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從公寓走出來好一段距離,岑谙的大腦還是混亂的。

他知道這次是徹底結束了,跟上次不同,上次他提分手把所有委屈不甘苦悶都憋在了肚子裏,這次肚子裏揣着的胎兒占去全部位置,他不得不把那些刺撓着他的大事小事都傾瀉出來,這段感情裏他沒再給自己留後路了。

風吹過來,岑谙感覺眼眶有點幹澀,他停在原地揉揉眼,才發現自己從甩上應筵家的門後就沒有流過眼淚,大概是除夕前夜經歷過最絕望的孤獨,今晚再怎麽難過也不過如此了。

并且這次他證實了一件事情,原來他去應筵家真的沒水喝。

岑谙低頭笑笑,生理上延後性地感知到口渴,他對這一帶熟悉,走幾步路拐個彎就找到了便利店,左手都抓上門把了,右手摸進空蕩蕩的口袋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把手機落在應筵家的鞋櫃上了。

水也買不了了,岑谙忙不疊折返,才走出幾步就慢了下來。

他是帶着決絕的心态跟過往告別的,無論有些東西有多貴重,他都不可能再回去撿起了。

繼而岑谙想到了那張設置在氣象軟件背景的合影,之前很多次打開它時岑谙情不自禁就會對着那些出現在他們合影上的天氣動态效果發呆。

他看雪将他們掩蓋,看大霧将他們包圍,日光像預報出錯,更多時候是烏雲沉沉,最後一次看見,是雷電在他們之間留下裂痕。

岑谙嘆了口氣,慶幸自己沒有把大額存在手機的習慣,他去附近銀行卡取了筆錢,出來時正好最後一班公交到站,他刷卡上車,抓着扶杆擡頭看了眼,十一點二十。

他回了西下俱樂部。

将近打烊,王睿正盯着電腦計算當天的營業額,看見岑谙進來錯愕了下:“回來搞衛生呢這是?”

“沒有,我拿點東西。”岑谙都要往員工休息室拐了,又收回腳步,“搞衛生也行,還有什麽剩餘的活兒留給我做嗎?”

王睿開玩笑的,誰知岑谙還一本正經當了真:“所以說你榆木腦瓜,趕緊拿了東西收工走人!”

岑谙笑了笑,将臺面上本就疊放得整整齊齊的酒單豎起來碼了下,放下後又多手摸了摸邊上的屏顯接收器。

Advertisement

他去休息室将自己的櫃子收拾了一番,小面包分給在換衣服的其他人了,圓珠筆插在置物臺的筆筒裏,清掉一些客人私下給的名片,水杯——

岑谙把水杯夾在臂彎,打算臨走前先給它灌滿水。

關好櫃門,他把穿了兩年的工作服疊好,捧着去找王睿。

王睿看他挺大陣仗的樣子,當場愣了:“幹啥呢這是?”

“王哥。”岑谙把工作服放下的時候有些不舍,可那麽沉重的兩年感情那麽重要的人他也放下了,這麽輕的工作服又有何不可,“王哥,我是過來辭職的。”

“不是,這太突然了吧,怎麽幹得好好的就……”王睿連忙從吧臺後繞出來,照着他從頭打量到腳尖,“是因為我今晚吼你的那句話嗎?哎王哥那是亂說的,你——”

“跟這沒關系,”岑谙打斷對方,“就是我這學期開學沒多久就要找單位實習了,我沒辦法兩頭兼顧。”

“這樣啊,那确實。”王睿惋惜地說,“你這一走,不定多少客人惦記你。”

岑谙的手揣在兜裏将一個物事攥得很緊,臉上卻全然是放松之态:“王哥,你別把我說得跟什麽似的。”

王睿樂了,手掌往那疊好的衣服上一拍:“行了,我回去算下賬,最遲明天下午把數結了給你打卡上,你別擔心。”

“謝謝王哥。”岑谙道完謝還沒動,良久才又開了口,“其實我還是很好奇,我十一月的工資怎麽收了雙倍?”

王睿都快把這茬兒忘了,回憶了一下才道:“哦,是青森讓我幫忙給的,說是你賠了他個什麽東西?他忍不下心你花這個錢。什麽東西啊到底,我一直被蒙在鼓裏。”

岑谙抽了口氣,為自己在內心做過的自不量力的較量而羞得無地自容。

既然季青森當初幫他保守了秘密,那他便決定讓秘密就這樣爛在過往,岑谙裝作讀不懂王睿探索的眼神,将緊攥的拳松了,把沾染體溫的東西輕輕擱在工作服上面:“差點忘記還這個了。”

是那枚聽過他心跳的胸牌,從此他不再是工號018。

走出西下俱樂部,岑谙推着自行車,終是忍不住回頭望。

也許他今後再也不會玩盲品了。

岑谙以為這晚會輾轉反側難入眠,但沒有,他睡了特別踏實的一個覺,甚至一夜無夢,那些他自以為舍不下的萬般懷念的往事都沒有闖進夢裏打擾。

除了體感還是很冷,這房子朝陰,晚上即使裹實了棉被将厚衣服全掖被窩裏也還是冷得人發抖,岑谙希望天氣快點回暖,又矛盾地希望不要熱得過分,他怕夏天的衣服擋不住日漸圓滾的肚子。

第二天一早,岑谙出去買了支二手手機,除了外觀上有點磨損、開機時間較長,別的都沒什麽大問題。

拎着從菜市場購置的一口小鍋回瀛村大街時,岑谙還在低着頭搗鼓手機裏的軟件商店,眼尾瞥見自家樓下地面上投了道長長的影子,他心口猛地收縮了下,再擡頭便瞧見烏林晚的臉。

烏林晚沖掌心裏直呵氣,擎等着他這一擡眼:“急死誰了,我給你發消息你怎麽都不回一條啊!這不正拿着手機嗎?”

“你怎麽來了?”岑谙忙掏鑰匙上樓,“我手機弄丢了,剛出去買了個二手插上新卡,賬號什麽的還沒轉移過來。”

烏林晚一進屋就想擰開小太陽,轉念又把手探進被窩裏:“媽的,怎麽這麽倒黴啊……”

“不倒黴啊,”岑谙笑着打開小太陽轉向烏林晚,“我跟應筵分手了。”

“啊?”

“就是俱樂部你碰見的那個alpha,我昨晚跟他分手了。”岑谙把新買的鍋洗幹淨,“吃炒米粉嗎?”

“吃,”烏林晚道,“誰提的?他都不管你懷孕了嗎?給沒給撫養費和精神損失費?媽的給了你就不會買個區區二手手機了,他是不是人啊!”

“他不知道我懷了,我沒跟他說,省得藕斷絲連。”岑谙抓了兩只雞蛋,“放蔥花嗎?”

“放,”烏林晚關掉小太陽轉移到爐竈旁烘手,“不是,就算你不說,長了眼的都看出來你懷了吧,他瞎嗎?”

“無所謂了。”岑谙左手抄起鍋鏟,右手摸出剛買的手機遞給烏林晚,“有空不,幫我把賬號信息都給改綁了吧。”

成功登上微信後,班群不間斷彈出來的消息擾得手機振動不停,岑谙沒顧上看,先點開置頂裏應筵的頭像把他拉進了黑名單,然後删除聊天記錄,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絕情到完全不給自己回味和留戀的餘地。

班群裏發的是新學期的課表,基本沒多少專業課了,課程分布得稀稀拉拉的,表格大片的空白。

烏林晚吸溜着米粉,邊從兜裏掏出個U盤拍桌上——被充當桌子的行李箱上:“對了,給你這個。”

“什麽啊。”

“你昨晚不是說想找兼職嗎?我瞧着學校附近的兼職都掙不了幾個錢,幹脆托梁自樾幫你找了份翻譯文檔的活兒,就當是給他家公司當外包。”烏林晚說,“你先拿這份文檔試試手,沒問題的話就給你過了,我一大早就發你了來着,結果你一直沒回,我只好拷進U盤拿過來了。”

昨晚岑谙辭職之後還琢磨着上哪找份家教的活兒應付一下生活費,此時對着這送上門的好事頗有些受寵若驚:“又開越野又家裏開公司的,你那師弟到底什麽來頭啊。”

“不知道啊,趁他還沒甩我趕緊多多利用資源。”烏林晚一抹嘴巴,沒形象地打了個嗝兒,“小寶,你做的炒粉比他家廚子做的好吃多了,下回我帶他一塊過來嘗嘗。”

等烏林晚走了,岑谙收拾收拾鍋碗,開了電腦接上U盤就研究起來,文檔內容跟金融貿易相關,總的來說也跟他的專業對上了口,這種熱門行業翻譯起來難度也相對較低。

岑谙對着電腦一坐就坐到了晚上,隔天開學但沒課,他心無旁骛地忙活到淩晨兩點,抱着電腦去充電時發覺機身燙得驚人,才速速保存好文檔關掉了屏幕。

第二天,岑谙起了大早去學校報到,也就是拿着學生證上行政樓蓋個章的事,前後辦完不過十分鐘,岑谙收好證件離開學校,虛扶着被寬松衛衣遮掩住的腹部,乘上清晨擁擠的公交趕往大學城的另一所高校。

精算學專業沒有美學課,岑谙第一次接觸這個課程,還是蹭的別的學校別的專業。

階梯教室密密麻麻塞滿了人,不同專業的三個班同時來聽這堂課,岑谙坐在最後排,別的學生面前擺着嶄新的《美學概論》,他放個筆記本裝模作樣。

季青森踩着上課鈴進教室的時候許多alpha在吹口哨,但沒惡意,季青森慢條斯理地脫大衣,笑得一派文雅:“開學第一課,不是教你們耍流氓啊。”

他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架上銀邊眼鏡,沖臺下烏泱泱的人群掃了一圈,指了人上講臺調試投影後拿了份表格:“來,點個名。我假期經常在家裏陪孩子,心态可能還沒扭正過來,點名方式會比較特殊,不許笑話啊。”

他抖了抖花名冊,嗓音清亮:“葉佳佳小朋友。”

全場哄笑開來,一個女生紅着臉應答:“到。”

“李展小朋友。”

“到!”

“阮軟小朋友。”

“到。”

三個班的學生就這樣輪番被季青森喊了遍“小朋友”,笑聲逐漸低下去了,岑谙埋着頭,聽季青森的聲音在逐漸靜下來的教室裏愈加清晰。

紙張翻動,季青森放下花名冊,正當大家都以為點名環節到此為止,季青森突然道:“岑谙,小朋友。”

岑谙驚愕擡眼,穿過一室燈光與季青森對視上。

他嘴唇張合,聲若蚊蠅地應了聲“到”。

而心裏聲聲自問,這樣的人,他又怎麽可能去找理由讨厭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