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一個多小時過去,祁則無數次翻看屏幕朝上的手機,都沒有得到程知漾的回複。

陳持還在喋喋不休:“constant sea的項目上周已經交接完畢,Decho的負責人前兩天親自上門過來,”說到這停頓了下,似乎在痛斥自己的小心眼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學長,真沒有催您的意思,不過您什麽時候回來?”

線上辦公比坐辦公室更累,陳持壓根沒打算讓祁則休息,他作息良好桌面上還放着兩杯美式,哪裏知道祁則不僅沒睡好,連工作都心不在焉。

事實上這種工作強度對祁則來說不是很難,他可以高強度的做很多事情,也會在心不由己的時候放縱自己想很多。

半晌,才反應過來陳持的話,點亮手機屏幕,對着程知漾的聊天窗口漫不經心地說:“暫時沒這個打算。”

時間久到陳持都以為他學長鐵定不理他了:“......”

沒這個打算,真的是很符合他學長一貫的言論。

在大多數人眼裏,祁則走到今天這一步必然有親人朋友的幫助,除了祁承深外,陳持大概是第二個知道內情的。

祁則做事十分果斷,公司大小事務全憑他一人做主,換做其他人這種時候必然謙虛,就算家裏有錢打得起這個賭也不會做讓自己倒了面子的事。

公司上市員工分股,因為那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結果,可Deen是屬于祁則一個人的,他好壞全擔,誰的話都不聽。

“前兩天不是還說三個月會回嗎?”陳持小心翼翼地說。

祁則這樣的脾氣,是一定會吃虧的,陳持記得很清楚,是公司前輩告訴他的。

那時候Deen成立不久,祁則被看他不順眼的人使了絆子,前兩天才談下來的客人被人用高價撬走了,事到臨頭還不知情的一群人拿着合同在會議室裏等,無知地在內心裏歡呼許久。

等來了一場空。

人心盡散,那麽搖搖欲墜的日子裏,祁則一個人扛過來了。

那之後他更沒有想着要依附別人,在不知情的人眼裏,祁則更加令人厭惡。

祁則面無表情地,給程知漾又發了個表情包:來打我啊,我有醫保.jpg

又是許久後才回答陳持:“嗯。”

陳持再次:“......”

陳持閉了閉眼,心說我面對的只是一個黑不溜秋的手機屏幕,沒什麽好怕的,謹慎又卑微地繼續發問:“是回來還是不回來啊?”

手機屏幕終于亮了:【G市旅行】山河壯美,風光秀麗,G市歡迎您。

陳持的電話被挂了。

祁則蹲在魚缸邊發呆,眼睜睜看着一只小王八翻着肚皮從他面前游過,傍晚的夕陽給小王八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

祁則眯着眼看去,是他很多年沒見過的火燒雲,笑着低喃道:“紅燒王八一般就這個顏色,糖色潤一潤就更像了。”

小王八被某人的“豪言壯語”吓得不清,當即翻過身隐進缸底一片磚瓦縫隙裏,絕對讓祁則找不到。

祁則蹲累了就席地而坐,正打掃到他身旁的掃地機器人撞了他好幾下,祁則揣着手機,一臉可憐相,還在絞盡腦汁想着怎麽才能讓程知漾回他消息。

王八沉底,喜歡吐人水的魚又冒了上來,它毫不客氣,靠近就吐了祁則一口渾濁的池水。

“太賤了吧你。”因為沒人搭理,不得不一個人關在家裏的祁則罵罵咧咧地說。

程知漾家的陽臺很大,打通了書房有将近五米的長度,客廳這邊放的是魚缸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祁博士一個都不認識,靠近書房那頭放的是一把搖椅。

程知漾的日子過的很舒坦,只是舒坦的不像是祁則曾經認識的樣子。

手機裏,祁則因為撩閑發出去的消息依舊石沉大海,看着體力不支終于吐不動的賤魚,他計上心頭。

你的寶貝: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啊,你的魚餓了一天了,雖然我也還沒有吃飯。

這回祁則沒有再發表情包,語氣也很正經,來來回回只翻看了十幾遍聊天記錄,就等來了程知漾的回複,同樣語氣正經,一點都不像裝的。

話不能這麽說:喂點吧,沒那麽早下班,工作太忙了,才看到。

這話說的,就差把“敷衍”兩個字拍祁則臉上。

祁則也就不指望了,他和魚都沒吃,程知漾只顧着魚,沒想管他。

魚食腥味很重,祁則第一次喂的時候就知道,在祁則記憶裏程知漾并不是個願意忍受這種味道的人。

辦公一下午,祁則覺得煩了,等魚吃完才想起來自己也一天沒吃。

回來G市幾天,他一直沒好好逛過,今天才找到機會。

時慕這幾年也一直不在G市,祁則聽他說過一些,G市變化很大,他暑假沒回,每年只有寒假回來待十幾天。

前兩年碰面,因為無所事事,他和祁則說:“學校翻新了,我們以前讀的那棟教學樓被拆了。”

兩人坐在繁華街口,這是座無論怎麽看都覺得陌生的城市,而存在在他記憶裏的熟悉再也無法回去,祁則若無其事地問:“哪一棟?”

高一、高二、高三,全部分部在不同的教學樓,每年都會更換位置。

時慕頓住了,無言的悲哀悄聲蔓延。

祁則了然,輕輕地笑了:“是你們高三那棟啊。”

那是他和程知漾共同人生走向分叉的開始,時慕私心裏替他隐瞞回憶并沒有意義。

記憶有限,祁則知道程知漾如今生活的區域沒有任何需要他緬懷的東西。

昏暗的路燈亮起,祁則獨自一人走在街頭,腦海中有想要被回答但不知道該問誰的問題。

随意走進一家餐館,找了露天的位置點了幾道多年始終沒忘記的菜,點菜的老板娘笑了笑:“幾個人吃啊,點的有點多啦。”

祁則也笑,帶着對故土懷念的味道:“我一個人,剛從國外回來,想吃這些。”

祁則和程知漾說他公司倒閉了,此時他孤身一人強撐着笑意,确實有那味了。

今年年初,公司新進了一批實習生,優點是年輕,缺點是......缺點太多了,相關領導反映不過來。

程知漾平時五點半下班,他聽他哥的話來公司打工上班屬于沒得商量,不管是他泡咖啡還是打印資料上班遲到還是早退都改變不了他變成打工族的事實。

程知漾沒有負隅頑抗,在上班時間裏盡職盡責,說買咖啡就絕對不會買奶茶,十分乖巧。

然而下班時間一到,鄰桌同事就會發現這位乖巧新員工的手機正在振動。

同事:“?”

程知漾拿起手機,面朝同事滿臉寫着“你竟然這麽愛上班”,真誠地問:“你不下班?”

同事:“......”

程知漾十分識時務,知道攤上他哥基本上可以告別準點下班這條路,他沉着冷靜讓祁則喂魚,直到晚上八點多才被他心地善良的哥放走。

程知衍出門倒咖啡,看見程知漾在工位上打瞌睡,惱道:“程知漾。”

程知漾抖了個激靈,快吓死了,抹抹嘴:“啊,在!”

“你怎麽還在這?”

“我應該在哪?”

“......”

程知漾就這麽被他哥放走了,一路千辛萬苦和瞌睡作鬥争,在外辛苦上班一整天,回到家發現,家裏空空一片漆黑。

有點不高興!

沒回房間,趴在沙發上發枕着抱枕發呆:昨天走後林思遲一直沒再聯系他,時慕在A市上學今天也應該走了,同學會碰面的那群人以後要是沒有機會就不會再碰面,好半天,才把思緒撥到祁則那裏。

程知漾對為人處世很擅長,正是因為這樣,才會直言讓祁則早點搬出去,他不喜歡這件事,告訴祁則只是讓祁則別變成他的不喜歡。

話已經說過了,才沒有反複去提,祁則不在家不高興是真的,此時此刻仍然堅持想讓祁則搬出去的想法也是真的。

小餐館上菜慢,祁則冷靜地磕着花生心裏很寂寞,賤嗖嗖的,又想找程知漾撩閑。

接到祁則電話的時候,程知漾快要睡着了,意識墜入夢境,恍惚間似乎抓住了什麽,但轉瞬即逝。

睜開眼,程知漾在那一刻清醒,絲毫沒有惱怒,接通電話:“說。”

“怎麽這麽兇啊,小知漾。”祁則學着時慕叫人,語氣聽過來犯賤又欠揍,像兩人初中考試瞎蒙那次,祁則贏了,在程知漾被他媽揍之前還先開嘲諷了一頓。

程知漾至今記得祁則的言論,這貨膽敢歪着腦袋對他說:“真菜!”

程知漾記仇,屁股差點被他媽打開花,還不忘滿校園追祁則,把仇報回來。

如今的程知漾并不會生氣,可同樣會毫不留情地罵:“人話都不會說了?”

說是露天座位其實就在馬路邊,商家為了省店鋪錢經常在無人管束的時候把桌椅擺到路邊,祁則伴着汽車尾氣磕了很久的花生,又學了別人點了兩瓶冰啤酒。

低沉的笑聲伴着刺耳的喇叭聲一同響起,程知漾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聽見祁則說:“你吃飯了嗎?”

祁則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好歹記得在他哥都不顧他死活的時候問他一句吃飯了沒。

程知漾沒吃,不僅沒吃,還早就餓慘了。

程知衍變着法子把程知漾留在身邊,無非是對他這麽些年做過的事情不放心,程知漾灑脫慣了,程知衍既想他自由,又怕找不回來他的心。

知兄莫若弟,程知漾裝模作樣地表現出一副很好養活的模樣,不挑食吃的也不多,費盡心思做戲,程知衍根本不放在眼裏,結果把程知漾餓慘了。

“吃了。”程知漾嘴巴很硬。

“這樣啊——”祁則慢慢吞吞地說,把尾音拉的很長,比這一整天的程知漾還要做作,“我在吃飯,我還沒吃。”

程知漾眉梢一挑。

“我一天都沒吃飯了,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想和你一起吃飯。”

程知漾:“......”

在家時,祁則不敢提,生怕他說點什麽,程知漾就要提醒他該搬走了。

時慕說程知漾變得讓人難懂,但祁則覺得,程知漾某些說到做到的大“優點”一點沒變,讓他心很慌。

“自己吃。”程知漾果然心腸硬邦邦,“我累,不想動。”

潛臺詞是我這種有工作的人,和你這種鹹魚不一樣,沒事別吵吵。

哪知祁則不知道中的什麽邪,非要程知漾過去,張口就來:“好知漾,來陪陪我吧,我一個人吃飯好可憐的。”

“......”

要不是知道祁則的長相,程知漾都要以為電話對面是個不谙世事的軟妹。

程知漾被惡心的話都說不出來,惱道:“滾啊!”

寧源街上有一家很出名的餐館,開了很多年,食材新鮮口味獨特只是其中的一個優點,店鋪牆面上挂着許多照片——各種各樣的顧客和老板的合影。

光陰如梭,這家餐館存在了不止七年時間。

程知漾到的時候,祁則那盤花生已經見底了,桌面上擺着兩瓶空啤酒瓶,菜上齊了,卻一口都沒有動過。

程知漾掃視一眼,沒他不愛吃的,瞬間肚子咕咕叫,更餓了。

鹽水花生剝着不費勁也沒有聲音,好巧不巧就讓祁則聽見了這聲咕嚕聲,擡眼,壓根沒想忍笑:“不是說吃過了?”

程知漾不理智地龇牙,一屁股坐在紅色塑料凳上,氣鼓鼓的:“又餓了,不行啊。”

“行。”祁則笑起來,“你來陪我怎麽樣都行,想吃什麽随便點,我請客。”

“你請客?”程知漾也笑了,不懷好意地打量他,“回國這幾天你都在幹嗎?”

程知漾憋着壞的時候,祁則往往想不到結果,不過橫豎就那麽幾件事,祁則從來都不是承受不起。

程知漾問,祁則就說,大概是心情好,他笑的比平時随意,甚至掰着指頭細數。

“和你吃飯、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知漾懷疑祁則在搞怪,說到這時刻意停頓着,又好似沒有,繼續說着——

“和時慕吃飯,和你吃飯、睡覺。”

程知漾差點捏碎了最後一顆花生。

“然後今天又和你吃飯。”

程知漾嘴角噙着不太友好的笑,生生克制住了,也沒有發出冰冷的笑聲,不動聲色地體貼詢問:“就出門吃飯了?沒有別的?”

祁則睜着無辜的雙眼,燈光下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看起來十分純良無害,連問話的語氣都軟下來,像個被老師提問的膽怯又無辜的學生。

“還有和你一起喝酒。”

“......”

程知漾等半天等了個屁嗎,和祁則裝傻充愣顯然不夠格,不演了,直接問:“沒去過銀行?”

祁則忽地反應過來。

祁則的表情已經有了答案,程知漾這才慢條斯理地笑,在程知衍面前裝了一整天,終于打回原形,打翻易拉罐,不裝了。

“這幾天就沒見你花過錢,”程知漾問,“祁則,你有錢請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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