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熟人
第4章 熟人
有那麽幾秒,江堯其實想問:關越,你和我結婚,也是為了幫我嗎?
但他很快識趣地将這句話給原封不動咽了回去,知道自己再追問未免顯得沒眼色,關越既然如此回答他,幾乎已是将态度表明了;他又想起當時咖啡館,對方漫不經心說的“雙贏”,或許這就是他們的答案,連誰幫誰都談不上,只是純粹的交易關系。
是他昏了頭,差點連這份牽絆也難以維持長久。
他倏地洩了氣,移開眼望落地窗邊那株蔥郁的琴葉榕,扯開了話題:“嘉昱來找我時告訴我星緯的婚期定在六月中,到時候我們都要出席,你記得提前安排,省得和學校那邊的事情撞車,到時候又要熬夜趕進度。”
之所以有此一說,是因為關越有一點的拖延症,平常微不足道,每逢期末時危害就格外明顯。
具體表現為連夜寫論文和做PPT,偶爾熬大夜拉片,每當這時候,他手機上總要多那麽幾條半死不活的語音,集中來自于後半夜,關越在語音裏極盡所能賣慘,賣慘的最後總是還要加一句:“哥哥,我好累啊,你明天請我吃飯吧!”
雖然江堯一直沒搞懂“累”和“請吃飯”這件事之間有什麽關聯,但不妨礙他很樂意做這個請吃飯的漂亮哥哥,兩人一般會在關越交上稿之後的第二天出來下館子,然後就關越能媲美熊貓的眼圈展開新一輪辯論,結果是人和飯一起被他打包送回學校,告別時他沉下臉講:“關越,睡不夠十個小時就不要再和我講話了。”
熬了夜精神不濟的關越非常吃這一套,總是會應下,但每次期末還是這樣,從來沒改過,臉皮厚得像城牆,連祝星緯偶爾和他們一起吃飯都要罵:“關越,你臉都要栽進飯碗裏了,睡不夠覺吃飯嘗得出味道嗎!”
……諸如此類,是他們這幾年來往中難得放松甚至稱得上快樂的片段,更多時候,關越面對他所展現的獨立與堅韌常常讓他無法展露自己的關心與擔憂,只不過随着年紀的再增長,後來的關越,就連這樣深夜時的裝乖賣慘,也漸漸不怎麽發給他了。
“六月中?”
關越的聲音喚回他思緒,他重新将目光聚到對方臉上,聽到關越繼續說:“那沒關系的,我大概五月底就能弄好,老師之前告訴我六月底是畢業典禮,不會撞車的,就算畢業典禮改期,大不了我就請個假不去——”
“不行。”
他想也沒想就開口:開什麽玩笑,一年到頭恐怕他也找不着幾次名正言順去學校看對方的機會,那可是畢業,那可是穿着學士服的關越,他連那天送什麽花都想好了!
關越靜了靜,他這才發現自己反對得有點過于快了,連忙找補道:“……應該不行,C大校長很重視畢業典禮,每屆畢業生都不允許缺席的,我那時候就是這樣。”
他也是C大畢業的,學金融,嚴格來說,算是關越高了很多屆的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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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關越好像是信了,“沒關系,應該也不會改期,我只是随口一說。”
“嗯。”他放下心來,仍為自己剛剛失言感到一些緊張,于是沒話找話地又說,“對了,明天那個晚宴,衣服——”
他原本要問關越有沒有考慮好——畢竟對方的拖延症發作可不分時間場合,如果沒準備,他那邊也備了兩套,是托秘書選的;再順水推舟地拿出自己私下裏早就挑好的禮服給對方看,這樣,也算是送了婚後的第一個禮物了。
然後日久天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送關越很多漂亮的衣服,而不是每次都瞻前顧後,怕太明顯對方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怕太不明顯,做不了對方衆多選擇裏稍微特殊的那一個。
但他沒料到關越眼睛突然變得很亮,抿着唇朝他微笑,邀功似的點頭:“你跟我說的當夜我就選好啦,明天早上送到,最近事情多,所以一直都沒來得及拿給你看。”
他心裏那一點憂郁的褶皺被對方的笑溫柔撫平了,不自覺也跟着笑起來:“這麽重視啊?那我——”
“沒有!”關越一個激靈,按下什麽開關了似的,突然也想都不想地這麽說。
“?”
所以說暗戀真的是個技術活,暗戀一個沒結果的人就更是如此,年輕點的關越和多吃了幾年大米飯的江堯統統逃不過在喜歡的人面前舌頭打結的窘迫,生怕句句話說不好就要踩雷;這種擔憂還與平常人不同,別的人踩雷被嫌是講話不好聽,和喜歡的人交流則是怕自己講得太動聽,一不小心再暴露了秘密。
他們兩個在暗戀這門課上都是不懂如何說謊話的差生,也不明白自己的每句違心話都過火,說給彼此聽時,傷的總是兩個人真摯愛慕着的心。
“沒有,”關越後背冒汗,笑得愈發讨好,他又重複一遍,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沒特別重視,就是、就是我學藝術的嘛,總得保持一定的審美吧,而且、而且我們倆頭一次出門,對江家和關家的結合後形象很重要,江氏正是關鍵時期,我們用心與否,是會被大衆看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句句話都踩在江堯痛點上,還自以為天衣無縫,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江堯“呵”地笑了聲——盡管說是笑聲,但更像從鼻孔裏發出來的:“你還真是長大了。”
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認可,趕忙謙虛道:“我以後還會繼續為哥分憂的。”
“……”江堯一言不發地拿起自己的報紙,從沙發上站起來,只留給他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我還有點工作,去書房處理一下。”
“你不看看衣服長什麽樣?”他在對方身後叫,“江堯,萬一你不喜歡呢?”
“不看了,”不知為何,關越總覺得那背影給人一種咬牙切齒的意味,江堯背對着他,又笑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怎麽會,我相信你的審美。”
書房門被輕輕合上,關越望着緊閉的房門,笑意散去,良久,才使勁地揉了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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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中很相信關越審美的江堯先生第二天還是把自己原先準備好的那套禮服送到了家裏,關越接到來自小曹秘書的同城配送時還有點驚訝:“曹秘書?……這是?”
“江總讓我給您送來的禮服。”小曹秘書公事公辦地回答。
恰好江堯的電話也在這時打過來,過了一晚上,成熟的江總已經自己把自己哄好,氣也順了,他在電話裏笑着說起昨晚準備好的話:“怕你又犯拖延症,特意讓曹秘書去挑的,想着既然準備了就一道送來給你看看,喜歡的話晚上我們穿這套也行,或者等星緯結婚的時候穿。”
“這樣呀?”關越捧着手機,甜蜜得冒泡,挂斷電話,立刻笑眼彎彎地對曹秘書道,“辛苦你還特意跑一趟。”
曹秘書能一路從小職員混到江總身邊,靠的可不止是專業能力,聞聲,她立馬扯出一個标準的職業化微笑:“哪裏,都是江總上心,特意……”
特意為您選的。
老板的馬屁沒拍完,被老板夫人打斷了,收到禮物的關越顯然心情很好:“嗯嗯,不過江總事情多嘛,禮服挑選由你代勞,也費心了。”
小曹:“……”
她頓了頓,從善如流地繼續說了下去:“江總特意囑咐過我您的喜好,我不敢居功,那您先試衣服吧,下午五點鐘江總會派車來樓下接您。”
“嗯,我知道了。”
關越送別不知道為什麽臉色有點奇怪的小曹秘書,就坐在沙發上開始拆新到的這套禮服。
他自己早前訂下的那套今早就送到了,趕着江堯出門的時間點,後者表示很喜歡,直接帶走了,說下班前在休息室裏換;這套估計也是一樣,因此只留了他自己的尺碼,整體是深藍色,袖口處織了些銀線,透出不明顯的冷光,和江堯本人的調性十分符合,适配度滿分。
曹秘書比起他來果然還是更了解自家老板,如果不是他事先已經知道,此刻恐怕會以為這衣服是江堯本人選的。
但這樣也好,他把臉埋進布料裏,不是很光明磊落地想,他就可以假裝這是江堯親自給他挑選的禮物,而且不是其他,是江堯本人期待并允諾過的“情侶裝”。
[怎麽樣?]江堯好像今天很閑,又發來消息問,[喜歡嗎?]
[喜歡!謝謝哥!]他回複得也快,帶了點私心,又覺得自己那套不怎麽出挑,[我喜歡這件,今晚穿這件嗎?]
江總作繭自縛,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傻眼了,他轉頭看看被自己當寶貝一樣挂起來的黑色西服,猶豫地答:[真的嗎?我覺得還是你挑的這件更好看一點。]
[沒有吧,]關越又把問題給踢回來,[我只是基于自己審美選了套我覺得好看的,但參加宴會,要考慮的因素很多,我覺得還是你讓曹秘書挑的這件更合适。]
兩人拉鋸半天,難分上下,最後不得不引入場外支援,祝星緯被他們倆拉進群的時候還有點懵,以為這對夫夫終于想起來要跟自己算結婚的賬,結果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只看到關越在群裏發:[你挑挑,這兩個西服哪個好看。]
緊接着手機一響,關越給他發消息走後門:[你說藍的好看,回頭請你吃飯。]
然後手機又一響,江堯也給他發消息:[選黑白那套,我幫你擺平你哥。]
他一面想這兩位是要去參加什麽大項目,值得這點事也争個沒完,一面懷着疑惑點開那兩張原圖;結果一看第一張:嚯,好像要去結婚。
再看第二張;嚯,黑白配,更像了。
[你們婚期也定了?]他問,[怎麽沒有人通知我?]
不對啊,他突然又反應過來,給關越打電話:“不是說借着畢業的由頭,先不辦婚禮嗎?”
不辦婚禮這件事是關越提出來的,理由也是他自己說,畢業太忙暫時顧不上,江堯對此表示支持,外界雖然有懷疑聲,但大多也是理解的;
可全天下知道關越不願意結婚真實原因的恐怕也就祝星緯一個人,當時兩人喝酒,關越喝多了,實話一個勁往外冒,一會兒撒酒瘋說“祝星緯我真的好想和他結婚”,一會兒又抱着酒瓶子喃喃:
“但是結婚典禮上,說我願意的時候,總要有一點愛在吧?”
祝星緯那時還以為這只是對方信口胡說,但沒多久關于江堯和關越的結婚傳聞上,竟然真的白紙黑字寫着:由于關少行程沖突,婚禮暫且擱置。
他從那一刻知道關越是真的要将儀式留待那個虛無缥缈的和江堯相愛的以後,因此現在也是真的震驚:“不會吧,你們倆——”
“沒有!”關越連忙打斷他,“臣茗要辦晚宴,我作為江堯家屬陪同出席。”
“臣茗?”祝星緯語調變得有些怪,“那家賣茶葉的啊,江堯哥怎麽想到去他家?”
然而這事江堯本人在這裏恐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他一開始也沒想去,如果不是看關越光禿禿的手指實在刺眼,估計這個邀請早被丢到一邊去吃灰——江氏近年來涉足領域向酒店行業靠攏,根本和茶葉搭不上一點邊,恐怕就連臣茗那邊,也沒想到江堯真的會答應。
關越不太懂這些,但祝星緯話裏的不喜意味很濃重,是以他追着問了句:“臣茗怎麽了?”
“……季崇名下的。”良久,祝星緯才低聲說。
季崇,祝星緯那個板上釘釘的未婚夫。
關越還沒來得及追問,電話那邊很快就又道:“算了,也怪我,沒提前和你們透氣,江堯估計也定得早了,壓根不知道這茬,不過季崇現在還在國外呢,雖然是他名下的,但他不怎麽親自管,你們去了也遇不上他。”
祝星緯挂了電話,關越呆了一會兒,才看到群裏又有新消息:這人竟然沒給他開後門,選了江堯發的那套。
他當然猜不到他的親親老公為了贏下這場戰争,連“擺平祝嘉昱”這話都說得出來,而祝星緯也壓根不知道這衣服後頭藏着什麽真情,于是這事就稀裏糊塗過去了,直到下午五點多,他坐上江堯派來接他的車,拉開車門看到江堯坐在後排,才想起來問了句:“我聽祝星緯說,臣茗的老板是季崇?”
“我也是知道他要和季崇結婚才想起來這回事。”江堯無奈地解釋了一句,倒和祝星緯猜得差不多,“季崇這幾年風頭很盛,做的東西也雜,要避開很難。不過據我所知臣茗他倒是不怎麽管,一直是別人在替他打理,他本人現在應該還在國外。”
“哦。”
關越沒在問了,他安靜下來,用餘光一下一下地瞄江堯身上那身黑色西裝,他選的時候沒在意,托祝星緯的福,此時一看自己身上那件款式一模一樣的白色,倒還真品出點結婚禮服的意思了。
江堯很快捉住他的小動作:“看什麽呢?”
“看衣服。”他緊張地睜大眼睛,就差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末了又說一句,“很适合你。”
“是你的眼光适合我。”江堯溫和地回答。
關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別過頭,假裝看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覺就到了臣茗舉辦晚宴的場地,門口有侍應生殷勤地為他們引路,大概認出他們的臉,笑道:“江總,您和關先生真搭對。”
江堯來這兒就為了聽這句話,關越也差不多,兩人此時都爽了,紛紛不動聲色地暗喜,侍應生将他們帶到廳內許久,都沒一人率先說話。
都不說,總要有人說,門口又走進一個人,看見關越的臉,很驚喜地叫道:“關越?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說:
小曹秘書回家拟了一份加工資申請表,申請理由就一欄:經常幫老板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