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言者無意,王睿在只有三個人的場合無所顧忌地袒露着自己的私心——“所以說什麽叫眼緣,開業之初那麽多來應聘的,我一眼就相中了咱們小岑!”

季青森笑道:“這話說得,你是暗戀他還是暗戀我?”

好友之間的磁場尤其強烈,基本用不上岑谙做出什麽應答,那倆就跳到了下一個話題。

岑谙的思維沒那麽跳脫,仍停留在他和眼前這個omega“像與不像”的問題上。

是像的。

偏圓潤的眼型,瞳仁色深,鼻梁左側一顆淺痣,此時他看着季青森的側臉,幾乎能與烏林晚為他抓拍過的一張側臉照重合。

但也不完全像。

季青森的眼睛不吝啬地迸發着神采,嘴角的笑意是自然且放松的,岑谙想到了一個很恰當的形容——如果季青森是這面酒牆上的其中一支昂貴葡萄酒,那這支酒一定是最令人有了解欲望的。

在酒牆投射的密匝光束下,岑谙緩緩彎身撿起掉在地面的項圈,那些交纏的光線随着他的動作一寸寸爬過他的脊背,沉沉地将他往陰影裏壓。

那兩人的身影還占着岑谙的餘光,季青森擡了擡下巴,說:“你打算就這麽讓我幹站着啊?”

“哦,那你随便找個位置坐,我到酒窖給你挑瓶好的——你能喝吧?”王睿問。

季青森潇灑地把右手往西褲口袋裏一插:“能,怎麽不能。”

“行行,正好今天到了新貨,你嘗嘗。”王睿仿佛此刻才記起這裏還有個人,轉頭瞧向岑谙,“小岑,你給我好好招待咱們季先生!”

季青森像是受不了這稱呼,手肘朝好友肩頭一杵,笑罵道:“滾吧,趕緊的。”

兩人笑鬧間,岑谙已經不着痕跡地藏好了項圈,在馬甲上蹭了蹭雙手,說:“季先生,我帶您到裏面坐。”

Advertisement

“別‘季先生’了,可夠別扭的,喊我青森就行,”季青森松了顆領口的紐扣,“要麽像我的學生一樣,喊季老師,季節的季。”

“季老師?”岑谙重複道。

“對,我教美學的。”季青森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着岑谙的後頸,學王睿喊他,“小岑?”

“啊?”岑谙停住腳步回頭。

遠離酒牆一段距離,這個位置比之方才還要更暗一些,季青森壓下聲音問:“剛剛那個抑制項圈,是幫哪個omega買的嗎?”

岑谙下意識捂住褲兜,明明項圈已經被他收起來了,可他還是有種項圈又掉出來暴露在別人眼底下的錯覺——連同他陰暗的想法和不斷滋生的自卑感。

多虧季青森的猜測,才不至于讓岑谙花太長時間去思考一個借口:“嗯,一個omega朋友,他發情期突然提前了,托我幫他買抑制項圈。”

說到後面岑谙已經編不下去了,好拙劣的借口,忽悠一個alpha或beta也就算了,偏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omega,對方哪會不懂omega發情時比起抑制項圈,更需要的是藥物或安撫信息素?

可如此荒誕的借口,季青森卻好像相信了,他将岑谙拉到角落,說:“給發情期omega的抑制項圈不能随便買,不合格的材質會對使用者的身體産生副作用。”

岑谙怎麽會不知道,可他不是omega,何必關心諸多細節,滿足私心就夠了:“對不起,我沒了解透徹。”

“道什麽歉,又不是故意犯錯。”季青森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抑制項圈,“你朋友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用我這個應付一下。”

岑谙眼睜睜看着這個第一次見面的omega毫不猶豫把自己的項圈遞過來,項圈做工精細,色澤端正,價格大約是他看第一眼就會避開的程度。

見岑谙不接,季青森上前一步,動作輕緩地将項圈繞到岑谙脖子上:“是我疏忽了,部分omega發情時情緒會有些不穩定,恐怕會要人幫忙才肯戴。”

他的指腹不時觸上岑谙頸部的皮膚:“項圈這裏有個暗扣,扣上就行,它會自動調整合适的圍度。墊片旁邊的微囊儲存着我的安撫信息素,雖然沒alpha的見效快,但也聊勝于無嘛。”

季青森的語速不快不慢,讓人聽着很舒服,岑谙感受着質地柔軟的項圈與自己的脖子貼合,試圖壓下心中見不得光的幾分較量,問:“到時我要怎麽替朋友把這個還給你?”

“送給他吧,不是什麽貴重物品。”季青森的手從岑谙喉結處離開,“好了,帶我進去坐坐吧,然後早點下班。”

岑谙落後omega兩三步,視線随同光束追逐季青森後頸的位置。

那裏幹幹淨淨的,沒有被标記過的痕跡。

在電話裏承諾過岑頌準備了生日禮物,岑谙隔天起了大早打算去商場逛逛。

他想好了,晚上九點左右向店長請個假往家裏跑一趟,那個時間點岑頌的生日會應該差不多散場了,岑頌沒有理由再留他,他遞個禮物和祝福就能走人。

不用上課的周末,烏林晚還在賴床,迷迷糊糊睜開眼撩開窗簾往外看:“這麽早起床?”

“出門買點東西。”岑谙對着烏林晚的全身鏡整理了下着裝,“你用不用我幫忙帶點什麽?”

烏林晚又躺了回去,答非所問道:“好久沒吃你調的火鍋了。”

岑谙笑了笑,回自己座位拎起包:“行,今晚……不,明天中午給你做一頓吧,你得空問隔壁寝室借個鍋。”

包沒拉拉鏈,被他這麽一拽起,昨晚回寝室前摘下的項圈從裏面掉了出來。

岑谙心裏一緊,回頭望了眼烏林晚的床位,撿起項圈在衣袖上蹭了蹭。

盡管沒偷沒搶,昨晚還是季青森親手為他戴上這個項圈,可再次握緊這種對beta來說本該毫無用處的物品時,他只覺此時的自己是個無恥的竊賊。

他把儲存信息素的微囊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嗅覺并沒感知到任何氣味。

區別于自然界的各種氣味,信息素是一種能傳播情緒、引發其他個體特有行為的物質,每個alpha和omega都有屬于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是beta群體所感應不到的。

岑谙感應不出微囊上屬于季青森的信息素,正如他從來不知道被應筵的信息素包裹是什麽感覺,而應筵在失控時又曾對他傳遞過何種隐藏的情緒。

縱使在心裏好一番自輕自賤,岑谙仍是難以自制地戴上了季青森高檔的抑制項圈,回憶着對方教他的動作,墊片對準後頸處貼合,再系上喉結前的暗扣。

東口市的冬天特別冷,但今年入冬後還未下過雪,岑谙走出寝室樓只被迎面的寒風撲紅了鼻尖。

他兜上衛衣連帽,脖子上的項圈順勢被擋住了,校園裏的人行色匆匆,沒人留意到他做出了怎樣的改變,也沒人在意他出門前做了一場無聲的內心掙紮。

考慮到要買不少東西,帶回來不太方便,岑谙沒騎他那小破自行車,出了校門徑直坐地鐵去購物中心。

對于挑禮物這種事,岑谙自認沒什麽心意,他那才上高一的弟弟不缺什麽,他便應季買了套休閑風冬裝,價格控制在自己的預算範圍內。

購物中心一樓有超市,在那裏能買到新鮮食材,從樓上下來的過程中岑谙已經在心裏打好了清單。

還未踏入超市門口,手機響了,岑谙看一眼來電,屏幕顯示的備注扯回他邁出去的腳。

沒怠慢半分,岑谙接起電話:“應老師。”

“嗯,”應筵道,“有沒有空?”

應筵主動找他除了解決生理需求還能因為什麽,上一場性*才過去一周,岑谙還沒從難熬的腹痛中緩過來,難得對應筵撒了謊:“現在嗎?社團有活動,我走不開。”

應筵在電話裏笑了一聲:“什麽活動?”

岑谙是就業創業協會的,他尋了個合理的說法:“到別市公司參觀了。”

應筵問:“什麽時候出發?”

岑谙說:“在車上了,明天才回來。”

應筵沒再追問:“行吧,先不聊了,不是暈車麽。”

等挂了電話,岑谙還沒抽回神來,他什麽時候暈車了?

正要把手機揣回去,機身振動一下,才跟他聊完的應筵給他發來個照片。

岑谙瞪大雙眼,照片拍的是他立在超市宣傳易拉寶旁的側影。

文字消息緊随其後,應筵問:“再別市公司參觀?”

滿嘴胡言被現場戳破,岑谙猛然擡眼,循着照片拍攝的反視角望去,穿一身黑色大衣的應筵就站在商場休息區的裝飾花架旁與他遙遙相視。

用不着alpha朝他勾手指,或是在手機給他發來一句質問,岑谙關了手機朝應筵大步而去。

應筵神色淡然地問:“在車上了?”

剛才謊話扯得有多自然,岑谙當下就有多無言以對,他幹脆避開這茬兒,問:“你找我嗎?”

“陪我去買點東西。”應筵看了看岑谙拎着的購物袋,“用不用先陪你買完?”

岑谙應答先于思考:“不用,我就随便逛逛,沒什麽要買的。”

說完才暗暗生悔,明明不費心思就能得到一個讓應筵相陪的機會,然而他下意識要考慮的竟然是會否拖延對方的時間。

不過他反過來陪應筵也差不多性質,排除以往應筵把車停在外頭讓他獨自進超市或藥店,買了安全套就急急走人,這好像是他和應筵并肩閑逛。

應筵并沒明确說要買什麽,岑谙陪他從二樓到三樓,應筵就買了一條領帶、一副藍牙耳機,以及一只小巧的、帶有香氣的明黃色錦囊,看着蠻不符合應筵的身份。

然後岑谙親眼見着應筵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滿綠的翡翠玉放進錦囊。

岑谙好奇道:“這是什麽?”

應筵将錦囊揣進口袋:“平安扣。”

三樓繞回來快到電梯口了,應筵忽然拐了步子走進旁邊的母嬰店。

母嬰店的裝潢風格明媚溫暖,怎麽看性子偏冷淡的應筵都與這種環境格不相入。

一剎間岑谙的腦海掠過種種假想,每設想一種心頭就抽筋一分,直到應筵在店裏回身喊他,他才匆匆跟上:“應老師,你要買什麽?”

應筵瞥他一眼:“有個朋友上個月剛生完孩子,我買份禮物上門看看他。”

岑谙的心倏然落地,不經意瞄到嬰兒服裝區鏡面牆中的自己,才捕捉到自己眼中褪去的惶然之色。

比起半小時前買領帶買耳機,應筵在挑嬰兒服的時候顯然要認真許多,岑谙拎出一套米白色的,應筵便否決:“太素了,不适合。”

岑谙沒說什麽,将衣服放了回去。

有導購誤會兩人是新婚的一對兒,熱情地上前推銷:“先生,您愛人眼光不錯呀,這套白色的——”

“他不是。”應筵未等導購說完便矢口否認,拿出一套銘黃色帶老虎耳朵的連體裝,“就這個號的,每個款式幫我拿一套吧。”

導購探尋的眼神僅在岑谙臉上停留一秒便立馬移開,笑容可掬地接過應筵手中的衣服:“沒問題,我幫您包起來。”

岑谙攥在一件衣服上的手收了回來,綿軟的布料留下很淺的指印。

“愛人”這個詞,細讀是一層被法律認可的親密關系,不深究也能作外人眼中恩愛的證明,可即使他和應筵交頸纏綿過,在應筵的潛意識中根本沒認同賦予他這個身份。

從購物中心走出來,岑谙保持了一路的沉默,應筵打開後備箱把東西放進去,伸手想要把岑谙拎的那袋衣服也接過來。

“不用了,”岑谙側身避開應筵伸過來的手,“我坐地鐵回去就行。”

“回哪去?”應筵問,“學校,還是趕過去別市繼續參加活動?”

在應筵臉上岑谙找不到不悅的跡象,純粹是拿那場笑話打趣他,岑谙卻無心配合,笑了笑,如實回答:“回學校。”

應筵一向不會浪費時間去分析岑谙的幾分笑容掩蓋哪種情緒,徑自奪下對方手裏的袋子塞進後備箱:“先去吃飯,吃完我送你回學校。”

後備箱“砰”一聲合住,岑谙再沒了拒絕的餘地,拉開副駕門坐進去。

低頭系安全帶時岑谙察覺到應筵在看他,用的是一種近似于審視的目光。

他猜應筵想追究電話裏那通謊話,然而他沒什麽可為自己辯駁的,索性躲開與應筵的對視,偏頭看向窗外。

接近正午,成簇陽光穿過交錯的枝杈透進來,在岑谙的側臉織了片網,讓輪廓有些不明晰,鼻梁左側那顆淺痣倒沒被陰影獨占。

應筵視線下移,落在岑谙脖子多出來的項圈上。

“岑谙。”應筵喊他。

岑谙扭過頭來,光暗織成的網從他臉龐消失了。

應筵挪開眼,岑谙的眼神是膽怯而順從的,五官也沒那麽精致明豔,細看果然還是有所差別。

“想吃中餐還是法餐?”應筵發動車子。

岑谙說:“都好,聽你安排。”

應筵在等水箱溫度達正常值開暖風,便沒立馬上路,搭着方向盤再次看向身旁的人:“脖子上戴的是抑制項圈?”

興許是項圈質地好到能讓人忽略它的存在,岑谙除了剛戴上時有些不适,此後一直沒覺出有束縛感,被應筵一問才不自在地摸摸項圈:“沒有,就是裝飾用的。”

應筵松開方向盤,側身伸過手去:“過來,我看看。”

岑谙今天對應筵撒了太多的謊,摘下項圈乖乖交過去勢必會被看出端倪,他凝着動作在遲疑,應筵已經扣住他的手臂把他拽過去:“發愣呢,我讓你過來。”

Alpha與普通beta的力量懸殊在此刻得到了充分體現,岑谙被蠻力拽到對方腿上,堪堪扶住椅背才沒讓全身重量往應筵懷中壓去:“應老師。”

離近了,應筵一眼就能看出項圈材質是否上乘,也辨得出眼前這個是普通裝飾品還是抑制項圈。

在岑谙身上他嗅不出別個alpha的信息素,但他還是留了個心眼,點了點項圈暗扣的位置,問:“誰送的?”

岑谙分不清應筵的質問是出于alpha特有的占有欲還是随口一說,他道:“俱樂部一個客人送的。”

“alpha?”應筵語氣平淡,眼神卻咄咄逼人,“喝多了把你錯認成omega了吧,送你這個做什麽。”

“不是alpha。”岑谙怎會如實承認私心,“上星期你做的時候在我脖子上留了印子,他給我用來遮擋的。”

應筵的神色平和了些,食指探入項圈和岑谙脖子之間的空隙中:“那天我咬你了嗎?怎麽好像沒印象。”

“沒有,”岑谙被勾扯着項圈,不得不順着動作往應筵身上靠近了些,他無法說服自己再看對方的雙眼,只能讓目光下移幾寸落在應筵的襯衫領子上,“你忘了嗎,那晚你掐了我的脖子。”

只分神那麽一瞬而已,項圈忽被應筵解開了暗扣。

岑谙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根項圈已落入應筵掌中。

沒了阻隔,項圈微囊遺留的白松信息素霎時溢滿車廂,應筵原本只打算檢查一下岑谙被他弄出來的印子,卻在感應到熟悉的信息素時當場怔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