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剛進電梯,岑谙就收到了好友申請,他握着亮屏的手機,等回到辦公室才慢悠悠點了通過。

除了一句系統提醒的雙方已成為好友,聊天界面什麽也沒有,那些他一廂情願的眷注、低聲下氣的請求,通通失去了原有的痕跡,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麽。

不消兩分鐘,應筵發來了一條消息:椰蓉球好吃嗎?

岑谙擱下袋子,挨着桌沿敲字兒,答非所問道:專心開車。

洗過手繞辦公桌後坐下,岑谙解開袋子,撚起一顆嘗了口,沒上次應筵在外面買的甜,但正合他口味。

應筵做了挺多的,岑谙還沒餓,吃了兩顆就有了飽腹感,他蓋上西點盒擱回袋子裏去,拿過邊上的文件繼續忙活。

今晚他沒打算加班,到點便關電腦,将手邊未看完的資料往包裏一塞,連同擱在桌角的袋子拿在手裏,離開辦公室在走廊碰上從餐廳打包飯回來的嚴若炤,莫名還揣了份心虛。

嚴若炤問:“走了?”

“啊,”岑谙扯理由,“昨晚忙得太晚,回去惹小愉生悶氣了,今天早點回去哄他。”

嚴若炤掃了眼他手上的東西,說:“路上濕滑,慢點開。”

等戳亮電梯按鈕,岑谙才回過神來,他又不是早退,也不知道詞鈍意虛個什麽勁。

雨已經停了,但路上免不得一場擁堵,岑谙回到家時天色潑了墨般,幸而屋裏燈火融融,岑愉和岑頌正圍在茶幾旁争論手抄報要用哪個顏色的卡紙漂亮。

見他回來,岑愉不跟小叔吵了,奔過來就要幫岑谙拎手上的袋子,岑頌在一旁吹鼻子瞪眼,低聲罵着“臭玩意兒盡拍馬屁”,然後跟着過來奪走了岑谙的公事包幫忙放到沙發上。

岑谙兩手空閑,換了鞋進屋倒水喝,轉頭瞧向岑頌:“你怎麽總在家裏窩着,住宿費不白交了嗎?”

岑頌趁岑愉不注意,唰一下從卡紙冊裏撕下桃粉色的一張,揮筆在最上端張牙舞爪地寫下小侄子的作業标題:“我在家不好麽,還能幫你照看着小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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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說!今晚我自己坐車放學的,回來你還要我幫你端茶洗水果!”岑愉抱着西點盒噔噔跑過去,看到浪費了的一張卡紙,登時炸了,“我要藍色,要藍色!粉色是留給我同桌做手工用的!”

“手工用哪種顏色不行啊,小叔是桃子味兒,你得把粉色留給你小叔知道麽。”

“那是我的作業!你寫你的論文別嚯嚯我的手抄報!”

無人吵嚷的獨立辦公室跟雀喧鸠聚的家裏簡直兩個級別,岑谙的耳膜飽受折磨,忙鑽進廚房裏準備晚飯,躲開了滿客廳的滾滾硝煙。

剛把手機從兜裏掏出來擺到料理臺上,屏幕亮了,應筵發來一張握着咖啡杯的照片,指間夾着機票,配文:先分手十二個小時,落地第一時間聯系你。

岑谙回:誰要跟你分手。

他本意是他們何時在一起了,怎知應筵的回答緊接而至,快得他都沒從自己那句話裏品出別的含義:那以後都好好的。

岑谙用力甩上冰箱門:不許玩文字游戲。

應筵:不許玩加班游戲。

也不知是誰以往常常加班,岑谙踱到窗邊看了看樓下覆着水光的地面,不得不說自一場風暴潮後,他多了個不喜歡的天氣。

如果不聞不問顯得不妥,言明等候顯得心切,那……岑谙在放下手機前回複最後一句:回來的話,挑一個好天氣吧。

炒好菜端出去,那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握手言和,守着那盒椰蓉球差不多掃了個精光。

岑頌推了推西點盒:“哥,給你留了兩個。”

岑愉舔舔手指,打了個嗝兒,擦擦手過來派筷子。

岑谙無語道:“吃那麽多,還能吃得下飯嗎?”

“主要是太好吃了,比我們學校後街的私房甜品弄得都好。”岑頌撥了撥西點盒和袋子,“這什麽商家啊,二維碼都不印一個,太不懂賺錢了吧。”

岑谙往他滿是腱子肉的胳膊上甩一掌:“別光坐着,趕緊去盛飯,要不你明晚吃學校食堂。”

難為那倆吃了那麽多點心還能把滿餐桌的三葷一素吃幹抹淨,岑頌真怕岑谙沒收他鑰匙趕他回學校住,飯後積極地承包起刷碗的任務,岑愉拱到岑谙腿上,悄聲說:“爸爸,那個球真好吃。”

“是嘛。”岑谙說,“那下次還給你帶。”

“喜歡爸爸。”岑愉貼了貼他,從褲兜裏掏出個新的手繩,“材料包裏沒有小熊了,我用了小刺猬。”

深綠色的編織繩,看着也不錯,岑谙勾在指尖上:“這麽好看呢,上課偷偷編的?”

“沒有!我課間弄的,連毽子都沒踢。”岑愉說,“還被邢小陶看到了,讓我編個黑色小珍珠給她。”

“不得了,以後她的小姐妹沒準兒要你一人編一個了。”岑谙拍拍孩子的後背,“去吧,寫完作業再編,別太晚睡。”

房間裏新安了套桌椅,岑愉抱起書包往屋裏去了,客廳裏就剩着岑谙一人。

廚房傳出碗碟相碰的聲音清脆得像一曲奏樂,岑谙聽着,從沙發上擰過身來,後方的瓷磚牆挂滿娃娃,他随手将手繩挂到一只山羊角上,拉遠距離拍了個照片,設置成自己的新頭像。

他這頭剛替換了頭像,那廂應筵就保存下來,頭等艙裏有網絡,他放着筆電裏要緊的工作不處理,全神貫注翻看岑谙的朋友圈。

平均一個月才發兩三條動态,每條生活照不多于一張,應筵恨不得從寥寥幾角窺見岑谙如今生活的全貌,看了哪場電影、打卡過哪家餐廳、從書店裏淘到哪本新出的詩集……

電影票有三張,他揣摩除了岑谙和小愉剩下的那個會是誰,那個滿身巧克力味兒的alpha?人家從出生起就贏在了起點,哪像他不得不想方設法遮蓋起不惹人喜的信息素,偏還連孩子的名字都不配提及。

發布日期四月之初,環河公園綠意盎然,照片裏的小孩兒踩着溜冰鞋從東靈橋滑下,細胳膊細腿兒,也不知那晚在俱樂部外推他怎會有那麽大的力氣,應筵小心保存,可惜沒翻出過小愉的一張正臉照,他似乎從沒看過一次小alpha帶笑的眉眼,在這條路上他已經被岑谙判了死刑。

一盞床頭燈、一輪天上月、幾只枝頭鳥、落日街頭照,食物美景,野狗野貓,岑谙的朋友圈內容囊括很多方面,唯獨未在自己的朋友圈露過一次臉,個人照比工作號裏的還稀缺。

其中有兩年,岑谙的朋友圈是大段的空白,沒有圖片,沒有文字,不知是生活太忙碌,還是無心觀四方——

直到岑谙離開的他的那一年七月,二十號,岑谙發了一枚太陽,是軟件自帶的表情,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再往後就是一條直線,朋友圈被翻到了底。

岑谙這些年記錄的樸素內容,成了應筵遠門在外的私藏慰藉。

落地南澳是上午十點,離開航站樓去往酒店的路上,應筵給岑谙拍下了本地的春色,岑谙回敬他辦公桌上一杯剛沖泡好的咖啡。

兩地存在不大的時差,應筵問:回公司了?

岑谙在等待電腦開機,抽空回複:淨問廢話,前幾天不是才在這張桌子上偷襲過我。

應筵:別冤枉無辜人士,我那次可沒得手。

岑谙:要是得手了恐怕我倆現在就不會在這個號上聊天了。

應筵:好小氣的beta。

岑谙:好小氣的alpha,借了領帶卻記不起歸還。

應筵敗下陣來:我在這邊買一條新的送給你。

有部門組長給他送文件上來,岑谙關掉手機,單方面結束了這場估計比岑愉和邢小陶的聊天內容還幼稚的拌嘴。

才剛加上好友沒幾天而已,應筵的頭像沒被刻意置頂也時時挂在了岑谙聊天列表裏的最頂端,這樣很不好,岑谙知道習慣一旦形成就會産生依賴性,為了杜絕這種心理産生,他手動把岑頌置頂了,并在每天睡前給他弟發晚安。

岑頌既受寵若驚也肉跳心驚,抓着手機跑過來敲他門:“哥,你是不是太久沒alpha,拿我來過瘾了?”

快要睡着的岑愉從被窩支棱起腦袋:“我就是爸爸的alpha!”

岑谙摁熄手機:“我是檢查一下你多晚睡覺,順便喊你給我關個燈。”

應筵雖每天都有找他,但消息不算密集,各自都席不暇暖,且相隔兩個時區,能立即回複就很湊巧。

開會時岑谙的手機開靜音關振動,但收到來信會亮屏兩秒,應筵給他發酒莊的包裝車間證明每一支酒都按嚴格規定生産,也發穿梭于葡萄林密葉中斑駁的陽光,問他祜靈市是否還下雨。

會議室裏岑谙往往坐在前頭最靠近嚴若炤的位置,以防老總火眼金睛,他通常散會後都故意不急着碰手機,挑着問題跟人探讨完才不慌不忙回辦公室點進界面。

岑谙:以前怎麽沒見你話那麽多。

應筵:我也沒發現自己的分享欲可以這麽強烈。

岑谙:你這都不是分享欲了,是瘋享欲。

應筵:你錯字了,是想。

應筵:岑谙,我想你了。

就像南澳的葡萄園砸下一顆果實,在岑谙的心頭淌了片酸甜。

這不是應筵第一次說想他,卻是他第一次這麽直觀地感受到應筵在想他,因為這一瞬,他每個器官每塊肌肉,都清晰地感覺到盤亘體內多年的根在收縮。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複,索性如往常般拿工作當托詞,自私地讓應筵的想念成為結束語,大概下一次話題,又能完美地逃過。

沒想到應筵這次好像沒打算輕易放過他,岑谙克制了一整個下午沒拿起手機,晚上洗過澡起了閑心看看,驚恐地發現朋友圈攢了一百多條消息,應筵給他的每一條動态都點上了贊。

岑谙戳他:你手不酸啊?

應筵擎等着他主動:打不動字的話可以開視頻麽。

岑谙:不可以。

應筵:我買了新的領帶,你看看顏色喜不喜歡。

岑谙:手機裏看有色差,我喜歡肉眼看。

界面沒再彈出新消息,正當岑谙懷疑他也被應筵當成了結束語,應筵忽然回複道:是想見面的意思嗎?

岑谙握着手機,耳畔倏然群山轟隆,是他的心在動搖。

在聊天界面和天氣軟件切換數次,岑谙仰靠在床頭,就當是誰的胸膛:祜靈市早就放晴了很多天。

在應筵離開後那場雨只飄了一夜,後來便一直保持着晴天,只不過十冬臘月,沒有一天不是冷得折膠堕指,岑谙每天要給岑愉準備兩壺熱水,一壺放在保溫杯解渴,一壺抱在懷裏驅寒。

十五號的前一晚,岑谙整點下班,買食材回家調了火鍋,慶祝岑頌的論文順利發表,雖然吃完以後還是由他弟來負責刷碗,為此岑頌還揪了把悠閑吸溜酸奶的侄子,罵他是什麽都不用做的小點心。

岑谙隔着一扇浴室門都能聽見那倆在外面吵嘴,溫水從頭頂澆落,砸在腳邊聲聲清晰,稍微蓋過門外的高分貝。

他總覺得今天好像缺了什麽,擦完身子習慣性把手探向壁架上的手機才想起今天似乎沒接收到應筵的消息,岑頌那臭桃子明晃晃地挂在他的置頂。

像是能發生感應,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應筵的頭像綴了紅點,機身振得岑谙的指尖都在發燙,也許該怪洗澡調的水溫太高。

而應筵發來燈下銀砂,和一個不足百米的定位。

或許更有趕路的喘息與憧憬的眼神,但正如岑谙說,肉眼相見才得以真切。

于是文字沒暴露一聲心跳,可僅僅幾字就道盡所有。

應筵:岑谙,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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