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菌子
第7章 菌子
周遭的空氣在近乎停滞的時間中升溫,江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關越,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好。”
關越不知道對方在答應哪一件事,是以後會多多送他禮物,還是從此都不會再做親密關系裏的隐身人,亦或者是兩者都有——
江堯對他在某些方面上的百依百順程度時常會讓他忍不住自作多情,而他已經為這種自作多情吃過太多苦頭,于是他最後也沒追問,只是別開臉,輕輕舒了口氣,又拍拍對方手背,溫聲道:“好了,你先松手,我去把衣服收起來,白天忘記了。”
剛剛還如銅牆鐵壁一般禁锢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立刻放松了力道,如紙殼一般地被他輕易掙脫,他垂眼看着皮膚上留下的微紅痕跡,轉身去拿茶幾上的衣服,正要回屋,聽見江堯在後面叫他:“你先等等。”
江堯接了個不知是誰的電話,站在玄關邊沒動,眉頭微微皺起,他順從地走過去,這才聽到對方說:“嘉昱,你還是冷靜點再給我打電話。”
電話裏的祝嘉昱明顯情緒激動,不似往常一貫溫和紳士的模樣,聲音大得關越走近都能聽個大差不差:“我很冷靜,江堯,你和我都清楚季崇是什麽人,我還沒淪落到需要靠賣我親弟養家糊口的程度,這個婚我不同意。”
江堯無奈地和關越對視一眼,這才說:“你不同意有什麽用?這件事又不是只有星緯在其中運作,甚至到底是誰主導你自己心裏也有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
“你理解什麽?”祝嘉昱陡然擡高了音調,“你和祝星緯都把結婚看得太簡單,以為只要領個證辦個婚禮就萬事大吉,江堯,你和關越怎麽對待你們的關系我不參與,但是我弟結婚必須得在他喜歡誰、願意和誰結婚的基礎上,拿婚姻換取利益,我絕不接受。”
祝嘉昱把電話給挂了,江堯維持着拿手機的姿勢半天,才嘆了口氣,把手機收起來,他轉頭看旁邊和他一起被罵得一愣一愣的關越,幽幽地道:“我已經被祝嘉昱罵了兩頓了。”
關越猛地回過神,聽見這話,頓時也不太樂意:“祝家的事,他不罵爹媽,不罵他弟,罵你幹嘛呀,又不關你的事。”
“他本來最近就看我不順眼,”江堯推着他坐在沙發上,又跑去給兩人各倒一杯水,這才說,“嘉昱爸媽是因為商業聯姻結合的,在此之前一點感情基礎都沒有,後面祝叔叔和初戀舊情複燃,他作為家裏老大,這些年聽過太多他媽媽的抱怨,對這種商業性質的婚姻一直深惡痛絕。”
“……真的?”關越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祝叔叔和文阿姨一直看上去感情都很好,星緯也從沒跟我說過。”
“星緯不知道,”江堯慢慢地講,“嘉昱将他保護得很好,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敢答應和季崇結婚。現在好朋友和親弟弟接二連三地用這種他不贊成的方式步入婚姻殿堂,他接受不了,也可以理解。”
再加上祝嘉昱那麽寵愛他唯一的弟弟,當然不舍得對方受這樣的委屈。
關越停頓了一會兒,忽然不知該如何評價:“……他們兄弟倆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脾氣,好像只要對方過得好,為對方去死都心甘情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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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祝家的了解大部分來自于祝星緯之口,知道祝嘉昱接手公司的時候才剛大學畢業,正是最年輕有抱負的時候,但繼承人的名號沒讓他實現理想,甚至從頭至尾也就只有這幾個字動聽,實際大部分權力根本沒握在他手裏。
祝家更需要聽話的繼承人,而祝家兩個小孩,一個祝嘉昱天資卓越,一個祝星緯空有副好皮囊、毫無經商頭腦,他們倆的命運确實打生下來就注定了,必定要為這個冷冰冰的家族發光發熱到最後一刻,要麽獻祭理想、要麽獻祭餘生。
祝嘉昱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周旋多年,一步步走到祝家權力中心,将他弟養成個金貴的小少爺,然後至今才因為被祝星緯蒙在鼓裏而沒能阻止這種飛蛾撲火似的獻祭,無論怎麽說,都已經稱得上盡力了。
關越忽然有點羨慕,他人生裏沒有這樣為他着想的親人角色,如果不是江堯忽然向他提出結婚,他可能現在也已經和祝星緯一樣,嫁給某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了。
這樣一想,他又有些劫後餘生的喜悅,甚至不甚道德地想:幸好恰巧江堯那時需要他。
想到這個,他忽然想起另外一樁事:“對了,你公司的問題解決得怎麽樣了?”
兩人結婚後,他其實有一段時間不太能習慣這種關系的轉變,盡管江堯再三和他強調過兩人就按以前的模式相處,不用感覺有什麽負擔,他也總是在面對對方時忍不住緊張,像這種事更是不會問,因此直到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地提起。
“嗯?”
江堯似乎沒想到會被突然問起這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忍不住惴惴地想關越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被剛剛祝嘉昱的話給刺激了,準備只要他說一切都好就和他離婚去追求真愛?
他心裏一瞬間閃過很多能讓對方陪他更久的謊話,最後卻還是講:“已經在轉好了。”
然而關越根本沒這個意思,哪裏想得到他會這樣戲多,聞言只點了點頭,然後又抓住重點:“轉好?就是還沒有完全好是嗎,如果還有什麽需要我或者關家配合的,你記得和我說。”
“……嗯。”
關越放心了,抱着衣服要回屋去——身上的正裝總讓他覺得不太舒服,他剛才就想換掉了;但他走出幾步,忽地又轉過身,正好抓住身後大松一口氣的江堯,江總又坐直了,緊張地問:“怎麽了?”
他狐疑地掃了對方一眼,才說:“哦,我是想說,你其實不用太在意我的。”
“什麽?”
“我的意思是,”關越抿着嘴,露出一個很乖巧的笑,嘴角旁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江堯,你最近其實很忙吧?但是每次我回家的時候,你都在家待着,有時候我閑了,你就也在家陪着我,我知道你怕我不習慣,但不用這樣,我自己也會給自己找事情做的。”
确實不怎麽去公司但也沒想象中那麽多工作的江總:“……”
“所以,你就去忙你的,”關越還在繼續說,“別老呆在家裏,耽誤了自己的事可就不好啦。”
江堯将他的話翻來覆去咀嚼了兩遍,才反應過來這是在攆自己出門,他一邊深覺一個謊撒了就要用千百個謊來圓,一邊努力為自己争取光明正大在家的權利:“小越,其實我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日理萬機。”
“胡說。”關越叉起腰,“我還能不知道嗎?早前你忙的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個禮拜下來瘦兩圈,現在再擠時間待在家裏陪我,那不是更沒吃飯喝水的空當了?”
所以說江堯之前還覺得關越這崽子一到期末生物鐘就和正常人類有壁,但實際倆人大哥莫說二哥,因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剛接手江氏那段時間忙、三餐颠倒也就不說了,但興許是這種忙碌讓他養成了習慣,後來但凡有什麽工作,伴随的某個副作用必是江總稀碎的開飯時間,無一例外。
大概前年的時候,龍青市遭遇十年一遇的大暴雨,雨後天氣潮,江氏旗下好幾家酒店都接到住客投訴,說房間漏水嚴重,但這批酒店是近期新建成的,按理說不應該發生這種情況;
他意識到不對,叫人去追溯,這才查出來當初負責這幾家酒店的施工隊長偷工減料,而江氏派去監工的人大概收了好處,壓根沒上報。
這事正發生在江氏剛開始收縮産業布局的那時候,顯而易見讓江氏口碑受到毀損,他作為老板,自然也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一時負面新聞纏身,做什麽都收效甚微。
那段時間他十分忙碌,便沒顧得上怎麽聯系關越,倆人再見面還是關越沒忍住來找他,辦公室裏靜悄悄的,他擡起頭就收獲一個暴怒的年輕人;曹秘書站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公事公辦地說了句“老板我沒攔住”就落荒而逃,然後氣得要死的關越就呵地一笑:“攔我?你竟然還想攔我?”
他頓時心虛,但說不上來哪兒心虛:“……沒有,我攔你幹嘛呀?”
“江堯!”關越眼圈紅彤彤的,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委屈的,“你是打算把自己給餓死在辦公室?”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保持沉默,結果下一秒關越把手裏的飯盒往桌上一放,扭頭就走:“愛吃不吃!”
他眼尖,看見對方轉過身那一瞬間,極快地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
“越越,你別走。”
他立刻慌了,連忙跑過去拽住對方的手,關越轉過頭不看他,但腳步倒是很聽話地停下了,過了會兒悶悶地說:“祝星緯那天去他哥公司玩的時候看見你,回來跟我說你瘦得都快成個骷髅了,我還不信呢,我說江堯多大一個人了,難道還能因為工作不吃飯嗎?結果今天一來我算是見識了。”
“江堯,你自己照過鏡子嗎?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麽樣了?”
關越的話很刺耳,但他全盤收下了,一句也不反駁,就只是執着地牽着對方的手。
過了會兒,他聽見關越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說:“哥,我不走了,你松開我,去吃飯好嗎?”
那天關越帶來的飯他吃得一幹二淨——盡管中途吃到兩回雞蛋殼、一回沒化開的鹽巴,炒西蘭花放鹽放多了,煮雞胸肉忘記放鹽,但他還是吃光了,并在關越面帶緊張地問他好吃不好吃的時候,微笑着回答,非常好吃。
關越信了,自那天起每天都來給他送飯,有回見他吃得香于是也跟着一起吃了兩口,皺着眉立刻就要去倒掉:“媽呀,怎麽這麽鹹,我又放多鹽了嗎?”
他不許關越倒掉,趁對方沒注意一口氣喝掉最後一口湯,才說:“沒有啊,我覺得好吃。”
嘴硬的江總終于在項目的尾聲因為吃多了關越沒炒熟的菌子光榮入院,這段往事以關越半夜在他病床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發誓自己以後好好修煉廚藝而告終,自那以後,這事就成為對方常常挂在嘴邊的一個心結,關越比他還要在意他有沒有按時吃飯休息,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也漸漸不再說了。
時隔幾年,江堯突然在今晚想起這樁舊事,他這才發現,關越已經很久沒有像以前那樣同他無所顧忌地鬧脾氣撒嬌。
對方的成長是那麽迅疾無聲,以至于他還沒反應過來,那個會發火或者流眼淚的關越就成了只會像現在這樣扶着門框笑眯眯地對他說“自己一個人也沒關系”的關越;這讓他時常會怨恨自己這份見不得光的感情,如果不是他因為心懷鬼胎錯過了對方太多的成長瞬間,那麽現在也許就不是這樣。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當時捧在手上的活潑小鳥,變成了不得不被他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都可恥得無可救藥。
“江堯?”
關越又叫了他一聲,他回過神,應道:“嗯?怎麽了?”
對方沖他舉起手機:“我和陶陶他們約好了,明天我們都有空,要去給子骞選回國禮物。”
倪子骞。
他咀嚼着這個名字,目光黯然,勉強笑了一下:“好,到時候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關越摳着手指,忽然下定決心一樣地擡頭,“我去和他們逛街,逛完應該剛好到你下班的點,如果你能按時下班的話,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作者有話說:
不會起文章名了,用一下江總的黑歷史,包欠江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