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時差

第25章 時差

門被打開又合上,原本還算熱鬧的病房頓時冷清下來,關越摩挲着那張有點舊的喜帖,慢慢把褶皺撫平了,才打開看裏面的內容: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祝星緯也不知什麽時候去和季崇拍了雙人照,上面的季崇坐得端正,向來不茍言笑的一張冰坨子臉竟然罕見帶着細微笑意,倒是坐他旁邊的祝星緯沒什麽表情,一雙黑黢黢的眸子裏不見亮光,兩人都看向鏡頭,一時還給人一種般配的錯覺,好像真是什麽愛侶。

關越盯着看了幾秒,将喜帖壓在床頭櫃擺着的茶杯下面,心裏思索着應該送些什麽新婚禮物,想了半天才發覺這事應該和江堯一起商量,于是又洩了氣,仰倒在被子裏發呆。

他竭力不去想今天發生的一切,但偏偏有人上趕着讓他回憶,他手機在枕頭下嗡嗡地震,是準新郎祝星緯發來張照片,并跟他道:[沈臨珺他弟有點東西啊。]

照片的主人公是席澤,正紅着眼圈朝江堯說些什麽,祝星緯拍照角度奇詭,原本楚楚可憐的席澤被拍得表情扭曲,而江堯只是抿着唇,似乎沒什麽情緒波動,就像清早面對袁芷蘭那樣。

祝星緯像個勤勤懇懇的狗仔,不間斷地給關越實時彙報情況:[席澤說他不是故意要在公司裏暈倒的……啧,綠茶味兒熏得我腦瓜疼,他又不是在江氏暈的,怎麽不和我哥道歉啊?現在公司裏都知道了,保不齊以為他是我哥什麽人呢。]

[哦哦。]祝星緯很快又發來,[江堯說不關他事,讓席澤和我哥說去,真是好樣的,不愧是我江哥!]

關越無奈:[你不是找你哥嗎,在這兒聽什麽八卦呢?]

[我哥在我旁邊站着呢!再說了,我不都是為了你和江哥,先別管那個國外姓沈的先生是誰,現在席澤回了國,頂着個沈學長唯一弟弟的名頭,看着還沒安好心,我得多多觀察,省得他給你們找事。]

祝星緯發了這個有好一段沒再發消息,應該是被他哥訓話去了,關越又有些倦,幹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了。

各種事情繁多錯雜,他原以為會睡不着,卻沒想到藥物作用猛烈,還是很快夢了周公;睡着的後半截他被颠醒,一睜眼,正對上江堯烏黑的眼瞳,後者沒想到他會醒,還維持着彎腰抱他的動作,頓了一會兒,才說:“繼續睡吧,醫生說讓你出院回家休養,我抱着你走。”

江堯聲音裏的疲憊比下午剛見到時還要明顯,關越被打橫抱起來,額頭頂着對方下巴,感覺到一點刺刺的胡茬,于是問:“席澤的狀況很不好嗎?”

抱着他的人呼吸停了一瞬,才若無其事地說:“沒有,就是情緒波動太劇烈導致的昏厥,只要日常生活多注意就可以了,不礙事。”

“哦。”

他不再說話了,靜靜靠在江堯懷裏,過了會兒,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席澤的工作現在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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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堯再度一停,随即皺眉道:“你好像對他很上心。”

“畢竟是沈學長——”

“我不覺得沈學長和席澤有什麽關系。”江堯面色冷硬,抱着人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但卻仍然稱得上小心翼翼,“沈學長臨終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再見一面自己遠渡重洋的母親和弟弟,但是他們一個都沒有來,我其實嘗試聯系過,并且提出可以報銷來回差旅費用,但他們怕被沈學長訛上,竟然還是不肯,好像沈學長不是他們的親人一樣。”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還要關注一個和沈學長無關的人?”

關越靜靜地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目光好像能直直看進人心裏去,江堯的心思在這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過了會兒,很執拗地偏開頭,語調冷淡:“席澤工作能力沒問題,嘉昱親口告訴我的,而且他自己也想工作,大概率不會丢掉飯碗,只是會安排他定期來醫院檢查,稍有不對就安排他休息。”

“那就好。”關越松了口氣,然後笑了一下,生病讓他沒什麽力氣去考慮自己的行為是否顯得出格,他拿指尖戳了戳江堯胸口,道,“江堯,以前也沒發現你是這麽口是心非的人,明明心很軟的呀,怎麽裝得那麽兇,好像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一樣。”

兩人已經走到車邊,司機在前頭候着,江堯彎腰把他塞進後座,緊接着自己也擠進來,這才終于回答:“不是口是心非,是真的不喜歡這個人。”

不喜歡席澤跟始終對他對江氏虎視眈眈的袁芷蘭為伍,不喜歡席澤頂着一張和那個人如此相似的臉出現在他眼前;時隔多年,他其實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甚至用清晨見面那猶如看陌生人一樣的第一眼安慰自己,可是越是相見,他就越能體會到血緣的狠心之處,因為他在席澤的眉眼間無可避免地看到了舊人的痕跡,很像,也實在很想。

于是他又開始怨恨自己忘記,他用很久的時間去想自己為什麽會認不出這張臉,在來醫院的路上,才終于想明白,是因為天差地別的命運,即使是淌着一樣的血的兄弟,被生活磋磨過的和養尊處優的,也會長出截然不同的臉。

但有句話關越說得沒錯,江堯想,那是沈臨珺唯一的弟弟了,他無法說服自己真正置之不理,也沒法——

也沒法接受第三次看着一個人在自己眼前日漸衰敗枯萎,而他無能為力。

-

車很快開到他們常住的別墅區車庫,關越拒絕江堯要繼續抱着他回家的提議,自己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兩人之間氣氛稍有一些凝滞,他想了想,摸出那張下午祝星緯塞給他的喜帖,使勁找出了個話題:“祝星緯結婚,我們給點什麽?”

雖然他和江堯至今沒辦婚禮,但當時領證,親近的如祝家兄弟和唐诰他們,都是給過禮物或者随過份子的,祝星緯甚至還揚言要給他整一臺和自己那個款式差不多的摩托——盡管這事并沒能成行,還賠上了自己那臺。

思及此,他腦袋活躍起來:“祝星緯之前那輛摩托被嘉昱哥送去廢品廠了,要不我們……”

“不行。”江堯想也沒想就打斷了,“再送也是被嘉昱拖去廢品廠的命,還是別給他希望了。”

“哦。”他頓時有些蔫,心裏暗想其實坐摩托車兜風還挺爽的,江堯他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真是沒情趣。

“送珠寶怎麽樣?”江堯冷不丁說,“無華的巡回展預計下下周就要在龍青試展了,說是試展其實也算小規模的一場拍賣,請去的都是些圈子裏的精英,樂響和江氏談過之後,就打算再添一些本部的高奢線上去參展,選品都是絕版,送人拿得出手,也顯得比較有誠意。”

關越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麽和江堯說自己對陶凱樂那點莫名其妙的懷疑,他在心裏和祝星緯道了個歉,然後閉着眼睛說瞎話:“祝星緯好像不喜歡珠寶,算了,實在不行,多包一點紅包。”

這種事江堯向來很聽他的,聞言也不反對,順着他點了點頭,但很快又講:“那下下周你和我去參展,有什麽喜歡的可以直接拍下,如果遇見陶經理,有時間的話還能和她一起吃個飯。”

這事倒是兩人先前就說好的,更何況只是參展,也沒什麽拒絕的理由,關越應了,頗有些苦惱地想以江堯這覺得鑽越大越好看的暴發戶審美到底是為什麽一定要去參與這麽一個珠寶設計展,思索間兩人就走到家門口,江堯站在門板輸入密碼,回頭對他道:“密碼換成領證日期了,別不小心記錯。”

之前的密碼是兩人生日組合,江堯改密碼改得突然,讓他愣了一下:“怎麽想起要改這個?”

“省得我媽又帶人上門。”江堯淡淡地答。

早起被席澤和袁芷蘭迎頭暴擊的記憶同時出現在兩人腦海中,關越越是想忽略就越是被人輪番地提起,他啞口無言,最後只能點頭:“好,我記住了。”

兩人推門進屋,玄關處還有點散亂,依稀可以看出白天幾人在這裏的對峙,江堯撿出兩人的拖鞋,關越無所事事跟在後面,忽然想到什麽,看了看自己原本的房間:“那我今晚是不是能回去睡了?”

江堯的動作似乎隐約停了一瞬,才說:“嗯,我一會兒幫你搬回去。”

關越倒沒想太多,只是單純覺得江堯昨晚打地鋪,今天一天又這麽忙,好不容易袁芷蘭走了,理應好好休息;他當然也想不到,江堯停頓的那一會兒裏,連偷偷讓曹雯把袁芷蘭再請回家這種事,都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可行性。

但肯定沒什麽可行性,于是江總立刻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來,他原本走在關越前頭,這會兒卻比病人還像病人地越走越慢,最後幹脆倚在了門框上,對着關越的背影數度欲言又止,最後忽然控訴道:“你騙我。”

“嗯?”

關越還在思考要不幹脆別拿東西了,他心理生理上現在都累得要死,估計只睡床板也能睡得很香,江堯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撒嬌似的控訴,實在讓他很摸不着頭腦。

他回過頭,看見自己英俊的老公倚在門框邊,主卧燈光智能調節的睡眠模式讓對方的臉隐在昏黃暗淡的光影下,眉眼間鋒利的攻擊性褪去大半,餘下一點暧昧而模糊的委屈;江堯眼窩很深,帶了些混血的味道,專注看過來時顯得極專注溫柔,俊美得動魄驚心,叫他一時看愣了,半晌才狼狽地垂下眼:“我騙你什麽了?”

“你早上說,以後會讓我每天都做白日夢。”

早晨他給江堯戴表、系領帶,開玩笑地打趣說以後都能讓對方體會這種做夢一樣的感覺,關越當然記得,可是經歷這兵荒馬亂的一天,他真的很累了,累到沒力氣去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他不明白為什麽好像所有人的每一句話都在強迫他回憶車上江堯若無其事欺騙他的那瞬間,讓他連刻意遺忘都不行,只能一遍遍地撕開傷口供人觀賞、重複那一秒心髒從高空落下四分五裂的過程。

他前所未有地在暗戀江堯的道路上退縮了,其實他自己也料不到會有這麽一天,最初喜歡上江堯的時候他年輕氣盛、牟足了勁想在這人身上得到想要的結果,後來他得知江堯喜歡的另有其人,心想那就祝對方一輩子幸福快樂也不錯;後來他們結婚,成為名義伴侶,他難過,卻還是安慰自己,他已經在婚姻中得利,其他的不強求就很好。

可是現在明明看似什麽也沒發生,他就是覺得很痛,暗戀江堯這樣的人好辛苦,他和江堯中間實在隔了太長太遠的時差,他鼓足勇氣所奔赴和追逐的,是另外某人早已在過去就丢下不要的。

“嗯,我是說過的呀,還算數的,沒騙你。”他擡起頭直勾勾盯着江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我明天也會給你選手表系領帶的。”

“還是哥不是這個意思?不想讓我搬出去睡嗎?也行的。”他繼續說,“畢竟我們是合法的夫夫,我有義務滿足伴侶的需求,包括同床共枕和提供/性/生活——”

“關越!”

江堯厲聲打斷了他,神情卻變得很惶然,那層裝出來的嚴格像紙糊的,一張嘴就輕飄飄碎掉了:“哥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我氣好不好?你要是心裏不舒服,有什麽不高興的你直接罵我打我都行,就像以前那樣,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我不是為了這些東西和你結婚的。”

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慌攫住了江堯的心髒,他疾步走向安靜站在那兒不回答的關越,攥緊了對方垂在身側的細白手腕,顧不得此舉顯得多麽逾矩,将人往前一拉,死死扣在自己懷裏,連聲音都顫抖,他語無倫次地剖白:

“小越,我和你結婚,是想讓你自由快樂地活在世界上,不用面對那些總想着把你賣掉換成別的東西的人。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做得不好,是不是我媽帶着席澤來,讓你難過了?但是你不要這麽說自己,你是我好不容易抱回家的寶貝,我求你了……別這麽說,求你了。”

關越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刻裏想:江堯的确是頂好的人。

他其實也能看出來,江氏的危機或許沒有他也能度過,畢竟江堯那麽厲害,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那麽江堯和他結婚就完全像是在做慈善了,花費時間精力,給自己添了一個軟肋,就只是為了讓他不用承擔和陌生人聯姻的苦果。

江堯說自己做得不好,但作為萍水相逢的朋友,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是他總是奢求太多,明明什麽也沒付出,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得不到便為此而難過。

你看,他只不過是說了一句話,江堯就這麽慌張,任誰來了,恐怕都要自作多情,以為自己是那個被對方深愛着的人,可也是這樣的人,選擇隐瞞那段異國的往事,又是為了什麽?

江堯心裏是不是也從來沒忘記過那個回不來的人,所以才不敢回望,從不對誰提及;那個傷口是不是也數年如一日的隐秘潰爛着,從沒愈合,于是誰也不能靠近?

他伸出手,很輕地回抱住了江堯,兩人在床邊相擁,過了會兒,他很小聲地問:“哥,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江堯斬釘截鐵地回答,毫不猶豫,“全世界我最喜歡我們小越。”

于是他露出一個有點疲倦、小心翼翼的笑,低聲回答:“好,我記住了。”

作者有話說:

我先說!兩位都是非常好的人,很愛彼此,沒有心意相通都是因為誤會以及自卑,至于誰付出更多或者更少我覺得其實不能衡量。

江堯為了關越付出很多很多錢,因為确實他有這個實力,關越是個才大學畢業的小孩,沒辦法從物質上和人對等,付出的更多是一種精神價值,江堯和關越呆在一起的這幾年勝過他在江家的所有歲月,包括解開當初目睹祝星緯被虐待的心結……等等等等,很多,後面也會再寫。

至于為什麽江堯不說國外那個年輕男生的事情,後面也會講,這實在是兩個太擰巴的人了,辛苦大家再等一等!

另外這章不是告白!江堯确實是真心說的喜歡,但關越還是理解成了兄弟之間的那種感情,江堯也知道關越會這麽理解,都在自欺欺人享受片刻溫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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