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這頓飯到最後還是沒吃成。
下車後岑谙沿人行道走出一截距離,再轉身看應筵原來停車的位置,那裏已經空了,他連一絲車尾氣都沒抓着。
剛才應筵把項圈從他脖子摘下來後愣了許久,岑谙未曾見過應筵如此恍惚的眼神,他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只感覺他把那根項圈握得很緊,如果——
如果應筵握的不是項圈,而是他的手,岑谙覺得他大概會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回過神後應筵就讓他從腿上下去,岑谙坐回副駕,川流大街擠滿各種噪音,他們兩人卻陷進了一種詭異的沉默裏。
是岑谙先開的口,他沒看擋風玻璃外的街景,也沒看後視鏡中一雙神色不明的眼睛,只盯着應筵按在項圈抑制貼上的拇指,說:“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去吧。”
應筵沒阻撓他,眼睛甚至沒向他這邊瞧一下:“随你。”
岑谙便下車了。
臨關門前他最後瞥了眼應筵的側臉,以往很多時候他認為應筵是一杯嘗不懂的酒,那一眼他突然覺得應筵像一塊沉沒在杯底的、冷硬無聲的冰。
岑谙摸了摸脖子,繼續朝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西下俱樂部沒規定工作日,工資一般按每月的上班打卡天數結算,岑谙無特殊情況都是全勤,今晚卻少有地一到九點便換衣服走人。
王睿坐在前臺那看賬簿,瞅見岑谙拎着印品牌LOGO的袋子,說:“喲,犒勞自己呢?”
“不是,我送人的,弟弟今天過生日。”岑谙說,“王哥,你算我今天缺三個工時好了。”
王睿玩笑道:“不是早跟我說過了嗎,怎麽,怕我給你算成缺勤?”
岑谙笑了笑:“沒有,王哥大方,我怕您開恩給我算成全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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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揮揮手:“行行行,就你最甜,給你算成全勤了好吧?趕緊走,哪有這麽晚才給家人過生日的。”
随便哪個人都覺得稀奇的事,在岑谙身上卻習以為常,半路遇紅燈剎停,他摸出手機給岑頌發消息,發完揣好手機,交通燈正好轉綠。
十分鐘後單車停在向陽園小區門口,岑谙跨下車,摘下挂在車把的袋子走向門衛亭旁邊的那棵樹。
岑頌裹着羽絨服在樹下冷得直跺腳,岑谙走近了才發現他手裏捧着塊蛋糕,就用紙盤盛着,上面插着支塑料叉。
十一月的東口市實在太冷,岑頌一開口就呵出一團白霧,半埋怨半撒嬌地說:“哥,我等你好久。”
岑谙沒問他等多久,這麽快出來幹嘛,明明已經在手機裏說好十分鐘後碰面的——他什麽都沒問,把袋子遞過去:“禮物。”
“謝謝哥。”岑頌道了謝卻沒接禮物,怕接過來岑谙就立馬跟他告別,他将蛋糕往前遞了遞,“哥,吃蛋糕,第一塊切下來的。”
岑谙看了看蛋糕上嵌的寫有“生日快樂”字樣的巧克力片,又看了看岑頌被凍得通紅的鼻頭,一手接過紙盤:“好,我吃,你先回去,太冷了。”
“不冷。”岑頌拎走他哥遞來的袋子,走出幾步挑了處路牙子坐下,“哥,坐這,你當我面兒吃完我再回去。”
岑谙沒轍,捧着蛋糕在岑頌身旁坐下,吃了一口,餘光瞥見他弟正盯着袋子LOGO發呆,便道:“是套衣服,不貴,穿着不合适的話擱衣櫃裏頭吧。”
岑頌忙摟緊袋子:“我喜歡。”
“你還沒拆。”
“我就喜歡,真的,”岑頌看着岑谙的側臉,有點心急,“哥,你別吃太快。”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晚了,岑谙将最後一口蛋糕送進嘴裏,站了起來:“快回去吧,太冷了真的。”
這是他今晚第二遍說這話,岑頌也還是相同的回答,跟着他一同站起來,牙齒打着顫,說:“哥,我不冷。”
“我冷。”岑谙兜上衛衣帽子,扔掉紙盤跨回車上,“我走了。”
“哥!你等一下,哥,”岑頌按住車頭,“生日快樂。”
岑谙攥着車把擺了下,沒擺動,也不知才滿十六歲的岑頌哪來那麽大的力氣。
有很柔暖的光落在他弟弟的瞳仁中,岑谙分不清那是燈光、月光或是別的什麽,他撥了撥車鈴,語氣中沒有雀躍或驚喜:“岑頌,明天才是我的生日。”
尖銳的鈴響促使岑頌松開了手,岑谙擺轉車頭,腳剛踩上踏板,他想起什麽,回頭問仍呆立在原地的alpha:“你這麽晚捧着蛋糕跑出來,他們不攔你啊?”
“我跟老媽說有同學在門口等——”岑頌陡然意識到不對,急急收住了話尾。
岑谙笑着搖了搖頭,使勁一蹬踏板,車子滑出好遠。
這座繁華的城市總是流光溢彩的,岑谙途經一片霓虹交織的商圈,淌過紅的黃的車流,光束向風一樣拂過他的後背,最後他在學校南門的便利店外停下,進去買了瓶水。
岑谙灌下去大半瓶才把嘴裏蛋糕的甜膩味兒沖淡,他搭着車把看幾分鐘前收到的消息,岑頌剛給他發了新衣試穿的對鏡自拍,底下配了句文字:“哥,禮物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生日快樂。
岑谙回複完把手機摁熄,結果屏幕才暗下去複又亮起,應筵的來電扯起一串振動,像電流刺得岑谙的掌心直發麻。
說實話岑谙現在不太想接這個電話,大概是白天在商場門口跟應筵鬧得不怎麽愉快的緣故,十多個小時過去了,他仍感到自尊心有點受挫。
當然也不止這個原因,應筵這麽晚找他能有什麽事情,無非是興致上來了,想找人洩火了,然後再像以往每一次,做完了就把他扔掉。
但今天岑谙不想再聽憑擺布。
通常應筵來電,手機振動不超過三下岑谙就接了,這是他頭一回,發現原來應筵願意為了他的接通等那麽久。
肩膀忽被人在後面拍了下,岑谙回過頭去,對上了烏林晚的臉,他身邊還跟着個個兒挺高的alpha。
“真是你啊,發什麽呆呢。”烏林晚湊過來看他手機,“應老師……誰啊,不接?”
“……接。”岑谙按下接聽,側了下身子,眼見着烏林晚勾着alpha的手臂進了便利店。
電話那端傳來的噪音夾帶着沉沉的倦意,應筵口齒清晰地喊他名字:“岑谙,你過來帕爾納酒店。”
意料之中的要求,只不過地點置換了,岑谙捏着礦泉水瓶,緩慢地說:“應老師,我已經回學校了。”
“你過來一下,我喝多了。”應筵的喘息有點重,“我需要你。”
不知是否因為語速偏慢的關系,岑谙感覺應筵對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應該是溫柔的。
應筵說完就挂斷了,岑谙望着自動熄屏的手機出神,想占據耳道的“我需要你”,也想白天時毫無感情色彩的“随你”。
直到烏林晚買完東西從便利店出來,詫異地問他怎麽還沒走,岑谙才扯回神思,遞過去自行車鎖的鑰匙:“林晚,幫我把車子騎回去行嗎,我有事出去一趟。”
“哦,可以啊。”烏林晚接過鑰匙,“今晚還回嗎?”
“回,給我留個門。”岑谙摁着手機飛快地叫了個車,“麻煩你了啊。”
車來了,岑谙鑽進去報上地址,給應筵發了個消息,後仰靠住椅背請嘆了一口氣。
其實在他和應筵認識的最初,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像現在這樣不對等的。
那會兒他們還沒在一起,應筵常常帶上筆電到西下俱樂部來邊工作邊品酒消遣,每次點的葡萄酒都不一樣,還每次都讓他介紹。
被店長大笑着提醒他面前這位是有高級認證的葡萄酒講師兼品酒師後,岑谙才意識過來自己被應筵捉弄了,為此還向應筵甩過臉子。
也沒甩太狠,畢竟是俱樂部的投資人,他得罪不起,也就是之後一次應筵點名讓他上酒的時候他丢下一句“請慢用”便轉身假裝忙活別的去了。
那天應筵在店裏坐到了淩晨等他下班,把他送到宿舍樓下後朝他亮出了兩張葡萄酒展會的入場券。
岑谙別過了臉:“我不懂酒。”
應筵将其中一張卷起來塞進他書包的側邊袋:“我教你,要不要?”
岑谙骨子裏沒有“任性”二字,只僵持了一會,擰身抽出那張入場券展開。
應筵搭着車窗側首沖他笑:“到時承認我教得好的話,喊我聲‘應老師’聽聽。”
起碼那時候他還敢對着應筵鬧脾氣的。
起碼那時候應筵還會下心思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