到了離桧宮,卻沒有進去,只是抱着懷裏小小的包裹,坐在了院裏的石凳上。
如果和上一世的軌跡一樣,那麽現在的堂溪澗應該躺在東側正殿裏的那張黃花梨的六柱架子床。
他剛挨過打,應該渾身是傷。
如果是原來的自己,大概會立刻進去照顧他。
但那日觀星臺上祝卿梧抱了必死的心。
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③
可沒想到造化會如此弄人,他竟然又活了過來。
但他不會允許自己再經歷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所以祝卿梧始終沒有進去,只是抱着包裹在外面坐了一夜。
好在已是初夏,并不算冷。
一夜很快過去,天剛亮祝卿梧便醒了過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體,然後向外看去。
敬事房的人還沒有來接他。
祝卿梧只好繼續等着。
玉珠還沒來,因此偌大的離桧宮顯得空空蕩蕩,只有院中的結香樹散發着一絲生機。
祝卿梧看着不遠處熟悉又陌生的結香樹,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他還記得上一世這棵樹被燒了一半,而今卻不見那些痕跡,枝條柔軟,舒展開來。
上面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也沒有被打過結,一切都是新的,就好像曾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境,而今大夢終醒。
祝卿梧正看的入神,突然聽見面前的偏殿傳來一聲極低的悶哼。
他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離桧宮進深三間,堂溪澗為皇子,自然居住在東側的正殿,他則住在西側的偏殿。
其實他本來連這兒也沒資格住的,但離桧宮人少,就他們三個,所以相對自由。
但無論再怎麽自由,堂溪澗也不可能住在偏殿。
所以為什麽他的房間會有悶哼?難道這離桧宮還有別人?
窗戶雖開了一條縫,但屋子裏很暗,什麽也看不清。
祝卿梧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房間裏很暗,因此祝卿梧好一會兒才适應。
面前的擺設和上一世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這讓祝卿梧不禁生出幾分恍惚,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這才又向裏走了些,然後就見他床上的被褥居然是鋪好的。
被子微微起伏,明顯是有人躺在裏面。
只是會是誰躺在那兒呢?
祝卿梧有些好奇地又上前了幾步,然後就連一道小小的身子側躺在那裏。
祝卿梧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十二歲的堂溪澗。
他确實一副剛挨過打的模樣,面色煞白,頭上冒着冷汗,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都是血。
祝卿梧看着這一幕,竟然還能回想起上一世掀開他被子時他身上滲着血的傷口。
于是下意識轉身想要去給他弄藥,然而剛邁開一步就停了下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堂溪澗會睡在這裏?但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他最終會成為皇帝。
這些傷看着恐怖但并不致命,他自己可以扛過去。
而他馬上就要去花房,他不再是離桧宮的小太監,這裏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祝卿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不斷說服着自己。
恰好此時大門口傳來聲音,應該是敬事房的人在叫他的名字。
祝卿梧擡步便想要離開。
然而這時,卻聽見床上的人突然說了一句,“水。”
祝卿梧已經邁開的步子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無論将來的他如何,畢竟現在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孩子。
因此祝卿梧終究還是沒忍心就這麽離開,而是轉身從桌子上倒了一杯水。
祝卿梧走到床邊,看着躺在床上滿臉痛苦的少年,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甚至沒有叫醒他,只是把杯子放到了他的旁邊,便轉身向外走去。
外面的人又在叫了,祝卿梧連忙應了一聲,加快了步子。
因此他并沒有看見,在他推門出去時,原本躺在床上的堂溪澗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充滿眷戀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①資料來源于浏覽器
②出自明代香學家周嘉胄所著《香乘》
③出自白居易《長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