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秘密
第20章 秘密
“哥,”關越存了好多天的心事,随着這首過分溫柔的鋼琴曲也緩慢地一起淌了出來,他坐在鋼琴前沒動,忽然輕聲地說,“我爸其實今天給我打了電話,先前也聯系過我,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江堯一愣,心髒開始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連聲音也一并變得艱澀:“伯父告訴你了?”
難怪,這幾天關越總是表現得心事重重,問起來卻什麽都不說,他本以為是對方的學業遇到了什麽問題,都已經準備去C大見見那個相熟的校董,現在看來,關弘秋的話果然不可信,嘴上答應着他要保密,可這才結婚多久,竟然就已經給關越透了個底兒掉!
正如關越不喜歡江家那些人,江堯對于關越的父母,也未必就留下過什麽好印象。
他剛認識關越時就總是見對方孤零零的一個人,言談間幾乎不提起家裏情況,後來有機會親自上門拜訪,又見到兩鬓斑白的劉阿姨,一老一小的組合,怎麽看怎麽讓他想要皺眉;和關越相識之後,他常常為此時覺得後怕,還好在家陪着的是劉阿姨,是真的對關越好,如果是別人呢?
并不是他杞人憂天,而是家中保姆趁主人不在家欺侮年幼孩童的事情在龍青已經發生過好幾起,其中有一件的主人公,就是他身邊的祝星緯。
祝家先前那個保姆很會看人眼色,看大家都更喜歡祝嘉昱,便私下裏對祝星緯十分刻薄,有幾次鬧到明面上,因為不嚴重,而這個保姆又在祝家做事好多年,祝太太便僅僅只是口頭警告幾句,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了。
幾次三番,保姆的膽子越來越大,剛好某次暑假正趕上祝家沒人,大人都在外談生意,連祝嘉昱也因為學校暑期實踐有将近一個月不在家,家裏只剩下這個保姆和放假在家的祝星緯,她便連着一個禮拜給祝星緯吃些殘羹冷炙,而祝家分撥下來的各種費用,則全進了她自己的口袋。
不僅如此,祝家兄弟其實年輕時都沒什麽話語權,即使祝嘉昱走前特意囑咐過,甚至忍着惡心給她包了紅包,她也一點沒收斂,反倒變本加厲,還将祝嘉昱給他弟留下的那點以備不時之需的零花也一并搜羅走了。
祝星緯那會兒才七八歲的樣子,在家徹底孤立無援,只能趁她出門的時候給自己親哥打電話,得到消息的祝嘉昱暴跳如雷,但無法瞬間趕到,思來想去沒人能信任,便又繞來繞去地、給那會兒也閑在家的他傳了訊。
祝家和江家關系算好,他一路催着司機緊趕慢趕到祝宅,正逮到保姆拿着根拖把棍追着祝星緯要打,那場景在之後很多年都是他的陰影,更別提祝家兄弟;後來祝嘉昱提前結束實踐匆匆回家,看到被他抱在懷裏淚眼婆娑、滿身傷痕的祝星緯,一聲沒吭,将那保姆直接送進了警察局。
那是祝嘉昱第一次這麽強硬地反抗祝家,具體經過他作為外姓人無法全然得知,他們也默契地為了保護祝星緯不再提起這件事,只是會在之後許多年裏、聽酒過三巡的祝嘉昱說上一些當時的情況;似乎是前者徹底恨上了祝家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惜以荒廢自己的學業和天賦為籌碼,換祝星緯在祝家能夠平安長大。
而也正是因為這樣,江堯第一眼看劉阿姨的時候其實對她很警惕,盡管關越那時候都十幾歲了,除了性格安靜得出奇之外并沒什麽肉眼可見的創傷,但他還是留了個心眼,只要他在場的時候,劉阿姨連端進一盤水果都得他先驗毒;他知道自己也許是有點過度保護,這世界上也不是誰都毫無道德底線,但他那時想着,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總比再看着自己想保護的人傷痕累累地站在他面前、連喊一聲哥哥都不敢要好。
這麽過了幾次,有天他再來,家裏就只剩下了關越一個人,眼巴巴地在客廳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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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越說:“劉阿姨說附近來了個新賣菜的阿姨是她的老鄉,她要買菜、順便過去說一會兒話,晚點回來直接給我們做晚飯。”
江堯那時候冷酷無情地想:看吧,人果然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有人替她看孩子,她當然巴不得走得越遠越好。
然後下一次他再來,劉阿姨還是不在,關越依舊坐在那兒仰着頭看他,傳達最新消息:“劉阿姨說有一家甜點房正在試運營,裏面蛋糕只送不賣,她想拿兩個給我們嘗嘗鮮,但是得在那兒體驗夠五小時才行,所以今天晚點回來!”
第三次。
“劉阿姨說——”
“打住。”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打斷關越的話,皺着眉有點生氣,“她最近經常不在家嗎?”
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
關越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說:“沒有啊,她總是在家的,就是剛好你來的時候,她才有事出門。”
話說到這裏,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于是關越沒接着往下講,而是抿着唇,牽住臉色嚴肅的他的衣袖:“哥,劉阿姨對我特別好,你相信我,她就像我的另外一個媽媽一樣。”
那會兒關越沒說其他更多的,至于什麽劉阿姨的丈夫在工地幹活的時候被鋼筋砸到腦袋,當場沒救回來啊,或者劉阿姨的兒子死于高考結束第一天的一場酒駕車禍、女兒反抗不小心打死了家暴的老公而入獄啊……等等等等,這些東西,都是他後來很久,才從關越嘴裏斷斷續續知道的。
劉阿姨是孤身的一個人,她和關越在這個房子裏生活着,關越最起碼有錢有家,可是劉阿姨什麽也沒有,只有一點無處安放的關愛,全寄托在和她沒有一點關系的關越身上。
那天江堯中途出了趟門,在離關家別墅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孤零零坐在太陽底下的劉阿姨,夏日午後,樹葉都曬得幹枯發卷,對方就一個人坐在那兒,手裏提着兩兜子新鮮的菜,看見他來,立刻站起身露出局促的一個笑:“江少爺,您上完課啦?”
“……劉阿姨,”他聲音幹澀,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想把您從家裏趕出去,我就是擔心關越一個小孩子、因為我有個弟弟,小時候差點被家裏阿姨給…我不是說您也這樣,我就是害怕——”
他的話沒能說完,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溫熱,便下意識擡頭看去,日頭下的劉阿姨汗流浃背,卻微笑着看他:“沒關系,這世界上多一個人在乎我們小越,我高興都來不及。”
那個萦繞他夢境多年、揮之不去的舉着拖把打人的兇惡身影淡去,逐漸變成眼前劉阿姨的臉,他難以自抑地哽咽起來:“要是那時候是您陪在我那個弟弟身邊就好了。”
他和祝嘉昱都刻意回避的故事結局,是祝星緯因為保姆的長期虐待和家人忽視,患上了輕度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祝嘉昱荒廢的學業和天賦也不僅僅是為了逼祝家給出一個态度,而是在當時的情況下,親弟弟和課業只能二選一,沒法兼顧。
他從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皆因為一個本無足輕重的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當然也沒能獨善其身,在之後的無數個日夜裏,面對那些對他而言無比重要的人,他總是會忍不住過度保護,即使他明知這樣不正确。
那天他和劉阿姨說了很多,講自己的心結,講當年羸弱的祝星緯和為此暴怒幾乎沒法維持理智的祝嘉昱,最後他被劉阿姨像牽關越一樣牽着回了家,進家門前的最後一句話,對方說的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小越就會健健康康地活在這世上一天。”
他相信了這句話,可是卻因此更加地不喜關越父母,不僅是因為這兩人幾乎缺席了關越人生大部分的重要時刻,更因為後來關越成年,他從對方那裏看到的無數的相親通告。
關越像一個不停轉的陀螺,被驅趕着鞭打着作為一個物件賣出去實現他們的追求,而那個在關越年少時說會讓她的小越在這世界上健康快樂長大的人早已不在,他和她都沒能長久地實現諾言,他辜負了她當年下午溫柔粗粝的那只手掌,變成了讓關越無法快樂自由地活在這世上的元兇。
他和關越的婚約定下之後其實私下裏找過關弘秋夫婦,給了他們一筆數額不小的錢,并以江氏未來的諸多照拂為條件,要求只有一個:不再插手關越的任何事情。換而言之,這些錢和資源,他都願意全額負擔,只要能用來買走關越的自由。
關弘秋答應他不會将這件事告訴關越,他當然也知道以對方偷奸耍滑的個性,恐怕這個承諾的含金量實在有待商榷,但是他還是選擇了賭一把,因為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金錢,婚姻,他能想到的都給出去了,他只能選擇聽天由命。
但他沒想到事情敗露得這樣早——其實真到這一刻,他看着關越幾步之遙的恬靜側臉,反而也生不出太多被關弘秋背刺的怒火,因為他忽然發覺自己早就在等這一個答案,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瞞着關越,是怕自己的心思太明顯,怕關越不敢承這份情,那麽現在既然已經退無可退,關越又會怎麽宣判呢?
他突然在這一刻很想知道關越的答案。
在他的注視下,關越終于開口,依舊低垂着頭,看染了薄薄一層灰的琴蓋:“嗯,你們在争城東開發區那塊地的事情,我知道了。”
“……啊?”
這與他的構想截然不同,以至于他表情定格成一瞬扭曲的驚詫,不由自主地重複:“城東開發區?”
“嗯。”關越擡頭看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飛快地說,“爸爸讓我和你吹吹耳邊風,好再争取一下這塊地的歸屬,他對你的規劃不太滿意。”
他回過了神,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松一口氣還是該失落,便跟着問了一句:“那你怎麽想?”
江氏讓渡給關家的資源已經稱得上可觀,而有關越在中間,兩方也一向沒什麽矛盾,現在這塊地之所以兩邊在搶,無非是因為各自都看不慣各自的規劃,關弘秋覺得他冒進、不夠穩妥,他也覺得對方做事畏手畏腳,兩邊誰都看不慣誰,故而沒法合作,只能看誰先贏。
思及此,他神色忽然又變得冷凝:關弘秋心眼恐怕都用在坑兒子上,大約吃準了他不忍心讓關越在中間為難,竟然借此逼着他讓步。
他的袖子忽然向下沉了沉,下意識望去,看見原本坐在琴凳上的關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拽着他的衣袖,看上去有點羞赧:“我相信你,你做什麽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且我爸這些年其實做了不少錯誤決策,即使我不在本家工作也有所耳聞,比起他,我更信你。”
“只是你爸爸?”他忽然起了些壞心思,逗弄道。
“……”關越沉默了一會兒,嗫嚅着說,“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信,我也會信你的。
這話讓江堯的心重重一跳,他将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摘下來握進手心,溫聲解釋:“江氏和本地相關部門有往來,城東開發區将是未來龍青發展的重點項目,近年龍青市推行雙中心化,一個中心在漣寧區,另外一個在哪兒,你不妨猜猜看?”
關越思索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睜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嗯。”身邊的江堯颔首,“江氏得到消息算早,但不出意外近期也該宣布,如果按伯父的設想,在未來中心區之一做占地巨大且回本緩慢的高消費娛樂項目,那不僅不會有人買賬,上面的人恐怕也不允許。”
“就知道我爸靠不住。”關越嘟囔了一句,“我看他年紀大了還是趁早找個接班人吧。”
江堯失笑,剛想再說,手機震了一下,他接起電話,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臉上笑意一下淡去幾分。
“小越,我媽媽到龍青了。”挂斷電話,他說。
作者有話說:
抱歉昨天沒有寫!因為陰雨天好潮,我的腱鞘炎有一些個複發傾向!但是現在已經好多了!
下一章就會見到媽媽(之一),到這裏這篇文會出現的人幾乎已經全部出現過了,只是有些還沒有名字,但是沒關系,該出場的時候就有姓名了
啊,這真是好漫長的過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