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折腰

折腰

幾乎就是在頃刻之間,舞姬翩翩揮起的水袖如一朵龐大的綠色荷花驟然開放,臺子上霎時清香四溢,衆人仿佛置身于滿目菡萏的池塘中。

飄飄逸然之際,舞姬再次聚攏,樂聲乍然停止。

只見厚重的殿門緩緩開啓,驟然飛進來一個身着煙緋色舞裙的女子,輕紗覆面、水袖翩翩,讓人看不清真容。

衆舞姬綠袖再次一揮,煙緋色的領舞女子便完全伫立在了舞臺中,眼波流動、姿容婉約。

穆熙視力極好,便是隔着遠遠的距離和幾十號人,也能在彩袖揮動之間準确無誤地捕捉臺上女子的眼神。

不消多說,就只有一眼,他便明白了那臺上的人是誰。

雖然頭上的珠花和面紗将人包的只剩下一雙眼睛,但是水袖揮動間,穆熙還是能瞧出她來。

不止如此,穆熙握着酒杯的手暗自用力。他竟然不知,她還有這樣一面。

這下算是撿到寶了。

穆熙嘴角微微勾起,強忍着心中的激動和波瀾四起,擡起手一飲而盡。

只看了一眼穆熙仰頭時從衣袍中露出的喉結,安嫔便紅着臉迅速低下了頭,夾了一塊莴苣在太後面前的碗碟中。

像是不小心碰到了碟子邊沿,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音讓太後從面前的歌舞盛景中回過神來。

玉榮姑姑接過安嫔手中的筷子,壓低聲音道:“娘娘讓奴婢來吧”,随即身邊的小宮女便頗有眼色地将安嫔扶着坐下。

太後看了一眼還是空空蕩蕩的座位,又見穆熙臉色不錯,一時也不想追究誰的責任。

只一邊看着臺上的人,一邊與穆熙說話:“這臺上的人舞跳得是真得好!只是……哀家瞧着這人,不像是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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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穆熙答話,衆人便聽得屏風後有聲音傳來:“太後真是好眼力,臺上的人确實不是臣妾。”

繞過屏風,賢妃扶着素伊的手,慢慢悠悠地一瘸一拐來到太後與穆熙眼前。

此時臺下衆人正忙着看歌舞,臺上的這處動靜倒不是很惹人注目。

“你這是怎麽了?”穆熙等賢妃坐下,關切問道。

“回陛下,臣妾今日在房中練習舞蹈,不慎滑倒傷了筋骨。太醫方才看過無礙了,只是這舞是獻不成了。”

太後不解,來了興趣問道:“既然臺上不是你,那誰還能練的了你這舞?”

京中誰人不知折腰舞練習難度極大,多少人都只會一點皮毛。還是早年賢妃得了造化,有高人指點,這才整個地學了下來。

不知臺上是何人,竟然不輸賢妃當年的風采。

說句更貼切地,便是贊一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也不為過。

賢妃也不明說,只賣了個關子:“太後您等着看便是。”

這般說着,賢妃像是想起了什麽,還要強撐着跪下行禮,稱自己并非有意來遲。還是穆熙揮手制止,“既然傷了,坐着便好。”

有了穆熙的允許,賢妃也當真沒起來,畢竟是為了演給太後看。只是坐席後,免不了與安嫔對上眼。

方才賢妃一進來,安嫔的臉色便不好,礙于在衆人面前,還是顯出了三分笑意。

此刻賢妃沖着她挑了挑精致上揚的眉毛,滿滿的挑釁意味,安嫔氣得将藏在桌下的手絹絞了又絞。

嘴角諷刺地拉了拉,賢妃又将視線落在了舞臺上。

臺上的人兒跳得十分不錯,舞步旋轉間像一朵盛開的蓮花,身段修長,腰肢細軟,美得傾國傾城。

一曲終了,随着最後一段曲音落下,飛天水袖也被收回手中。

舞姬們依次退下,煙緋色衣着的人向前邁了幾步,盈盈下跪,“臣妾以此舞祝太後與陛下:年年今日,歲喜長新①。”

衆人聽後,也跟着站起來朝上首賀道:“祝太後與陛下年年今日,歲喜長新!”

整齊宏大的聲音由近及遠,回聲久久萦繞在耳畔,彰顯出皇家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好、好、好,都坐下吧。”太後難得露出一番欣慰的神色,玉榮等人也由衷高興。

此時視線更加聚集在了身着煙緋色衣衫的女子身上,縱使有眼尖的人已經猜出來她的身份,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生怕錯過了面紗揭下地那一刻。

穆熙一刻也等不得了,太後剛說完讓衆人坐下,他便起身往那團煙緋色走去。

離得近了,還能看到露出來的一小塊額頭肌膚上,挂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安嫔只來得及錯愕一聲,便眼睜睜地看着人往她素日讨厭的人深情款款地走去。

步履之急切,就像深怕慢了一步似的。

穆熙只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這處距離,已經能看得見她頭上的花蕊中還藏着點點水珠,鮮嫩的很。

躬身彎腰将人扶起,穆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中只對她一人流露出出的熱烈與觊觎,使得她的心不由得快跳。

只是眼中的情緒閃得很快,等她再看過去時,已經不見了。

穆熙指腹上的薄繭只在她耳垂上刮了刮,輕盈的面紗便順勢而下,滑落在穆熙手上。

“果然是你。”

面紗下,烏麗華精致的眉眼完完全全地露于人前,偏今日妝豔,整個人靈動又妖冶。

除了某些宮人按耐不住發出的抽氣聲外,便只有穆熙似笑非笑說出來的這句話落入了她的耳中。

“這位貴人生的當真是美豔!來來來,小王今日定要敬一杯。”汾陽王的話吸引了烏麗華的注意力,她不由自主随聲音看去,見到一個容貌清俊的男子正端起酒杯站在席間。

“汾陽王可當真是醉了,你這話小心引得陛下醋意,罰你半年不許飲酒作賦,哈哈哈……”另有一個中年的男子在席間開口,雖然上了年紀,但自有一股文雅風流。

這都是穆氏子弟吧,生得還真是不錯……烏麗華情不自禁去瞟了一眼穆熙,暗暗将他們做比較。

不知穆熙是否洞悉了她的想法,竟然霸道地将手攔在她肩上,将她整個人扣在懷裏,頗有些占有欲作祟。

只見他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攬着美人,霸道的眉眼微微眯起,也不答方才汾陽王等人的話,只朝着那個方向一敬,仰頭一口悶下。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又風流潇灑,烏麗華有些看呆了,心中感慨:難怪安嫔等人對你這麽癡迷……

“看呆了?”穆熙身上的酒氣熏的她頭暈,此刻一開口,酒氣更濃了。

她木讷地點點頭,看得穆熙低笑一聲,就着這個姿勢往回走,半點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穆熙将這個度掌握得極好,外人看來是穆熙将她攙着走,實則大掌已經放到了腰上,只是這個角度別人不容易看見。

絲毫不顧及別人的看法,穆熙竟要強勢地将她拉去同他一桌,幸好福生機靈,将位置安排在賢妃旁。

頂着穆熙不悅的目光,烏麗華順勢落座賢妃身旁,回頭沖他讨好一笑,穆熙這才并未發作。

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賢妃等她的熱勁兒過去了,便邀她一桌說話。

趁着她搬位置的功夫,賢妃将手上一個粽子剝好,叫人淋了些酸酸的奶酪在上頭。

“今日算來,真是多謝你了。”賢妃将自己面前剝好的奶酪粽子往烏麗華面前一送,下巴指了指,示意她嘗嘗。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進宮以來賢妃姐姐幫了我許多,今日我能碰上您挑這舞,也是上天的安排。”

折腰舞她能跳,完全是運氣;今日來得早,也是運氣;早膳吃的少,能穿得下舞衣更是運氣。

烏麗華接過素伊遞過來的精致小碟,抿了一口,果然是酸甜可口。

賢妃兀自嘆了一口氣,烏麗華隐約賢妃覺得像是如釋重負一般,于是關切問道:“姐姐可是不舒服?”

“并未。”賢妃搖了搖頭,素伊在一旁小聲回道:“是我家夫人近日病了,沒法進宮,所以娘娘心中挂念。”

“這樣,那姐姐更要振作精神,多吃些,這樣才能與徐夫人在中秋宮宴上團團圓圓。”

烏麗華一邊說,一邊給賢妃碟中夾了一筷子酥肉。

賢妃抿嘴笑了笑,點了點頭,旋即動起筷來。

因着早上只喝了兩口粥,面對眼前的滿漢全席,烏麗華正吃得高興。

此時耳邊幽幽飄過來一句話,“那日的事,我并非有意算計你。”

烏麗華動筷的手止住了,錯愕地看着賢妃,對方一臉平靜地吃着東西。

察覺到穆熙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烏麗華不好再看,又低下了頭,只回了一句:“我從未怨娘娘,那日的事,麗華自有判斷。”

宮人是被刻意安排的,奪權是賢妃計劃中的,她只是催化了這一過程,間接幫了賢妃一把。

這次,賢妃沒有用高高在上的稱呼,她也沒有用進宮以來一直挂在嘴邊的自稱。

這一刻,兩人都覺得對方是朋友。

“本宮一早便知道你會這麽說。”賢妃擦了擦嘴角,轉頭看着她。

“不過本宮一直不喜歡欠人情,今日便送你一個禮物,不必道謝。”

賢妃神秘兮兮地朝她說道,烏麗華一頭霧水。

賢妃說罷,只一心觀賞起今日宴席上的節目。她為這些忙了有些日子,今日難得休息,烏麗華也不好再打擾她。

總算吃飽了東西,烏麗華擦了擦嘴,剛放下筷子,素伊便湊近了她身旁,“美人請随我來。”

臨走前,烏麗華偷偷看了一眼穆熙,見他并未注意自己這邊的情況,才放心大膽地跟着素伊出去。

素伊在前面帶路,熟練地将她和玉芳帶到一處房間,門口有宮人早已端着托盤在等待。

素伊将托盤遞給玉芳,側身行禮,“啓禀美人,這是賢妃娘娘準備的衣衫,若您不嫌棄,可以進此屋更衣。”

烏麗華示意玉芳接過來,門前的宮人便将門打開,烏麗華看清屋內的情形後,驚喜一呼:“娘!”

①化用晏殊“願年年今日,喜長新”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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