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涸

第35章 情涸

“哥,別這麽說。”

安靜空曠的室內,任何聲音都變得十分明顯,關越沒錯過江堯的喃喃自語,對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習慣将一切錯誤往自己的身上攬,盡管有時候真正該被指責的另有其人,就像這次。

“你沒錯,也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他同樣輕聲地道:“是陶陶……陶凱樂先找你的,你又沒刻意為難誰。而且你剛剛自己不是也說了,生意場上的來往,有時候不講情分是很正常的,私下裏我和她還好好的不是嗎?她或許只是忌憚江氏,就像江氏到今天,看起來風光,其實天外有天,總還有更厲害的人或物值得懼怕一樣。”

“是不是,江總?”他伸出一根指頭,在江堯的心口輕輕戳撓,“還是說難道江總真的這麽厲害,沒有一件害怕擔憂的事情?”

江堯喉結翻滾,一句話也沒說,卻捉住那根在自己胸前作亂的手指,進而是整個手,兩人冰冷的手掌懸停在半空,關越垂着眼看了一會兒,忽然主動提議道:“你真覺得錯了,那就給我把那個镯子買了吧。”

“……好。”

“真的呀?萬一晚上被叫價叫到很貴呢?”

“那也買。”

“江總就是靠譜!”關越用空着的那只手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像哄小孩似的,又晃了晃兩人相牽的另外一只,“那先把我松開吧?我要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江堯,你捏得我的手背有點痛痛的。”

這話音還沒落地,江堯就立刻像被燙着似的撒開了,表情看上去十分懊惱,像是比剛才更想照着自己的臉來兩巴掌,關越裝沒看見地背過身去,轉身的那一秒,臉上笑意倏然消散,變成不太明顯的一點難過:他騙人了,江堯握他的手壓根沒使勁兒,就算再生氣也會下意識控制力度,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從沒讓他受過傷。

可他那麽說了,江堯還是立馬相信,每天在公司跟人家勾心鬥角,在他這裏就像個沒帶腦子出門的傻冒似的被他擺弄,一點兒也不懂為自己喊冤。

他沿着展櫃慢慢地走,胡亂地想自己的話到底有沒有好好傳達到陷入愧疚與自責中的江堯心裏,他其實差不多能懂對方為什麽要道歉,因為把他拖下水了,如果不結婚,那他就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少爺,他就可以避開這些,繼續和陶凱樂做朋友。

江堯是一個驚天的大傻瓜,以為他們締結的婚姻是使他陷入這種痛苦境地的罪魁禍首,可這世界上一個人類喜歡另一個人類的表現都一樣,情到深處,總會不由自主痛他所痛,哪怕沒有那兩張紅彤彤的證明,只要他愛着江堯一天,那麽昔日好友成為對手的苦痛就會圍繞着他一天,沒法逃避。

他思緒忽然一停,連帶着步伐也跟着毫無征兆地停下,在一個玻璃櫃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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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櫃裏放着一雙線條流暢漂亮的藍寶石耳釘,十分眼熟,眼熟到令他想起高中時候幾個人閑聊,彼時還沒有現在這樣冷淡精明的陶凱樂勾着他脖子問:“阿越,如果你要設計珠寶,你會希望是什麽樣的?”

那個時候各種偶像團體盛行,高中時候的他已經顯露出非一般的性取向,他想到電視上那個跳舞特別好看的某男團隊長,對方耳朵上有一排閃閃發光的耳釘,于是他說:“耳釘吧,用整顆打磨的藍寶石做,應該會非常漂亮,就像來自大海的一顆眼淚。”

陶凱樂那個時候若有所思,後來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送給了他一副藍色寶石做的耳釘。

但他其實是不太敢打耳洞的,至少那個時候是這樣,這件事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中,這副耳釘顯然對他也沒有什麽用途,陶凱樂提議要回去修改成沒有耳洞也能戴的耳夾款,但卻被告知這樣就會破壞原有的設計平衡,于是只能作罷,還為此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那時他與陶凱樂是真的關系很好,而倪子骞發覺自己喜歡上好友之後對他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的別扭,段高陽又向來是個大大咧咧的,因此四個人的小團體,他們兩個呆在一起的時間算是最多;他十八歲生日過去後的某一周,陶凱樂放學路上突然叫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張裝訂好的設計圖紙,假裝很随意地對他說:

“阿越,要不這份圖紙也送給你吧!”

他接過來,發現是那對耳釘的圖紙,彼時陶凱樂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這個設計媽媽本來看中了,想投入生産,但它現在不會在樂響售賣了,我把它全部送給你,世界上獨一份的禮物,十八歲生日快樂,阿越。”

陶凱樂應該為這件事下了不少功夫,他那一瞬突然想,難怪對方近來放學總是走得很快,像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他最終将耳釘還給了對方,只留下了那份圖紙,兩人交換的那天陶凱樂問他,這副耳釘已經是絕版、所有處置權都在他這裏,想要售賣已經不現實,她要如何對待它,那個時候他好像是說:“給你了,那你怎麽樣處理它都好,但就這樣放在你那裏看着也很好,圖紙和耳釘都是獨一無二,就當作我們友誼的見證。”

他自那之後沒再見到過它,唯一一次是在高中畢業之後、即将各奔東西的最後一次聚會上,宴會中即将奔赴外省讀大學的陶凱樂眼圈紅紅,耳朵上戴着她送給他、又被他反送回的藍寶石耳釘,打磨得精致的小小一顆耳釘點綴在她白皙的耳朵,乍一眼看去,真的像一滴剔透的眼淚,只為他們這些臨別之人而流。

向來不缺珠寶、自然也不懂得愛惜的陶家大小姐只戴了那一次,便妥善地将它收存,他設想過很多再見到它的場合,但獨獨沒想到,再見到它,是在一場拍賣會上,作為競拍品供人争搶。

他從未在某一刻像現在這樣深切地感受到具象化的哀傷,關于物是人非與故人不再的遺憾和痛楚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沒,而他明明已經為此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甚至剛剛面對江堯時、盡管難過無可自抑,卻仍能夠心平氣和地安慰自己與對方:商業來往是正常的,陶凱樂也許是身不由己。

但直到這一秒,他才覺得自己太天真,他拼命想證明還存在的東西,是陶凱樂親手丢掉不要的。

可是能怪誰呢?滄海尚且桑田,十八歲的陶凱樂也想不到自己那麽愛惜的耳釘有一天會躺在這裏,和旁邊的戒指、手镯之流也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它們好看。

賦予事物特殊含義是給這個事物以靈魂,一旦收回那它就會變得加倍普通,現在陶凱樂收回了,于是他看着,突然覺得也沒十八歲初見它那麽好看了,他再也沒辦法從裏面望見十八歲陶凱樂笑意盈盈的臉,它現在只是對普通的藍寶石耳釘,不再負責承載舊日的歡笑與眼淚,死氣沉沉。

他別開眼,江堯大概是看他在這裏停留了太久,走過來問他:“看中什麽了嗎?”

“不。”他搖頭,笑了一下,“沒有什麽喜歡的了,我們走吧,換個房間看。”

“好。”江堯順着他,走出兩步,忽然又折返去看那只他說要買的镯子,“對了,我去看看那個镯子叫什麽,省得晚上拍錯。”

樓上展廳的這些展品因為大多是絕版,命名便都比較有特色,像關越和段高陽同時看中的手镯,名字就叫琳琅,原本有一對,另外一只叫葳蕤,據設計師所說本來是不準備留作絕版的,但首只葳蕤到自己手裏沒多久就磕破了,這設計師覺得是天意,便只留下了這麽一只琳琅,而毀損的葳蕤現在則留在樂響本部的展覽櫃裏。

——不過即使這樣,一般也不會拍錯,且不說每個展品都獨一無二,光是晚上拍賣全程會投在大屏上,用以競拍者欣賞細節和解說,就很難讓人認錯了。

關越哭笑不得地叫住了往回走的江堯:“也不至于這麽沒自信吧?再說了,你慌什麽?人家當然也會報名字的。”

“保險嘛。”

江堯頭也沒回,嘴裏念了幾遍,随後便走回他身邊:“好了,走吧。”

“嗯。”

關越擡起腳,忽然又有些遲疑,因為他想起,自己也沒來得及看那對耳釘的名字,而當年他和陶凱樂誰也沒想到為這個耳釘命名。

他突然很想知道時過境遷,陶凱樂會如何為它賦名,于是還是回過頭,很輕很快地掃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看清了,那是獨屬于陶凱樂的字跡,在一衆設計師龍飛鳳舞的簽名中顯得格外清秀漂亮,她用兩個字為它命了名——

情涸。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短,因為這個展覽會差不多就寫到這兒了,跟後面的劇情不連,所以幹脆和後面斷開了。

寫的時候專門去查了一下“涸”這個字的确切含義,有兩個:一個含義是“水幹枯”:,還有一個是“竭盡”的意思。

真的很想問陶凱樂,你在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想的是當年關越随口說寶石耳釘就像大海的一滴眼淚,還是想自己與對方這些年的情分?是大海的淚水時隔多年終于幹枯,還是你和他的情誼,此時此地就算作竭盡了?

哎呀,寫得我自己也有點惆悵,人的改變真的是世界上最無法挽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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