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賢妃也跟着說道:“正是——京中近來多流行花樣的堆砌,講究越繁複越好。依我看來,這樣簡單的樣子看着倒還清爽,裝一些寧心靜神的香料也很适宜。”

“茵姐姐不愧是文雅之人,”麗華不禁贊道,她自愧沒有這種風雅的趣味,便說笑道:“像我呢,就會想裝些山楂果子蜜餞最合适!饞了吃一個,倒也方便!”

柳寶林在一旁接話,“二位娘娘不嫌嫔妾手藝粗糙就好。不拘用它裝些什麽,旦憑娘娘們的心意,喜歡便好。臣妾也是一時見花草志的書上有些少見的花花草草,便自己依樣子描了下來。想着夏日天熱,就是放些驅蚊蟲的香膏、草藥什麽的也不錯。”

“你有心了,明月。”

賢妃感激地看了一眼柳寶林,總是這樣細心周到,時不時給她和昭兒送些親手做的東西,在這冷冰冰的宮裏給予了她像家人一樣的關懷。

偏這姑娘性子也執拗,曾問她想不想要穆熙的寵愛,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反而惹得她斷發明志,自稱只想要平靜的生活下去。

無奈見狀只能作罷,彼時的自己搖頭輕嘆,說道:“又是一個傻姑娘。”

不過幸好,現在的生活明月倒也滿意。

賢妃搖着團扇,視線順着案幾前的地毯,延伸到已經暗沉的天色——遠方僅餘一縷金光斜挂天空,高高的宮牆遮住了大半遠眺的視線。

柳寶林手執茶壺将賢妃面前的茶盞斟滿,聞言說道:“娘娘不必與嫔妾客氣,這都是嫔妾心甘情願做的。若沒有娘娘,嫔妾今時今日早不知身在何處。”

麗華謝過柳寶林給自己斟茶,心中想到:聽柳寶林此言,莫不是還是一個經歷豐富的女子?

看她與茵姐姐的相處,大約還是報恩之舉。說來,進宮這麽些日子,她還不曾了解過這柳寶林來自何方,是何處人士。

将手心的香囊翻了一個面,麗華這才發現香囊結繩處繡着三片葉子,樣子栩栩如生,又感到熟悉——仿佛是奈奈花①的葉子。

想到這個,麗華便說出來:“柳寶林還真是手巧,這結繩處都能繡上奈奈花的葉子。”

柳寶林聞言唇齒微張,仿佛被她能看出這是奈奈花的葉子而感到吃驚,有些驚喜地說道:“娘娘好眼力!這确實是奈奈花的葉子。在我的家鄉,人們為了表達祝福,便會香囊上常繡這個。只是嫔妾也不常繡的,一時心血來潮才會繡這個,我們那兒也講究心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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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也在一旁說道:“明月送來昭兒的衣服上也有這種葉子,本宮還以為是花樣,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淵源。”

麗華聽完柳寶林的話,略略點頭應是,複又說道:“京中氣候不适合奈奈花生長,反倒是邊塞常見。回京之前,我也常在邊城見奈奈花,這花的花期是每年七、八月份。因為其葉子能入藥,也确實有祝福之意。”

“不過,”麗華頓了頓,眼神不由得打量起了柳寶林,問道:“麗華冒昧,柳寶林可是邊城人士?”

奈奈花是邊地之物,宮中怕是只有熟讀醫術的太醫才會知道,要麽就是——長年生活在邊地的人才會對它如此熟悉。

“這……”柳寶林擡眼去看賢妃,眸中閃過一絲惶恐和慌亂。

她确實沒想到,小小的三片葉子,便讓人瞧出了她的來歷。

賢妃面色如常,見柳寶林臉色微微發白,握住了她面前的一只手,柳寶林這才好似有了主心骨,沖二人略笑了笑。

賢妃主動向麗華解釋起來:“你呀,不愧是将軍的女兒,這審問人的本事可是十足十的厲害!”

“娘娘,還是明月自己說吧。”柳寶林摁了摁賢妃的手,又搖了搖頭,這回還是讓她自己來說。

賢妃娘娘已經幫她解釋了太多回,左右都是她的身世,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柳寶林便主動道:“明月确實是邊城人士。因當地惡霸逼迫,便私自一個人逃了出來,原想三兩個月再回去。誰知,因我一念之差,竟然連累了家人……待我回家時,鄉親們便告訴嫔妾,家中已經空無一人了。”

麗華心覺歉意,不曾想她多問的一句話竟然牽扯出了別人舊年的痛處,見柳寶林此刻眼角挂淚,便将自己的一方手帕塞入柳寶林手中:“對不住,寶林。我不知你從前會有如此遭遇。”

柳寶林謝過,擦了擦眼角,說道:“無事,左右嫔妾來自邊地,倒也不是細作。說說又有何妨?這麽些年,我也放下了……幸好後來遇上賢妃娘娘,這才有了安身之所。”

賢妃撫着柳寶林的後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一說到從前便要哭,哪裏像是放下了的樣子。

見麗華還是面有愧色,賢妃倒是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姐妹之間随意談天,不必介意,還和從前一樣。

麗華讪讪點頭,雖然覺得柳寶林的話還是有些奇怪,但人都已經給自己解釋清楚,還收了人家的香囊,也不好再多追問。

想到自己帶進宮來的東西裏,貌似還有一對奈奈花的簪子,麗華便想,待會兒回去不放妨以此簪子送給柳寶林,也算她為今日的冒昧作賠罪之禮。

柳寶林此刻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為自己方才的失态給麗華欠身賠禮,“讓娘娘見笑了。”

麗華朝玉芳使了一個眼色,攔住柳寶林欠身的動作,“柳寶林不必如此,說來還是我的過錯,無端讓你傷心。”

賢妃見二人又客套上了,忽然有了一個好主意,提議道:“你二人也算打過幾次照面,不如借着今日良辰好景,重新認識一下。宮中雖說姐妹衆多,但彼此交心的人又有幾何?你二人既然同在我宮中,便是有些緣分,往後見面雖說還是要守宮規,倒也不必像毫無交情的人一樣,那麽陌生。”

“你二人看來,如何?”賢妃問道。

麗華點頭,覺得這個主意甚好,柳寶林也同意,“旦憑娘娘吩咐。”

這時,打更的聲音從殿外模模糊糊地傳來,提醒着宮中各處時辰已經不早了。

麗華側身看了看門外天色,确實暮霭沉沉,自己在德蘭殿不知不覺已經待到了掌燈時分,便起身請辭。

賢妃笑着點頭,柳寶林起身目送,二人皆知陛下今晚又會去雲光殿,麗華肯定是要準備一番接駕,因此都沒有開口讓她再留一會兒。

宮中無寵,總是要比得寵的人要清閑得多。

柳寶林手心攥着方才麗華遞給她的帕子,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側目看向賢妃如雲的烏發和雪白的香腮,忍不住問道:“娘娘從來沒想過要争一争陛下嗎?或許當初陛下并不介意……”

賢妃抿唇一笑,反問道:“這個答案你不是之前就告訴過我了嗎?”

“明月一時失言,娘娘勿怪。”

起身躺到美人椅上,賢妃将團扇随意扔向案幾,響起“噠”一聲,宮人已經适時在香爐裏點上了常用的香。

賢妃閉上眼睛懶懶道:“罷了,再陪我說會兒話吧。方才午後覺醒,我又做起了之前的噩夢……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柳寶林瞳孔微縮,上前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滞,無聲自問:“怎會如此?”

安姝小心翼翼地避開巡邏的侍衛,等走到一處無人的宮殿,小心回頭左右看了幾下,這才提裙快步入內。

素雲跟在安姝身後,也是一臉謹慎,小心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院中有一處房屋內正燃着燭火,那也是整座空寂宮殿唯一的光亮,甚至是除了安姝主仆二人外唯一有人的地方。

安姝推門前,朝身後的素雲吩咐道:“你在這兒好好守着,別讓任何一個人進來。”

素雲點頭回道:“娘娘放心。”

安姝這才放心地推門而入。

人已經在此處等候許久了,安姝一進來,那人便背對她站着,也不行禮問安。

換了往常,她定要治這人一個大不敬之罪,但是如今,自己還有求于人。

于是,安姝強忍了心中的不滿,克制了自己欲要問罪的沖動,對那個和她一樣頂着披風、卻膽敢背對着她的人問道:“藥帶來了嗎?”

語氣及其不耐煩,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滿,從她嘴裏說出的話,透露了十足的高高在上。

那人聽後只是站着,像根木頭一樣,也不說話,依舊是背對着她。

安姝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本宮問你藥呢,帶來了嗎?”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地站着,四周除了呼吸聲,還是呼吸聲,此刻就連殿外打更的聲音也在四周若隐若現。

安姝拳頭攥緊了,指甲掐得手心生疼,這個人竟然敢如此藐視自己,簡直是無法無天!

手邊正好是屋內唯一的燭臺,安姝一把舉起,另一只手扯住那人的袖子,惡狠狠便将人拉扯轉身,“我讓你不說……”

安姝旋即被吓了一跳——

面前的人哪裏是什麽約定好要在此接頭的嬷嬷,赫然是朝堂上威風凜凜的安相!

“爹……你怎麽會來這裏?”安姝目光有些躲閃,手上的燭臺也悄悄地放回桌上。

安姝一時慌了,她爹來了這裏,那個約好給她送藥的嬷嬷去了哪?

若是她爹知道這藥是用來……會不會……

“姝兒、”安相語氣淡淡地喚了她一聲,安姝這才驚覺自己還攥着父親的袖子,忙一把丢開。

“看看你如今的樣子!莫說陛下了,哪個男人會要一個手段如此拙劣的女人?!”

安姝知道她爹是真的發怒了,也不顧四周灰塵厚重,直直跪在地上,哭訴道:“爹,女兒也是沒有辦法了。現下宮中就屬宜嫔和那個鄭妩兒平分秋色,女兒就是善良得像天仙又如何?陛下連看都不會來我承風殿看一眼……”

“還有姑母,她也變了……自從辛月回來,太後與我之間的關系便更疏遠了。現下壽安殿又住了一個鄭妩兒,太後還處處擡舉她,讓陛下時常去春禧殿看她——竟然是絲毫不顧我的感受!”

“宜嫔也就算了,她是鎮遠将軍府的大小姐,連爹你也要給烏将軍幾分薄面。可那個庶女出身的鄭妩兒,她憑什麽憑什麽!就憑一張和大姐姐相似的臉嗎?女兒不服!”

安相眼眸微眯,看着地上聲淚俱下的女兒,說道:“所以,你就想出了用藥來害那個鄭妩兒的手段?簡直是愚蠢!”

“你在陛下後院之中也待過幾年了,怎麽腦子還是如此地不長進!老夫向你保證,這藥還沒等送到鄭妩兒嘴裏,羽林衛便先到你承風殿拿人了!你以為還是宜嫔入宮的時候嗎?!”

被自己父親戳破了醜事,安姝頓時語塞,連哭也忘記了。她沒想到父親遠在宮外,竟然能得知幾月前她出手教訓宜嫔的事。

那次她輕而易舉就成功了,不然也不會打算故技重施,這次還想做的更絕一些,直接了斷了鄭妩兒。

安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還是上前将安姝扶起來,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兒了,雖說蠢了些,還是有些用處。

但願自己的接下來的一番良苦用心,她能聽得進去。

安相拿出那嬷嬷本來準備的藥,塞在了鄭妩兒手心裏,語重心長道:“姝兒,為父現在把這藥給你,不是讓你繼續你那個拙劣的把戲,而是讓你時時刻刻記住——再不可犯今日這樣的錯誤。當務之急,是搶在烏氏和鄭氏的前面,養育一個身上留着咱們安家血脈的孩子!”

“可陛下不願來我雲光殿,女兒也無法……”

安姝自己倒是想,也要穆熙肯給她這個機會。

安相突然覺得胸口的氣流翻滾,呼出的氣息乍然吹動了唇邊幾縷胡須,提醒道:“太後都知道讓鄭氏去分烏氏的寵,你為何就不能借一借鄭氏的肚子,讓她把屬于安家的皇子生下來?”

“爹的意思是讓鄭妩兒給我生個孩子?她怎麽可能答應?!”

安姝覺得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還不如一下結果了鄭妩兒利索。便是鄭妩兒同意,她也絕不會養一個庶出的東西生的孩子。

安相見她抗拒,怕她心生不滿,壞了大事,便誘哄道:“等你坐上了皇後的位置,滿宮裏的女人,除了太後,誰敢不唯你的命令是從?你若實在不喜,丢給嬷嬷養便是了。可眼下,要做上皇後的位置,一定要有一個孩子!即便那是你讨厭的鄭氏的孩子?”

“讓鄭氏的孩子認你為母,可比直接殺了她更痛快。”

此話說到安姝心口上,她怎麽如此愚鈍,竟然沒有看到這一層,要不是今夜父親前來,她恐怕已經走上了彎路。

安姝想明白其中關竅,說道:“多謝爹爹指點。”

“這藥我也不要了……”

說罷,安姝将手上藥包置于火芯處,火蛇順着紙包爬上來,将藥粉燒得幹幹淨淨。

風一吹,什麽也不剩了。

安相撚着胡須,只略略冷笑一聲,便命安姝在此稍留片刻,自己一個人開門出去。

素雲一見出來的人是丞相,心下大驚,當即跪下行禮。

心中頓時忐忑不安,莫非相爺發現了主子要做的事,怪她沒有看好主子,要拿她問罪?

安相不欲追究她主仆二人從前做的事,一揮手,便讓素雲起身回話。

“你同我細說那鄭氏——為何你主子竟有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素雲方才隐約聽到了幾句,主子也說過鄭寶林有一張與大小姐十分相似的臉,但相爺問話,她也只好複述一遍。

“奴婢鬥膽猜測,是因為鄭寶林的相貌。”

“相貌?”安相負手而立,心中頓時警覺起來。

他只是出于直覺,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官少卿手臂上纏了木夾板,肩膀也綁着繃帶,臉上塗着加了薄荷的藥膏,涼得他直吸氣。

裴瑜原本站在一旁看着太醫換藥,只等太醫弄好後,問問他官少卿的情況。

看他慘兮兮的樣子,又有太醫在場,裴瑜忍不住啐道:“你武功不高,怎麽敢和那麽多的壯漢比武?!那些都是軍中一等一的兵,十來個人一起打,連烏将軍都要怵一怵!”

“嘶~”官少卿剛要嬉皮笑臉,便扯動了臉上的傷口,疼的他又開始抽氣,“男子漢大丈夫,不怕啊啊啊啊啊啊!”

長意不等他說完,跳進門便按了按他的胳膊,疼得他老淚縱橫。

捉弄完官少卿後,長意便朝其餘人拱手道:“對不起了諸位,王爺有話要問官公子,無關人等還請回避。”

待人都走空了,長意也退了出來,站到了醫館廊下。

官少卿大咧咧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聽到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穆三郎說了,不管王爺要什麽,都必須、也只能、用虎符來換。”

相王一只腳剛踏進醫館房門,便聽官少卿給他來了這麽一句。

“憑他也配威脅本王?”

相王語氣陰冷,連連的冷笑讓人汗毛乍起。

長意仰頭看了看天,明明是暑熱正盛,他卻聞言如墜冰窖。

①奈奈花,随便起的名字,大家可以自己想象一下美麗的葉子。

大肥章來啦!姑且算個兩章湊在一起,不夠的後面補上哦。謝謝大家的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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