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半夜。
兩個人都很難睡着。
但是席城景不願意說話。
難不成讓他跟兄弟交流交流做這種事的心得?
兩個大男人為了一場歡愉做出這種荒唐事,而現在還躺一個被窩,再去說事後感總覺得有些怪異吧?
他有些惆悵地望着天花板,身體肌膚的熱度還殘留滾燙的餘溫,身側人的肩膀都可以抵到他的肩膀,他們甚至沒想好結束後的第一句對白。
但總歸需要一個人打破這種尴尬吧。
席城景喉骨微微滑動,他掀開被窩,幾乎是他剛有動靜,在淩榮樓這邊就仿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般的坐起來,關切地問:“怎麽……”
席城景拉過地上扔的襯衫,裹了裹,“我去接杯水。”
确定他沒有任何的不适,對方緊繃的身軀漸漸放松,空氣中聽到他淺淺地松了一口氣。
淩榮樓坐在床上,薄被堆積在胯骨以上的位置,窗外的冷光撒在他健碩緊致的腹肌側,他的目光循着地上走動的人在跳躍。
席城景有些局促無措,水杯裏的水接滿了又被他倒了,又重新接了一杯,手中的玻璃杯此刻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沉甸甸的,讓他無法回頭,去觀測身後人的神情。
他想,淩榮樓應該也很無語吧。
喜歡是喜歡,但兩次都是他挑起來的,頭一次對方默默承受,這次他還一個勁地矯情。
撩撥人家的時候怎麽就不見矯情呢?
席城景硬着頭皮,拖着沉重慵懶地步伐,走向自己的床。
玻璃杯中的水紋輕輕漾着,一點一點細碎的光透過淩亂的發絲打照在他臉上,淩榮樓看着他低頭垂眸,手指晃動着水杯一步一步走過來,貼心地為自己遞過來水杯:“喝嗎?”
淩榮樓接過。
席城景撇撇嘴,對上淩榮樓視線的剎那,他不經大腦地問出:“……累嗎?”
幾乎問出去的剎那間,他就社死了。
他怎麽就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像個傻逼一樣。
“額,我的意思是……”席城景正要解釋,對方聲音清淡:“不累。”
席城景笑了兩聲,轉頭看着窗外:“天快亮了哎,是吧?”
淩榮樓“嗯”了聲。
“你還睡嗎?”席城景說話不打腹稿,他就是純帶動這種尴尬氛圍,又不敢看淩榮樓的臉和身材。
“不睡了。”剛喝過水潤過喉,他的嗓音有股說不出來的蠱惑,“你還想要?”
席城景一瞬間僵住了:“……”
所以剛剛他可以打破尴尬的救場行為給他傳達了這樣的一個意思?
輕飄飄的四個字似乎給他骨子裏的“浪蕩”判了刑一樣。
可明明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我還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話,塑料袋裏還有套。”
席城景:“……”
“我可以管夠,到你不行的時候再說。”似乎是怕他羞怯,對方又十分誠懇地補充道。
席城景:“……”剛剛那幾次就足以讓他胸腔中的空氣被抽到幹幹淨淨,又如獲新生地沉溺在溫柔的溫泉水中。
又是死一般沉寂。
席城景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預謀已久?”
他做夢也沒想過本來一次他的見色起意在半途被搶走主動權,甚至還有各種隐藏在家裏的工具。
“哦,那些是在樓下便利店買的。”淩榮樓的臉上不見有一丁點的羞赧,甚至很平靜。
這不是預謀已久是什麽?
席城景平和地躺在床上。
“你不反感對嗎?”淩榮樓像個患得患失的孩子,一遍遍地索要着令人心安的答案。
身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席城景只感覺後背貼着溫涼的胸廓,他被人輕輕抱在懷裏,脖頸後邊突出來的那塊骨頭被人用下巴死死抵着,蠱惑沁涼的聲音呼着軟氣:“試着喜歡我,可以嗎?”
席城景僵硬地吞咽了一下。
腰側伸過來的手輕輕籠在他腹部,淩榮樓無助地一點一點地蹭着他,直到放着的手被人輕輕蜷住,從他的指縫間滑進去,扣着他的手背:“好。”
一瞬間,塵封已久的煙花怦然炸開,并且絢麗多彩地綻放。
次日,兩人正常到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誰也不提昨晚的事情,
席城景這個別扭的個性在這一刻又表露的淋漓盡致,他發現淩榮樓骨子裏根本沒有那麽溫柔,他像是安全感極差,每次都要從他嘴裏得到最确定的答案才能罷休。
他甚至半夜能感覺到他不睡覺,只是在盯着自己看。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種變态的想法。
那天,白小竹來他家裏找過他,他自己也知道王軒逸的那些事情,也十分理虧,只不過傳達了一下淩榮樓的父母去學校找過校領導的事情。
沒過多久,本來應該是淩榮樓的實習名額被人搶了去。
白小竹剛好見過淩榮樓的媽媽:“席哥,真的,淩主席媽媽一看就是女強人,那逼人的氣勢,我都吓傻了。”
“他媽媽還不知道他在你家。聽說那階段的監控都出問題了。”白小竹又一個大膽的猜測,“你覺得會不會是他?”
席城景沒說話,淩榮樓出來并沒有拿手機。
甚至衣服都沒拿幾件。
這幾天幾乎不會出外邊,也沒人認得出他來。
“而且好像他家的公司出事了。這個我聽別人說的,據說是一封舉報信查出了他們操縱股市,目前還在調查。”白小竹最後問,“席哥,你什麽時候回學校上課啊,老師都催你了。”
“過兩天吧。”他這個地方幾乎沒人找到。
前幾年他都在地下室住着,年底時也是為了日後好實習才來的這個地方,除了陳阿姨和沐忻白之外,幾乎沒人知道。
送走白小竹之後,他整個人恍惚了。
淩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是不是應該跟淩榮樓說一聲?
他媽媽并不同意他兩在一起,這如果真被氣出個好歹來,他這輩子良心都難安。
此時此刻他竟然有點體會到小說女主被男方家裏逼着分手的感覺了。
有點那味了。
席城景在晚上的時候終于挑明了話茬,“淩榮樓,我覺得我們這樣不好。”
他說完,就感覺到腰間的力道加重了許多。
“你要不回家看看你父母”
身後傳來重重的呼吸聲:“你不喜歡我了是嗎?”
“不是,我只是……”他拒絕了這麽親昵的接觸,并且将距離控制在一會不會胡亂搞的情況之下,反而是這個舉動讓對方徹徹底底地染上幾分沉鸷。
席城景組織了幾次語言,目光躲閃沒有準确給他一個答案。
“白小竹又跟你表白了嗎?”
“沒有。”
“那是什麽?”淩榮樓像是他之前沒認識過的模樣在,眼底一寸一寸鋪着荒涼,就連語氣也開始咄咄逼人起來,“你明明答應了的。你不是他,是不是?”
“對,你怎麽可能是他呢。”
“出去!出去!”
他近乎蠻力地将他趕出去。
猩紅的雙眼,配上那張幾乎毫無血色的臉,像是開在地獄的花,眼睛了沒有任何一丁點的溫度,盛着絕望和孤獨。
腦海裏浮現過那天晚上,他不讓親的畫面,輾轉過來又是他和人發生關系的事情,可是不是他!不是他!他還沒走出那個地方,過一會是不是又有醫生過來打針呢?
不行,他不能暴躁。
他要裝作穩定,這樣才能更早地走出這個地方。
要找點事情去做。颀長的身影慌慌張張沖進衛生間,打開花灑,他把水擰到最大,冰冷的水順着他的發絲流了下來。
整個身體的肌膚裹挾着寒冰一般的冷意。
席城景擰不開門,淩榮樓從裏邊反鎖了。
他着急地聽着裏邊傳來零落的聲音,整個人都擔心壞了。
他敲着門,最後改用拳頭砸門,都無濟于事。
直到裏邊安靜了,他也順着牆壁松懈下來。
腦袋逐漸換回理智,他才想起來電視櫃裏好像有鑰匙。
在打開這扇門的幾分鐘裏,他真的想過無數遍裏邊的人會是什麽場景,可當真正看到床邊蜷縮着的那團人影時,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坐在地毯上,身上是濕漉漉的睡衣,烏黑的短發連着水珠滑落在衣服裏,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
像只孤獨的小獸,沒有往日見到的驕傲和優雅。
淩榮樓骨子裏都是天之驕子的優越感。這是別人對他的一貫評價,可是此時,他更像落魄敗北的失意者,像是被命運鬥翻的頹廢人。
席城景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來。
每一步都沉重地想被人拖着一般。
短短幾米的距離,讓他眉頭緊皺,在面對蜷縮在地上的人時,他緩緩地蹲下身子,慢吞吞地擡起手臂,将他圈住。
輕微的顫抖在接觸那生冷的涼意時難以克制。
“哥,是我。”他顫抖地叫着小時候的稱呼。
眼底流露着緊張與不安,又重新喚了一聲:“淩榮樓?”
從膝蓋彎處緩緩擡頭,那是一雙猩紅地眸子,盛着薄涼又帶有小心翼翼的怯意。
這受傷的模樣讓席城景都心疼壞了。
原來真的有人一個眼神就會讓人心軟到不行。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會讓你睡我嗎?”席城景将他扶起來,像哄小孩一樣,軟聲細語地哄着,“我們先去換衣服好嗎?”
“吻我。”
從對方強硬的語氣中,席城景妥協了,抱着他的腰,徑直吻下去。
他強硬地奪取,很野蠻,就像是為了驗證什麽答案似的,席城景突然想起之前那一晚他兩明明情到深處,他想吻他時被他猶豫地躲開了。
或許這個吻真的很及時有效,對方雖然不怎麽說話,但是明顯正常了許多。
席城景又不敢多問。想着湊合地睡一晚第二天再說。
他也沒有管他被淩榮樓拴在床兩側的手臂,任由對方攻勢迅猛地在他身體裏尋求着安全感。
次日醒來,腦袋沉重地有些發疼。
臂彎都是酸澀的。
更不用說腰了。
等一下,手臂還被鎖着?
席城景霎時就清醒了。
淩榮樓這是忘記幫他解開了嗎?
他還答應了這兩天上學呢,手機呢?淩榮樓呢?
他努力讓床發出聲響,想讓外邊地人注意到他醒了。
結果外邊值聽見一些雜音,隐約像是刑辰林的聲音。
他們來他家做什麽?
席城景還沒想明白,就聽見關門的聲音,很重。
沒一會卧室的門開了,淩榮樓穿着幹淨的衣服,整個人斯斯文文,帶着笑意走進來:“你醒了?”
“吃點東西吧。”
他坐在床邊,用小湯匙輕輕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送到他嘴邊。
“淩榮樓?”席城景不确定地叫了一聲,“你還好嗎?”
“嗯,吃點東西吧。”
“你為什麽要把我綁在這裏?”
“綁起來乖一點。”
這不是他認識的淩榮樓,他好像瘋了,又好像很正常。席城景都摸不透他在想什麽,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連僞裝都不僞裝。
他生怕他一句話不對,又是昨晚的那效果。
行吧,認命吧。
他适時張了嘴,等他喂完飯。
“你要出去了?”
在他走時,席城景問了一聲。
今天他不知穿的誰送過來的西裝,很有那精英人士的味道。
“嗯。”
“出去做什麽?”
“有點事情。”
“能不能将我松綁?”
在卧室門關上的剎那,他得到了對方清淺的回答:“不能。”
席城景:“……”這他媽什麽時候分裂出來的變态?
淩榮樓一定是精神分裂了。
為什麽他要跟這樣的人在一起?
他在床上思考自己到底哪一步出問題了,才讓自己處于這被動的狀态。
一連幾天,有些人白天穿的十分正經,晚上就像個禽獸一樣幹着豬狗不如的事情。
他被氣地把淩榮樓祖宗都罵出來了。
真是不能低估一個剛開葷的男大學生。
他太強了。
這天晚上,席城景依舊問:“能告訴我你這幾天在幹嘛嗎?”
淩榮樓抱着他:“在上學。”
得到這個回答的席城景暴跳如雷:“你他麽去上學我天天被鎖家裏?淩榮樓,你能不能去看看病——”
“我沒病。”身側的人似乎很生氣,而後又輕輕環住他,“同性戀不是病,喜歡你不是病。”
席城景的心“咯噔”了一下。
“你前段時間……到底在哪裏?”他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淩榮樓的側臉。
他真好看,精致到無法挑剔。
對方彎了彎唇:“晚安。”
四月中旬。
時間過得很快,他有一個月沒出過這間房子了。
他确信淩榮樓病了。
還病的不輕。
外邊發生了什麽事他一概不知,只知道淩榮樓真的沒必要把他鎖在家裏,這麽多天的日日夜夜,他自己也明白心裏那是什麽感覺,甚至更懂淩榮樓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歡他。
盡管有些無語吧——
但真的沒必要,真的沒必要這樣。
他想說,對方卻不聽。
雞同鴨講。
愛我別講。
席城景這名男大學生能得救,還得感謝淩姝。
淩姝不知怎麽得到的鑰匙,趁着淩榮樓不在時闖進來,無視他身上的那些或輕或重的痕跡,感慨了一句:“我表哥真疼你。”
然後幫他松綁了。
久違的惬意和輕松讓他吐了一口氣,“你哥真不做人。”
淩姝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啊,他竟然強制愛。”
席城景捶着發酸的肩膀:“但是,沒必要啊,我又不會喜歡其他人。”
“你這是,被調教好了?”淩姝打趣地問。
“別說了。”席城景閉口不談兩人間的事,“怎麽來找我?”
“再不找你我表哥都要瘋了。”
“他已經瘋了。”夜夜笙歌是人做的事?
淩姝咬唇:“我大伯确實把他送戒同所了。”
席城景沉默。他其實猜到了。
因為他的肩膀上有針孔。
他甚至猜到因為那些藥物他變的喜怒無常,聽不得他拒絕他。
“北美一家戒同所,你知道嗎,我查了一下,幾乎沒有人能安全地從那家戒同所裏走出來,那個醫生自己還是個同性戀,我真不知道我表哥怎麽從裏邊走出來的,我爺爺奶奶知道了把他們都罵了一頓,那可是自己的親兒子,大伯他們到底怎麽想的。”淩姝一想到網上看到的照片,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是人幹的事嗎?
“我今天來,是想讓你勸勸我哥,他……”淩姝一方面覺得很解氣,一方面又得維護家庭和睦。她氣呼呼地說,“我哥跟他家搶生意,現在我大伯個伯母一整個焦頭爛額,還有可能吃官司,表哥也是心狠起來翻臉不認人,這種事情哪個公司沒有,偏偏他大義滅親,全給抖落出來。”
“不過我覺得就應該給我大伯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也知道我哥不是他們任意拿捏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席城景右眼皮直跳,以現在淩榮樓的狠勁,他怕是不止做了這些。
“我哥要把我大伯與伯母送進監獄。”
“他瘋了?”席城景都無法理解,這件事首先容易讓人诟病,其次他也不願意淩家因為他支離破碎。
給他們一個教訓他贊同,但是做過了,終會後悔,而且又不利于他以後的發展,更何況他一個大學生怎麽能比得過在商場上處了這麽久的一對商人?
到最後就怕兩敗俱傷,誰也落不到一點好,反而被別人落井下石。
“所以我來找你。”淩姝弱弱地表示,“我哥聽你的話。”末了,她又補充,“他最喜歡你了,你是他的執念。”
“神他麽執念,執念到手了就不執着了。”
“不,不是的,他從小就喜歡你,但是他只敢放在心裏,我表哥受過的苦比我想象的都要多。他事事都聽家裏安排,唯獨你,是例外。”
“好了,你別說了,他公司在哪?”這人真是神人,藏得那麽深,虧他以為他沒錢了兩個人這麽久省吃儉用,花了他大半身家了。
淩姝把地址發過去。
席城景這替人操心的毛病永遠改不了,他拖着被蹂躏的身體,竟然擔心他胃口不好,親自做了菜,放在飯盒裏,才打了車去找他。
他不确定是不是這家公司,前臺小姐顯然很喜歡他的長相,熱情接待他的同時擁有了他的聯系方式,席城景提醒過:“你這樣會讓我對象吃醋的,他一吃醋我也保證不來他會做些什麽哦。”
但是女孩就是不聽呢。
谄媚地跟他打聽他家裏情況,并且指桑罵槐讓他跟他對象分手去包了她。
恰在這時,剛剛給總裁辦打了電話,樓上有人親自下來,前臺以為是打工人而已,纏着席城景繼續聊天。
“怎麽聊的挺歡的啊?”
席城景幾乎不用回頭,都能從這陰陽怪氣的聲音中聽出一點薄怒。
前臺吓的驚慌失色,忙道歉。
席城景回頭,讓女孩回自己的位置工作,然後揚了揚下巴:“哥,我來給你送飯。”
淩榮樓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襯衫,袖口處挽起,露出一截清致皙白的手腕,他下意識接過飯盒,另一只手輕輕放在席城景衛衣的腰間,虛搭着讓他往前走。
這在外人看來,親昵地不像兄弟情。
這麽多天日日夜夜的纏綿,席城景也無所謂了,堂而皇之任由他半抱半推地上了樓。
他坐在他的辦公椅上,像個大爺似地,“不問我怎麽跑出來的?”
淩榮樓淡淡地吃着盒飯。
“你就不怕我直接跑了?”
這下,淩榮樓的動作輕滞了一下,從喉嚨裏幹澀吐出一個字:“怕。”
“淩榮樓。”他已經繞過長桌,雙手搭在茶幾面前,徑直地盯着他,“我們……”
站在他對面,他親眼看見對方隐在肌膚下的骨頭,靜滞不動,只是沒擡眸,卻已是一副靜靜等待他話的樣子。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身體?”席城景又怕他歪想,急切解釋,“精神方面的。”
“不用。”淩榮樓很抗拒,但是面對他,他極其認真,“我有在吃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