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禮物
第6章 禮物
江堯有挺久沒說話,不吭聲的間隙裏,他想:這次宴會,還是賺了的。
或者不止是這次,在這個深夜,他終于遲來地感受到一點回饋,自己最初為留住關越所行的那一招下下策并不是作繭自縛,最起碼網住了他和關越兩個人,在對方無論是待誰都泾渭分明的世界裏,他因這場玩笑一般的婚姻也有了那麽一絲不一樣,在關越眼中,他們是禍福與共的一家人。
他轉過頭,怕自己喜形于色,心不在焉地看窗外飛馳而過的燈火,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道:“是不是還不夠?我那兒本來有一套淘來的茶具,但是臣茗自己就是做這些的,我們送未免顯得有些賣弄,這樣,他新近回國,辦公室空蕩,我叫曹雯去選一副字畫裝飾。”
關越愣住,心想:不是,哪兒不夠了?
憑江氏在龍青城的地位,江堯随手拿出件什麽東西都能頂五個他和倪子骞了,現在竟然還要叫自己助理親自去選,而且聽意思像是要直接送到臣茗去,這就不止是個人之間的人情往來,更像是企業間示好了。
怎麽感覺江堯對倪子骞……這麽上心呢?
他抱着手裏沉甸甸的禮物盒,突然就不是那麽高興了,盡管理智上知道這麽想不對,可是情感上,心裏卻有點泛酸:他是了解自己好友的,倪子骞從高中起就成績優異,後來去國外上學,又被季崇看重——盡管對方說得倒是輕描淡寫,但若不是實在能力突出,依季崇那種商人脾性,又怎麽會願意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來接管臣茗?
這麽一想,倪子骞能再吸引到江堯,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了,老板。”
司機将車停下,喚回他的思緒,他一言不發地拉開車門下車,繞過去站在那邊等江堯,對方好像是又跟司機交代了幾句什麽,過了兩分鐘才下來,見他這樣便挑眉:“怎麽不高興了?”
“沒不高興。”
他搖頭,兩人慢慢地往回走,但他到底還是沒憋住,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去問旁邊神色自如的人:“江堯,你想要和臣茗合作嗎?”
江堯被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問題問懵了一下,過了會兒才試探地回:“你想要我和他合作嗎?”
有那麽一瞬間,關越想自私地答不要,他後悔今天來這場晚宴了,但是他心下突然明了,即使沒有倪子骞,江堯也會遇見更多優秀充滿抱負的年輕人,這不是江堯或者倪子骞的問題,是他沒能做到這麽好,才留不住愛人的目光。
所以他回答:“這怎麽能聽我的呀?我又不懂這些,我的意思是,你要有合作意願,我倒可以幫你牽線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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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堯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不知想些什麽,最後道:“暫時還不用,江氏最近沒有要進軍這個市場的意思。”
“哦,這樣。”
他吐出口氣,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倚在門邊看江堯輸入家門密碼,兩人一前一後進屋,下一秒,他就看見上午曹秘書送來的那套禮服被他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茶幾上。
他想起件事,扯了扯身後江堯的衣袖:“給子骞的禮物不用辛苦曹秘書,我回頭叫上陶陶他們一起去挑就好了。”
這下江堯總算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他盯着關越的臉,在後者躲閃的目光裏,輕聲問道:“越越,你是不是不願意我插手你和朋友的事?”
“沒有!”關越立刻反駁,然後聲音越來越小,在江堯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視線中,咕哝着說完了後半句,“我的衣服,也是曹秘書選的呀。”
他可以說服自己看着江堯奔向更好的人,只要對方能夠為此感到快樂,但這是江堯留給他的美好回憶,他希望永遠都是獨一份的。
江堯的手指輕微蜷縮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想: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的心髒開始狂跳,忽然緊攥住關越的手腕,後者擡起頭來看他,他聽見自己滞澀的聲音:“不是曹秘書。”
“……什麽?”
“是我送給你的,關越。”他如此講。
時間好像靜止了,關越睜大眼,嘴巴動了幾下:“你、你送我,歸功給曹秘書幹什麽?”
江堯這才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奇怪,分明送禮物是個很平常的事情,即使他親自拿給關越,也談不上什麽暧昧,是他心懷鬼胎,才看什麽都覺得別有用心。
“我、我怕你不喜歡,”他也有點結巴,“就沒說。”
關越又好氣又好笑:“然後你就讓人家背鍋?我還以為是江總高風亮節,送禮物都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呢。”
“下次不能這樣了。”害他還傷心了兩分鐘,以為自己白努力這麽多年,在對方那兒還是和一個剛認識的老板沒差。
“要告訴我,江堯,而且不止是我,”他眉眼溫和下來,另一只手覆在江堯手背,輕聲地說,“不要總是偷偷的,讓別人覺得你根本不在乎這些,好嗎?”
——即使這話他也沒資格說,否則江堯不會作為一樁放不下的心事幾乎貫穿他整個青春。
但他總還是要比江堯強一點。
他知道江堯的時候正是對方剛接手江氏那年,也是江堯和江家關系最不好的那一年,當時江氏已經成了燙手山芋,若非江堯一意孤行地要接手這個爛攤子,現在恐怕江氏早就改了姓,不知落在誰手裏。
而且江堯剛上任的時候,江氏其實并沒立刻起死回生,甚至因為他過于果斷幹脆的決定而顯得更糟糕一些;多年的沉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回,也正因如此,執意要将江氏留下的江堯更成了衆矢之的。
加上江家根系錯綜複雜,旁支衆多,江家父母也不知聽信哪位的“忠言”,堅決要江堯易手江氏,及時止損;江堯當然不肯江家多年心血就這麽付諸東流,于是和父母的關系每況愈下,到後來幹脆不再回家,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借宿在祝嘉昱家裏。
事情發生在那年的除夕,他放寒假在家,年夜飯剛開始了十分鐘就接到祝星緯電話:“你和江堯哥在一起嗎?”
“沒有啊。”他茫然地回,“江堯不是在你家嗎?”
祝星緯沉默了一會兒,電話就被祝嘉昱接過:“江堯不願意打擾我們過年,非要走,我沒攔住他,現在他也不接我電話。”
彼時祝嘉昱并非像現在這樣在祝家說一不二,江堯大概心裏也明了,能夠收留已經是好友頂着祝家的壓力所做到的極限,畢竟當時沒人看好江氏,所以也就沒人願意沾這一身腥。
祝家如此,關家當然也一樣,而大過年的,依江堯性格,當然不願意去掃別人的興。
“我沒打通他電話,”祝嘉昱說,“江家看我與他來往,也不肯和我聯絡,我不知道江堯去哪了,只能一個一個問。”
說罷,大約是不想叫他們小輩操心,又安慰似的道:“江堯既然執意走,那他總有辦法的,你別太擔心。”
他已經忘了自己那時是怎麽回答的,但是當然不可能就如祝嘉昱所說的那樣不擔心;情窦初開時的他比現在還要不懂得遮掩,他對家裏撒了個拙劣的謊,踏着月色走出家門,在路邊撥江堯的電話,撥了很多遍,但一遍也沒通。
天上突然開始飄雪,他蹲在路邊,凍得眼睛和鼻尖都紅,最後一咬牙,打車去了江氏。
只是因為他無端地猜測:江堯也許會在那裏。
他猜錯了,對方并不在,過年放假的江氏一個人都沒有,大門緊鎖,裏頭黑漆漆的。
他一顆急切的心慢慢冷卻,心裏明白自己可能找不到江堯了,但腳下卻生了根似的不肯走,雪越下越大,淋得他肩膀一片白,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聽見有人喊他,關越?
江堯站在不遠處,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肩膀上的雪比他更多,表情驚詫:“真的是你?你怎麽——”
他沒讓江堯把話說完,就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對方,彼此身上的那點積雪被抖落,像共同卷進一場以他們為中心的經年風暴。
江堯身上好冷啊,他第一時間這麽想。
然後,才聞到對方衣服裏隐約的酒香,他感覺到江堯擡起手,輕輕地将他籠進懷裏,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過了會兒,他聽見江堯問、嘆息似的:“怎麽穿這麽少?冷不冷?”
他想搖頭的,但下一秒,江堯牽起他凍僵的手,他猛地紅了眼睛:“我還以為你走了。”
江堯就這麽牽着他走進江氏大樓,聞言失笑:“我走了,江氏怎麽辦?”
他在失而複得的後怕裏,顯得格外嬌縱,說話都颠三倒四,說不清是更希望江堯一走了之、還是留下來永遠陪着他:“走就走了,不要江氏了,它讓你好累,哥哥,它讓你過得好辛苦。”
如果沒有江氏,他那時想,江堯那麽厲害,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
江堯近乎縱容地望着他沉默,嘴角帶上了很溫柔的笑意:“還有你呢?”
對方用空餘的那只手拂過他眼角:“我要是走了,你又像這樣找不到我哭鼻子,要怎麽辦?”
“我才沒有哭!”他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強調道,“是今天太冷了!”
“而且,”他那時非常認真地下定了決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為你被迫停留在這裏的理由,那我一定會非常傷心的,比找不到你還要傷心,因為我更希望你是自由的。”
“哎呀不說了!”
他怕江堯笑話他自作多情,為一句玩笑話做這麽認真的回應,說完就趕忙裝作不在意,揮揮手轉移了話題:“你之前去哪了,我們給你打電話都不接。”
江堯聞聲愣了愣,從兜裏摸出個黑屏的手機:“沒電了。”
“……江堯!”他很大聲地喊對方名字,堪稱蠻不講理,“你以後都不準再沒電了,聽見沒有!”
時隔多年,他忘了江堯那時是如何回應自己的,但的确在後來,最起碼在他這裏,江堯都再也沒失聯過。
那天江堯最後領着他進了總裁辦公室,開了空調讓他吹熱風,他再三追問,才知道對方失聯的這段時間裏,其實回了江宅,但沒進門,只是站在門口看了會兒,然後就離開了,之後又随便找了個還營業的酒吧,一直坐到剛剛。
但江堯原話不是這樣,這是他的總結概括,當時就已經很懂做好事不留名的江總原話是這麽說的:“我給爸媽準備了新年禮物,就順路過去送一趟,剛好碰見管家,就讓他轉交了。”
“真的是順路嗎?”他坐在總裁的辦公椅上,狐疑地問,“你是不是特意過去看的?還有禮物,也是特意讓人轉交的,江堯,你留名了嗎?”
江堯正站在空調出風口給他吹淋濕了的毛絨外套,聞聲摸了摸鼻子,表情尴尬:“留名幹什麽。”
“當然是讓別人知道這是你做的啊!”他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為對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行為感到十分不值,“送都送了,萬一他們猜不到是你,不是白送嗎?”
“知道是我,他們也許就不收了。”
“……”他倏地啞了火,過了會兒卻又擡起頭,“那也要說,要讓你爸媽知道你在意他們,這是你江堯的心意,而不是別的誰,如果因為記恨或者誤會沒被收下,那也是他們的問題,不是你的,你已經給出去真心了。”
“再說了,”他恨恨地咬牙,“有的人想要還沒有呢。”
江堯站在那兒,老好人似的笑,笑完從兜裏變魔術似的摸出一個細長的絲絨盒,故意慢吞吞地問:“有的人…是誰啊?”
“是我是我是我!”
他一下就看到了,猛地撲過去,樹袋熊一樣挂在對方身上,被哭笑不得的江堯接住:“小心點,別摔了。”
江堯給他準備的新年禮物是一只表,出了名昂貴的牌子,他愛不釋手,當即就要試戴,但很快想到什麽,試戴的動作變得猶猶豫豫:“是不是很貴啊?”
江堯哪兒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不貴。”
這話肯定是騙人的,在場的兩位都知道,但他沒拆穿對方的謊言,默不作聲地戴上了,然後擡起頭笑:“謝謝哥哥,我很喜歡!”
那支表他戴了很久,幾乎見證了他喜歡江堯的整個時期,後來終于在一個異國的冬夜裏不再走針,他到處找人修無果,去問同款,也已經不再售賣,于是只能将其永久封存。
時間回到現在,他想到那只壞掉的表,溫柔地垂下了眼睫:“哥,我跟你說過的,摻雜了真心的東西,別人收或不收,喜歡或者不喜歡,都不會認為你有錯。”
“而且,你都不問我,怎麽就知道我不喜歡呢?”
“那……”江堯聲音低啞,被這話蠱惑了似的,“你喜歡嗎?”
“我好像已經說過了?”他笑着回答,“那我就再說一次好了,我很喜歡,希望江堯先生以後也能多多為我準備禮物,謝謝江堯哥哥。”
作者有話說:
今天沒有走近江堯,感覺沒有什麽要走近的,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是大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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