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喜帖
第24章 喜帖
前面原本慢吞吞走着的車忽然一個急停,連帶着江堯也不得不猛踩了一下剎車,兩人被安全帶狠狠拍在座位上,他降下車窗朝外看了眼,見怪不怪地說:“前頭兩輛車追尾了,估計得等一會兒才能通,你着急嗎,要不我給你叫輛車,你先搭車過去?”
他說完等了片刻,才發覺關越已經半天沒反應了,于是頗有些好笑地接上了兩人的上一個話題:“我和學長沒有談過戀愛就這麽值得驚訝嗎?”
“不是……我、你,你沒和他在一起過?”
關越的語言系統完全癱瘓了,一句話說得颠三倒四,還差點當場暴露自己大二曾經千裏迢迢目睹對方和學長恩愛現場的秘密。
他一時心想怎麽可能,當時那種情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堯對他學長多麽溫柔體貼,恨不得要星星不給摘月亮,更何況那天晚上後來他們在酒館又偶遇,他清楚地聽見江堯打電話時不知哄着誰說:“我最喜歡你了。”
可一時又忍不住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是自己誤會了,然後先入為主,又恰好聽錯了電話?
“當然沒有啊。”
江堯老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順便補充道:“而且據我所知學長一直有一個喜歡的女孩。不過他那時候大概是覺得自己生了病,家境也不好,所以一直沒敢打擾,甚至連叫什麽都不肯告訴我,怕我告密,讓那姑娘平白為陌生人愧疚。……真是的,搞得後來他去世,我心想哪怕以朋友名義找到那女生來看一眼,都沒辦法。”
關越死死咬住下唇,頭腦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想:所以真是自己搞錯了?
江堯的模樣不似作假,而一旦以對方并沒和沈臨珺談過戀愛為前提,許許多多他以前覺得奇怪的點就都有了答案:譬如為什麽江堯提起沈臨珺時雖然難免感傷,但更多的是一種對過去時光的懷緬,又譬如江堯從不避諱表露對沈臨珺早亡的可惜,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他們并非情侶。
……很多很多,都是佐證江堯此言不假的證據。
那自己這麽多年,又是在和誰擰巴呢?
關越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和後悔中,他站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的節點回望過去,才驚覺自己因為這樣的一樁誤會,已經錯失了太多能夠和江堯敞開心扉的瞬間,兩人發展到今天,一切苦果,都是他自己造就的,沒資格怨誰。
他一面這樣想着,一面心髒卻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來,他不是那種會一直為錯過的時間而怨天尤人的角色,既然現在自己已經知道那天下午大概率是一場自以為是的誤會,那麽現在重新開始好像也不晚,他和江堯還有大把的時間,去真正成為彼此心心相印的家人。
“江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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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擺喧鬧的車流中,他們這一隅稱得上靜谧,他忽然開口,用自己一片冰涼的掌心握住江堯手腕,重新開始的第一步是坦承,他明白這個道理,于是他說:“我是誤會了。當年我大二那時候,你有段時間在國外出差,回國之後相當長的時間裏都很消沉,後來你跟我說起沈學長往事,我就先入為主,以為你那時是因為在國外經歷戀人離世而傷感。哥,是我做錯了,對不起。”
他緊張地等待江堯宣判,并決定如果江堯為自己被誤會而生氣,那他就好好地哄一哄,因為這實在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但他還是不敢說自己膽大包天追着人出國這事,以江堯那好使的腦子,只要他說了,對方肯定就明白他那點小算盤。
畢竟平白無故追着人出國還能幹什麽?當然是表白嘛,江堯肯定立刻就懂了,他想要重新開始,慢慢來,這事現在還不能就大大咧咧地說了。
他低着頭,不敢看江堯的目光,只察覺到對方的氣息停頓了一下,然後重複道:“大二?你大二的時候,學長已經不在兩三年了。”
啊?
關越把自己要說的話全忘光了,他茫然地擡起頭,對上江堯眼睛,只覺這話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就變成了他不懂的含義。
他抓着江堯手腕的手被後者摘下來握在手心,江堯探身将車載空調調高了溫度,望向他:“那只手呢,過來。”
“……”
他抿着唇,一聲不吭地把另外一只手遞過去,江堯就開始給他暖手;對方手掌幹燥又溫暖,喚回了一點他的神智,他終于開口,忍着愈發不安的心問:“那你在那時候——”
“國外的工作出了問題,我一直放不下心。”他聽見江堯輕描淡寫地說。
“……哦,這樣啊。”良久,他吸了吸鼻子,笑着應了聲,心裏有什麽東西,再次悄悄地碎了。
可江堯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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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大概又等了十幾分鐘,車流才緩慢地開始向前挪動,到目的地時正巧見到唐诰也從一輛車上下來,唐诰和江堯上次已經見過面,因此這會兒也沒拘束,走過來和他打了聲招呼:“江哥。”
關越已經下了車,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也沒細聽這兩人都說了些什麽,只用餘光瞥見江堯接了個電話,神色立刻變得有些嚴肅,然後和唐诰交代了句話,随即就和他們告了別。
他心境大起大落,見到車開走之後就懵懵地跟在唐诰身後,拐了幾個彎才發覺這好像不是原先定下的地址,于是一擡頭,看見個藥店牌子,唐诰領着他走進去,拿了兩盒感冒藥結賬,又沖他挑了挑眉:“你老公說你好像着涼了,他公司有事,來不及給你買藥,讓我帶你來。”
确實有一點,他早起就覺得鼻塞,也不知江堯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哦,謝謝。”他恹恹地跟唐诰道謝,又掏出手機,“多少錢,我轉給你吧。”
“不用。”唐诰原本似乎還帶點調笑意思,等看清他表情之後便皺起眉,“你怎麽了?怎麽哭了?”
“……沒哭,吹風吹的。”
他拒絕回答對方第一個問題,摳出兩粒感冒藥,沒就水直接吞了,惹得唐诰在旁邊又罵他:“說了不能空腹吃藥——你這不是拿着飯嗎?怎麽不吃?”
蟹黃小籠,還是熱的,是剛才江堯特地繞了段路排隊給他買的,江堯似乎把他的異常歸結于身體不舒服,這倒也省了他再找理由。
他低頭看熱氣騰騰還沒拆封的小籠包,盯了許久,一滴眼淚啪嗒砸下來,把一旁的唐诰驚得大氣不敢喘,兩人在原地站了好半天,他才一抹臉,若無其事地說:“走吧,看工作室去。”
情場又又失意,職場總該接着得意了吧?也不能要什麽沒什麽!
唐诰被他吓到了,一聲不吭地點頭,兩人朝不遠處寫字樓走,過了會兒,他聽見對方問:“關越,你和江堯…吵架了?”
“沒有。”
他就猜到對方要問,因為唐诰算得上他大學關系非常親近的朋友之一,兩人專業一致、愛好性格又都相仿,一直走得很近;而這人看着是個活冰山,實際又對好朋友十分偏袒維護,是絕不容許好朋友受欺負的。
果不其然,他聽見唐诰很快地說:“不信。你在我這兒沒因為其他人哭過。”
這倒也是。
“江堯比你大好多歲,”唐诰難得表現得憂心忡忡,“我知道你和他結婚的時候就有點擔心,你們的閱歷相差太遠,江氏又如日中天,他如果對你不好,我很難有辦法幫到你。”
眼看着身邊的人快要因為自己幫不上朋友忙而陷入自閉,關越連忙打斷施法,勉強挂起一個笑:“真不是因為這個,吵架了江堯還能記着給我買感冒藥?還能排隊給我買小籠包?”
他說着,舉起手裏的包子,又道:“我就是有點事想不通。”
他聲音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讓旁邊的唐诰不敢驚擾:“人已經不在了,那我見到的又是誰呢?……總不能是我大白天的出現幻覺了吧。”
當然不可能,其實他心裏也有答案,如果江堯車上所言不假,沈臨珺真的早已不在人世,那他在異國的冬天看到的那個年輕男孩就是另有其人,如果是沈臨珺——
那江堯就騙了他,但無論如何江堯都已經騙了他,把一段因別人所起的傷心往事藏了起來,只留給他一個謊言編造而成的借口。
他的太陽穴忽然開始隐隐作痛,大概真的是貪涼吹多了冷風,堅持着和唐诰一起看完了兩個選址就沒忍住蹲在路邊的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早午飯一起吐了個精光,唐诰在旁邊試了試他額頭,然後就嘆氣:“發燒了,今天別看了,先去醫院吧。”
他昏昏沉沉的,路上就睡了過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醫院,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病房輸液,祝星緯坐在他病床旁邊的椅子上玩手機,見他醒了,啧啧兩聲,直接上手摸他腦門:“挺行啊你,感冒,外加急性腸胃炎,燒得差點去見閻王爺。”
“……唐诰呢?走了?”他吃力開口,聲音啞得不行,然後又道,“你先別告訴江堯,我估計是早上藥吃猛了。”
“晚了。”祝星緯斜着眼看他,“你同學沒存江堯電話,剛好他對象今天排班駐唱,他就打到我這兒來了。我來的路上已經跟江堯通過氣了,他還在開個急會,大概有半鐘頭就過來,你快想想怎麽樣才能少挨點罵吧。”
“至于你同學,我翹班來看你,讓他回去和他男朋友幫我看店了,我這人就是比較熱心腸,愛給一些小情侶制造點二人世界。”
“……”關越無語,他撐着坐起來,看了眼吊瓶流速,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江堯騙我。”
“什麽?”祝星緯沒反應過來。
“大二寒假,我見到他身邊那個人,好像不是沈臨珺,真正的沈臨珺已經在那年的很久之前就不在人世了。”
祝星緯捋了一會兒才捋明白,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反問:“早就已經不在了?你确定?那你那時候看到的是誰?”
也不怨他覺得奇怪,前段時間關越才和他聊起沈臨珺就是江堯念念不忘死在國外的那個白月光,現在這麽一說,是個人都要起雞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突然想到什麽:“不對啊,你當時不是去醫院問過,那個人不叫沈臨珺嗎?”
“國外醫院很注重病人隐私,而且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行為,只是我一個心結,我又怕行事太張揚。所以即使托人帶着諸多細節去問,最後也只得到一個‘沈先生因先心離世’的模糊結論,沒得到全名,只知道确實是姓沈的。”
寬大的病號服穿在關越身上顯得空空蕩蕩,将他襯得愈發瘦削蒼白,好似下一秒就會被一陣風折斷,他垂下視線,盯着白色被褥上的一點,慢慢地繼續講:“……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其實我也沒法确定到底我見到的那個人是誰,不是沈臨珺嗎?那又是誰呢?”
祝星緯心裏五味雜陳:“所以你才說江堯騙了你?”
“不是因為這個。”關越搖頭,“我試着向他提起這件事,包括當初他從國外回來那段時間的異樣,他只說是因為工作出了點狀況,并沒提到別人。”
“我就是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騙我啊?我又不是不允許他為別人傷心,就算只是作為一個朋友、一個跟在他身後跑了這麽多年的弟弟,我連聽實話的權利都沒有嗎?”
祝星緯沉沉地嘆了口氣,良久,他拍了拍關越肩膀,低聲說:“別想了。”
他們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江堯便西裝革履地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曹雯,兩人似乎是連軸轉到現在,皆是風塵仆仆,尤其是江堯,臉上的疲憊神色遮都遮不住,但他只字未提,一屁股把凳子上的祝星緯擠開自己坐下來,關切地問:“怎麽樣,還有哪兒難受嗎?”
關越張了張嘴,老實道:“想吐。”
“藥還沒全起效,再忍忍。”
江堯溫言細語地安慰病床上的人,沒看到身後站着的曹雯一臉欲言又止;祝星緯無所事事地靠在牆上,因此這會兒倒是瞥見了,他也認得這個助理,于是好心問:“曹秘書,怎麽了,還有什麽急事嗎?”
他想當然以為是什麽沒處理完的工作,結果曹雯猶猶豫豫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湊過來低聲說:“大祝總也在醫院。”
圈子裏人平日稱祝嘉昱為祝總,至于爛泥扶不上牆的祝星緯,即使名義上也算公司的另外一個當家,但大多沒人這麽叫他,都只稱一句祝二,用以區別兩人;這麽多年,只有兢兢業業的曹雯還會在兩人同時出現的時候分別叫一句大小祝總,是以他還愣了一下,緊接着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說自己親哥:“我哥也在?他生病了?”
曹雯搖頭,又看向根本沒注意這邊的江堯,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叫了聲:“老板,大祝總說席澤先生在公司昏倒了,他已經送來醫院,您看——”
江堯終于轉過頭,他來得急,根本沒顧上看手機,祝嘉昱恐怕是聯系不上他,才輾轉撥了曹雯的電話。
他在祝星緯“席澤是誰”的致命提問裏皺眉:“昏倒?他不是早上還好好的?”
“醫生說席澤先生身體底子太弱,可能情緒稍微激動一點或者累一點就會導致昏厥,歸根結底還是心髒問題。”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江堯沒說話,卻倏地握起了拳。
“你去看看吧。”關越忽然開口,“哥,那是沈學長唯一一個弟弟呢,我知道其實你也很在意他的,我又沒什麽大事,你放心。”
江堯怎麽會不在意呢,他本就是那種很會愛屋及烏的人,之所以對席澤看着冷漠,也只是因為對方和袁芷蘭有牽扯,大概率并不懷什麽好心而已,關越對此看得分明。
所以,即使他真的與沈臨珺不是戀人關系,但多年情誼不假,江堯不可能看着沈臨珺世界上大約僅此一個的血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關越勾了一下嘴角,笑容轉瞬即逝,他想:他還是最了解江堯。
“去吧。”他又說。
“我也一起。”沉默的祝星緯忽然開口,“好久沒見着我哥了,我找他要點錢花花。”
“對了。”
祝星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在褲兜裏掏了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長方形紅紙,他随意地一抛,那紙就輕飄飄落在關越手裏,看着做工優良,上頭也沒寫太多字,比較醒目的就倆:喜帖。
最下面用端正的小楷寫着祝星緯和季崇的大名,還标了個日期,六月十五。
“你們倆一家的,我就給一張了。”他漫不經心地雙手插兜,“記得來參加啊,走了。”
作者有話說:
祝嘉昱:祝星緯你真是孝死你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