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副駕駛有三個牛皮紙袋,祁則打開車門時看到了,他彎腰進來,要把三袋東西往後座丢,提溜在手裏的時候很自然地往裏看了看。
程知漾瞅了他一眼,問:“看到什麽了?”
程知漾偶爾覺得好奇,就像早上動作自然戳的魚一樣,重逢的二十四個小時裏,祁則表現的太過自然了。
像是七年分開的時間從來沒有過,祁則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把程知漾逗生氣的人。
可怎麽會有人沒有變化呢,程知漾知道自己變了。
祁則其實沒看清,聞言才又仔細看了看,回答:“一袋幹菊花,一袋蜂蜜,”說着皺起眉扭頭把三袋東西丢去後座,“還有一袋蟲子。”
“蟲子哪來的啊。”祁則有些不高興。
兩人小時候上房揭瓦什麽調皮事都幹過,當然也抓過蟲子,他們離開農村的那段時間正好政策改革,對程知漾而言,生活是突然變好的。
那時候他已經沒和祁則一塊回家了,他們沒有住在一起,也就不知道原來長大後的祁則不喜歡蟲子。
“我爸給的。”程知漾打着方向盤把車子彙入車流,“池塘裏的魚都吃這個。”
被養在魚缸裏的魚竟然和別墅特意修建的池塘裏的錦鯉一個待遇,程知漾琢磨他家三十元一條的傻魚還挺有福氣。
祁則問:“菊花和蜂蜜也是嗎?”
“對,我剛從我爸那過來,都是他給的。”
“怎麽給你幹菊花?”祁則本意是想問,這玩意也不是不好賣,還需要特別給嗎?
程知漾說:“我爸那大花園裏種的,”想到這突然笑了,“他退休了,很認真地在過鄉野生活。”
祁則那腦子鐵定被博碩連讀時的經濟學腐蝕壞了,張口竟然問:“蜂蜜呢,也是叔叔自己刮的?”
正好紅燈,程知漾腳踩剎車,很認真地望向祁則,目光是淡淡的同情:“不,那是我爸買的,因為我不喝。”
養蜜蜂的工程和種菊花完全不能比,也不是有閑情逸致就能辦到的事,不知道祁則是怎麽想的。
程宏恺列舉了蜂蜜的很多優點,但程知漾從不喜歡喝,給兒子的當然是純天然的好東西,而他也清楚,程知漾雖然不回家,但是很聽話,給什麽吃什麽,甚至不屬于叮囑。
祁則聽了沒什麽反應,只點了點頭,垂着眼安安靜靜的,看起來有點可憐,像只在外流浪的小狗。
程知漾想到程宏恺的話,打算給曾經的童年舊友一點關懷:“你今天都在幹嗎?中午吃外賣嗎?”
程知漾雖然勉為其難讓祁則暫時借宿在他家,但他又一點都不勉強自己當個主人,根本不管飯也不管人,電話都沒有打過,要不是現下順帶想起來,他根本不會問。
程知漾從來都不是會關心別人的那種人。
“沒吃外賣。”程知漾問,祁則就說:“和時慕吃了個飯。”
不知道程知漾和時慕的關系,但他們前兩天才吃過飯,祁則就沒有特意強調和介紹。
想到時慕就想到林思遲,程知漾見好就收,沒有再想下去。
祁則好像真是受了什麽刺激才回的國,程知漾發現這人話有點密,并且是沒話找話,他配合不下去。
“我們去哪?”
“去吃飯。”
“去哪吃飯?”
“......”程知漾語氣涼飕飕的:“我告訴你,你就知道是哪兒嗎?”
祁則根本沒打擊到:“晃晃手機,你告訴我,我可以上網查查。”
程知漾聊不下去了。
沒過一會兒,祁則又問:“我們去吃什麽。”
祁則這麽多年沒回來,吃的都是幹巴巴的西餐,雖然國外也有中餐,但食材味道色澤沒一個比得上國內,程知漾有心想讓祁則多嘗嘗國內的美食,找的餐廳都比較正宗。
“吃飯。”程知漾幹巴巴地回答。
祁則說:“其實差不多吃點就行,我不挑食。”
程知漾按喇叭催促前方因為玩手機半天都沒動靜的司機,半個眼皮子都沒分給祁則。
大概是前兩年玩夠了,程知漾這半年表現的很乖,安分到程宏恺總怕他會作妖,才泡了幾個月咖啡就迫不及待把人往辦公室裏帶,圈在城市高大冰冷的寫字樓裏,當個被圈養的小寵物。
意思是程知漾也很少出門,這家餐廳他聽同事提過幾次,也經常刷到,吃飯确實是頭一回。
餐廳坐落在城市外環,算不上郊區,但也有些偏,裝修普通,連餐盤都平平無奇,味道卻确實好。沒問祁則意見,程知漾點了自己想吃的幾樣,然後平靜地喝着免費茶水。
祁則很喜歡程知漾的強勢和有主見,就怕對方太客套,畢竟這個人在他心裏七年沒有走遠過,而他對于程知漾必然不是。
祁則也跟着喝了,而後皺了皺眉:“味道有點怪。”
“大麥茶。”程知漾打量着他的神色,“你喝過嗎?”
祁則笑起來:“十八歲以前我也是在國內待着的好吧。”他想說他只是忘了,但不是沒喝過。
程知漾卻沒順着話題再談。
菜上的很快,程知漾沒假客套,管自己拿起了筷子。
飯桌上兩人都很安靜,不知是剛剛冷場的話題還是食物賭注了祁則的嘴,他和昨天一樣,雖然吃的慢條斯理,但吃得一點都不少。
程知漾下午被他爸喂了不少東西,并不是很餓,象征性吃了一口,就轉移了注意力,看祁則吃飯是一種享受,他慢吞吞地看了很久。
祁則一副餓慘的樣子,時慕要是在這,必然要罵他裝模作樣。
許久後祁則才用紙巾抹抹嘴:“你一直看我幹嗎?”
“好看才看。”
程知漾的眼神很清白,祁則仔細地看了,輕笑了下:“以前沒聽過你誇我。”
程知漾的語氣有些吊兒郎當,像個剛輕薄過良家大姑娘的流氓,落拓不羁道:“以前沒見過世面。”
祁則問:“現在見過了,反而覺得我好看?”
“是啊。”程知漾承認的很痛快。
祁則在心裏冷笑,聽完更不痛快了。
吃完飯時間還早,祁則提出要在外頭逛逛,程知漾答應了,但不是因為祁則。
來餐廳的路上看到一間酒吧,雖然是祁則鼓勵他想做就去做,但程知漾本身就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他想或者不想做一件事情,通常很難被他人左右結果。
假期害人,程知漾在踏進酒吧的前一刻嘆了口氣,琢磨自己這兩天叫的代駕次數未免太多了點。
進門前特地看了眼時間,營業時間是晚上七點開始,此時是八點半,程知漾和祁則踏進酒吧,裏面有不止一桌的客人,而程知漾仔細打量,心想大概是假期的原因,裏面甚至算得上滿客,明明還那麽早。
被營業員帶到座位上,程知漾随意點了杯調酒,這次沒再替祁則選擇,對服務員說:“他那杯問他。”
服務員才擡頭,祁則便說:“和他一樣。”
不久後上了瓜子還水果拼盤,程知漾叉了顆葡萄,又把瓜子盤推過去。
祁則還記得程知漾的話,和帶了任務似的,悄悄從桌對面挪過來,湊到程知漾耳邊,在酒吧吵吵嚷嚷的背影音樂裏問:“你喜歡這裏嗎?”
多年不見,祁則真像個腦子發育不完全的智障,程知漾心裏嫌棄對方的動作,卻又沒躲開他:“還行吧,有點悶。”
大部分酒吧都處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裏,在祁則看來,那是個讓人發瘋的地方,當然不可能有多流通的空氣。
“這是什麽奇怪的要求。”
“就是看不到什麽風景。”程知漾很認真地說,卻沒在看祁則的眼睛,像是只說給自己聽。
祁則早就發現了,程知漾不算熱情好客,但也做到了該有的禮貌,可他和祁則交流時,裏子是空的,十分漫不經心。
祁則無法在如今的程知漾那裏找到當年放學時一把跳上他的後背,要他背着走的那個人的身影。
大概真的是隔了很長的歲月。
好一會兒,程知漾才補充:“不适合發呆。”
祁則無奈失笑,想,程知漾原來想在茶館裏面開酒吧。
調酒上的時候,服務員奇怪地看了眼程知漾邊上的祁則,他記得這個人剛才不坐在這裏,這樣的環境下什麽樣的組合都有,但祁則和程知漾的氣質,還是讓他多看了兩眼,心裏好奇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程知漾沒看到,端過酒杯小口嘗了嘗,他食指上戴了枚戒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套進去的,看起來有點潮,反而是祁則一身白T穿的很幹淨。
他想到服務員剛剛的打量,又看看自己的着裝,嘴角一抽,有種不詳的預兆。
見程知漾放下酒杯,祁則照例問:“味道怎麽樣。”
程知漾像是才反應過來這人在他旁邊,心生不滿,莫名想起了他要把祁則趕走的事,卻又回答:“就這樣吧,普普通通,這種地方沒必要要求太高。”
祁則不太明白,不知道程知漾想要什麽,他盯着他的眼睛,企圖要一個回望,程知漾給了,他才問:“你想要什麽?”
唇齒間發苦,是調酒酒味太濃,說着要求不高的人卻有點不太高興。
“我問錯話了?”祁則問。
祁則他爸只給了他三個月的時間休息,有十幾個小時花在了回國路上,如今距離他回國過去了二十八個小時,而距離他和少年的程知漾分別過去了整整七年。
找不回來的不止是逝去的時間,還有年少的程知漾。
半晌,程知漾才說:“沒有,我在想怎麽和你說。”
這很難解釋,心理學的程知漾很難和經濟學的祁則解釋他這些年過的怎麽樣,祁則生活在上流生活,程知漾卻很自由,他連靈魂都是灑脫的,這一點祁則恐怕不能懂。
祁則反應過來,明白程知漾不是不想說,喜上眉梢,善解人意地體諒:“沒事,說不來不說也可以。”
程知漾再一次痛快地:“好的。”
“......”祁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非常悲傷就是了。
待了不到一個小時,程知漾就提出要走,祁則沒有攔着,畢竟他們住的是一個地方。
程知漾喝了酒,祁則的那杯酒他沒有喝上,他有心要替程知漾開車,不想兩個人相處的環境裏多了一個陌生人出來,況且程知漾喝了酒,祁則不是君子,就算不動手,就想動口套話。
套話這種事不需要喝多也可以做。
程知漾伸手一撥,連駕駛室都不讓祁則進:“你有國內駕照嗎?別瞎動。”
某人表現的一點都不像喝了酒,條理清晰,連祁則會反駁什麽都想好了,直接絕了他的路,那句“我會開車”活生生被咽了下去。
一路上沒人說話,程知漾腳步平穩地到了家,開了門,祁則就跟在他後頭。
房間不同,程知漾的自帶浴室,不出意外,進了房間以後,兩人晚上就沒機會見面。
昨天沒機會說,祁則現在想起來了,和程知漾說:“晚安。”
笑容很甜,像剛私會完情郎。
差點忘了,程知漾手搭在門把手,轉頭,嘴角漾開好看的弧度:“忘了問了,你什麽時候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