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輕
第19章 年輕
情場失意職場得意,關越雖然在感情上一再地受挫,但籌辦工作室的進程卻開始逐步明朗;當晚他和唐诰最終确定了彼此的合作意願,便一頭紮進後續的各種事項,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一轉眼,就到了五月末。
C大的傳統一貫是五月底舉辦畢業作品展映,今年也不例外,只不過到他這裏臨時出了點岔子:他這組負責後期的那人給出的終版并不如人意,且十分拖拉,中途他催了好幾次都裝看不見,最後才踩着他下的死線發給了他,一發完頭像就灰了,再也沒回過他消息。
交稿在即,老師那邊已經開始收取各組成果,眼下不是追責的好時機,關越作為組長,不得不先給自己組員擦屁股,回家通宵又剪出了新的一版,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時才全部弄好發給了老師,終于忙完之後,他朝牆上挂着的時鐘一瞥,旋即長嘆口氣,整個人砸在床上:得了,早上六點半,這還睡什麽睡?
過度用腦的後果是放松下來之後就察覺到極度饑餓,他在床上翻了個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準備下床找點吃的;但手還沒摸到門把手上,就聽見門外一點細微的動靜,他悄悄将門打開一條縫,正看見一個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後,手裏拿着食材,似乎是準備做早飯。
做飯阿姨來了嗎?此時确實是阿姨該來做飯的點,他想着,也沒多在意,推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他在冰箱裏摸出一塊自己沒吃完的歐包,推開廚房門準備讓阿姨給自己複烤一下,結果一擡頭,就和站在那兒拿着一根胡蘿蔔、看上去是準備削皮的江堯對上了視線。
要死!江堯要是知道他熬了一個大夜,非說他說到明年不行!
關越一時僵住了,于是便沒發現對面的江堯身軀也很僵硬,顯而易見兩人都感到了心虛,但是姜還是老的辣,江總很快便反應過來,銳利的目光從他眼下掃過,随即眼眸一眯:“起這麽早……還是昨晚壓根沒睡?”
“……怎麽可能沒睡?”他下意識道,“睡了,就是醒得早。”
江堯哼了一聲,明顯不信,但是破天荒地也沒繼續追問,只看着他手裏那一小塊烏漆嘛黑的面包蹙眉:“別吃這個了,一會兒吃早飯。”
“哦。”關越老實地點頭,把自己那塊可憐兮兮的面包放在桌臺上,随口問,“哥,怎麽今天也是你做早飯,阿姨又有事不來嗎?”
江堯握拳、戰略性咳嗽:“……嗯。”
“阿姨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關越說到這兒,沒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在江堯明顯黑下去的臉色裏心虛地笑,話都忘了說完,“嘿嘿,你先忙,我出去了。”
“回來。”
江堯皺着眉叫住他,邊用幹淨的手往他嘴裏塞了一塊蒸紅薯,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先墊墊肚子……說說吧,出了什麽事,好久沒見你熬過大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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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蒸好的紅薯有些燙,但可以入口,是江堯剛剛從盤子裏挑了一塊特意晾過的,關越斯哈斯哈地嚼了咽下,原本還想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但是在接觸到江堯的目光之後頓了頓,那點通宵剪片的疲憊與被組員糊弄的窩火突然一股腦地湧上來,他撇開臉,低聲地說:“小組作業沒做好。”
大學裏其實多見這種事,因為越是需要合作的東西就越是能從中窺見人品,而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與學識相匹配的道德和責任心,小組作業自從被發明起就一直有渾水摸魚的人,關越以前沒遇到,今天終于開了眼界。
他将後期出的岔子與江堯說了,末了,面對對方關切的視線,又故作輕松地講:“沒事,現在已經處理好了。”
江堯沒吭聲,似乎是在發呆,過了會兒才道:“那今晚想吃點什麽呢?”
“嗯?”
“今晚一起去吃頓飯吧,”江堯說,“犒勞一下自己,之前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這下輪到關越發呆了,在他設想裏,江堯應該會問一些有關這件事的細節,再給出一點自己的建議,畢竟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至于一起吃飯……多少年前的約定了,自己當初一廂情願想多一些和對方相處的時間而随便找的借口,江堯竟然還記得。
“……行啊。”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答應了,“吃什麽都可以,吃完一覺睡到天亮,醒了之後又是活力滿滿的新一天!”
江堯短促地擡了擡嘴角:“好了,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洗手吃飯。”
關越于是就跟個甩手掌櫃似的出去了,臨走前還在江堯無奈的眼神裏順手又摸走一塊紅薯;但出了廚房之後他笑意就散去大半,整個人悵惘地坐在沙發上望窗外風景:昨晚夜裏龍青城開始下雨,持續到今早也沒停,這不是個适合吃飯的天氣。
揣在兜裏的手機忽然開始振動,他伸手去拿,卻摸了個空,翻找半晌,才終于在沙發縫裏夠了出來;鈴聲已經快要走到末尾,他盯着來電顯示又看了幾秒,再将要自動挂斷之際,才接起來:“喂,爸爸。”
“小越啊。”
關弘秋親昵地喊了一聲,聽上去倒像是個慈愛的好父親,但這位父親可沒像江堯一樣反應過來、現在并不是自家兒子一貫的起床時間,關弘秋在電話裏對關越噓寒問暖了一陣,最終切入正題:“讓你去問江堯的事情,你問好了嗎?”
關家想要吃下城東開發區的一塊地皮,用以建設新的娛樂項目,具體的關越并不知道太多,只聽關弘秋意思是球場、賽馬那些富人慣愛的東西;但巧就巧在江氏也看中了這裏,想投入建成新的酒店。
龍青市的企業,早些年關家能打頭,江氏即使能并列,也總是要排在後面,但近年來随着江堯的接手,江氏競争力很明顯上了一個臺階,無怪乎關弘秋着急,這塊地皮最後會落在誰手裏,其實大家心中都隐隐有數。
“江堯要這塊地建其他的我便不說,平等競争罷了,甚至關家也很樂意和江氏合作,親上加親,但是在城東建新的酒店,即使他是把江氏帶出水深火熱的那個人,這次我也不能贊同他的決策。”
關弘秋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總會做錯事情的。那邊荒無人煙,江堯有什麽想不開,非要做這種賠本買賣,我只是幫他止損,小越,你也能懂的吧?”
關越握着手機,沒說話,事實上這番說辭,早在之前酒吧的那個晚上,關弘秋就已經說過一遍;他那時搪塞了過去,但現在聽對方語氣很明顯事情已經發展到最終關頭,不然關弘秋也未必會再聯系他。
他垂下頭,分神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最後說:“我不是很懂這些,江堯做決斷,總有自己的理由。”
那邊,關弘秋的聲音陡然高了一個度:“他再有理由,也不過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關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江堯向你求婚的時候,江氏內部就出了亂子,縱然他對你有幾分真心,最後不還是利用了你,利用了關家?他既然能這麽做,你為什麽不能?我沒讓你做什麽,只是你再和他說一說其中利弊——”
“你也知道江氏那時候出了亂子。”關越打斷他,“所以他利用了我,那憑什麽你覺得江堯現在就會聽我的話?”
電話那邊陡然沉默,最後關弘秋冷哼一聲,挂了電話。
關越閉上眼睛,把手機丢在一邊,突然覺得很累。
身後忽然一響,是江堯恰好端着早餐走出了廚房,對方不知道剛才他和關弘秋的通話內容,還在招呼他來吃飯,配着身上穿的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粉色圍裙,有種滑稽的溫馨:“來嘗嘗。”
江總頗自得地說:“今天做了炒胡蘿蔔絲,營養健康!”
他沒忍住,輕聲笑了一下,但想到剛剛的電話,很快就笑不出來,江堯還坐在他對面殷勤地往他碗裏夾胡蘿蔔,他垂着頭看了一眼,輕聲問:“江堯,最近江氏還好嗎?”
他常問這個問題,因此江堯也沒多奇怪:“怎麽突然又問這個?挺好的啊…對了,和無華的合作巡回展覽已經初步定下了,第一站和最後一站都是龍青市,正式展出之前會有一場小型的試展,江氏作為主辦方之一會到場,到時候帶你去看。”
“哦。”
關越更吃不下了。
但江堯今早好像總記挂着什麽事,因此也沒注意到他這點小異樣,兩人各懷心思地吃完了早飯,然後一個準備出發去學校,一個準備去公司;臨走前,江堯又在玄關處系領帶,仿佛這個行為能壯膽似的,過了會兒說:“今晚吃飯,去榮平路那家私房菜怎麽樣?”
關越本來就沒什麽特別想吃的,聞聲點頭應下:“好啊。”
“那……吃完太晚的話,就在那邊住下吧?”
江堯在榮平路有一處房産,比現在他們在住的房子要寬敞,只不過他本人平時并不去住,單叫了人一直在打理着,關越大一那時候玩得瘋了、不敢跟家裏人坦承的時候,便偶爾會跟他撒嬌,然後帶幾個同學朋友過去那邊開party。
這話就有點古怪了,關越剛想繼續點頭,猛地意識到不對,擡眼看過去:江堯竟然還在繼續打領帶,動作間透露出一些慌張,一看就是幹了什麽壞事。
“為什麽要去那裏住?”關越問,“榮平路那邊什麽也沒放吧,我們的東西都在這裏,來回有車接送,倒也沒麻煩到需要夜不歸宿的程度。哥,你背着我幹什麽壞事了?”
“不會沒錢了吧?”他憂心忡忡,聯想到那塊地皮,還有江氏前些日子出的變故,“這邊的房子要賣掉嗎?我手裏倒還有一點錢,但是大部分投進了理財,能立刻拿出的不多,媽媽以我的名義在長休路那裏購置過一處房産,如果你需要的話,我——”
越說越離譜了,江堯連忙叫停:“沒有,不是要賣房子,江氏運作很好,越越,我們暫時不需要擔心這個。”
“那你怎麽突然想住那邊?”關越仍然狐疑。
眼見瞞不住,江堯只能說實話:“我在那邊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一句話釣了關越一整天的胃口,連晚上的飯都沒好好吃,兩人吃過晚飯就直奔別墅區,一打開大門,關越就意識到這裏和之前有點不一樣,他盯着別墅內部堪稱狂野的新裝修,眼神地震,半晌,才回頭看江堯:“這是……”
“喜歡嗎?”江堯也緊張,背在身後的那只手手心全是汗,“我、我嘗試一下新風格。”
只見房子裏肉眼可見的地方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但卻和江堯平日裏素愛的性/冷淡風全然不同了,到處都顯露出一種朝氣蓬勃的熱烈,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系着亂七八糟的彩帶,牆兩邊是巨大的彩繪裝飾——大約是還沒完全完工的緣故,中間的地方空蕩蕩的,還沒來得及畫上什麽。
“我還在二樓給你修了一個琴房。”
江堯說,領着講不出話的關越上了二樓,打開某個房間的門;明豔的色彩霎時席卷了關越的視線,他在琴房裏看到一架鋼琴,看到一把嶄新的吉他,甚至小時候玩過的口琴也放在角落,都是他曾學過的樂器,江堯搜羅來了,安放在這裏。
然而江堯本人卻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值得挂在嘴邊的,他就像談論吃飯和天氣一樣談論自己的想法:“我們現在在住的地方沒有留出琴房的空餘,你的琴總是随處放,感覺會有些麻煩,也容易磕碰,剛好這邊空着,就修一下試試,如果你想住,我們之後也可以搬過來住。”
關越仍是失語,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謝謝哥哥。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有琴房的,我就一把吉他,占不了多少地方。”
“現在不止是吉他了。”江堯溫和地說,“我印象裏曾聽劉阿姨說過,你學了好幾年的鋼琴,有段時間還沉迷口琴?……可惜劉阿姨沒說更多,你最近還有什麽感興趣的樂器嗎,修都修好了,不如也買了放在這裏,有空就玩一玩。”
“沒、沒有了。”關越結巴道,然後終于忍不住問,“哥,你為什麽突然愛上這種風格了?”
江堯從不是會喜歡這種類型東西的人,他的口味就如他本人一樣清淡雅致、且數十年如一日的沒有改變過,關越深知這一點。
“偶爾也要換一換口味吧。”
江堯笑了一下,說話突然變得很慢,好像這是比什麽琴房或者樂器都更值得斟酌回答的問題:“嗯…我也不是什麽只愛黑白灰的經典霸總啊,很多時候,我希望我是年輕的。”
“這是一次有關年輕的嘗試,”他眨了一下眼睛,煞有介事地道,“所以這位年輕人,你喜歡嗎?”
“喜歡。”
透過明亮的室內燈光,關越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在酒會上見到江堯的那天,時隔多年,對方依然還是俊美儒雅,足以讓他餘生都為這一張臉而驚豔,可是分明又有了什麽不同,因為他看到江堯眼下,随着那個笑蔓延開的淺淡紋路,時間真是殘忍又公平,不許他加速長大,又不許江堯慢一點、留在還年輕的那年。
他很深地吸了口氣,也露出一個笑,自顧自說:“好久沒彈鋼琴了,哥,你是不是還沒見過我彈琴?我給你彈一曲吧。”
江堯不是很懂鋼琴,但是卻興致盎然地倚在門邊,聽他彈完了一整首不知名的樂曲,最後問他:“很好聽,這首曲子叫什麽?”
“太久遠了,”他小心地阖上琴蓋,長長的眼睫垂落,“忘記名字了。”
作者有話說:
這是江堯的“表白牆”
2023.6.19修改:把關越家的劉阿姨寫成了陳阿姨,我緊急修改!阿姨後面還是有一點戲份的!可惡啊怎麽又打錯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