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地界的早春真是冷得不像話,海水看不出來,溝渠河道卻都還結着冰呢。林星河推着一個雌靈上了岸,已經凍得嘴唇青紫,扭頭發現其餘幾個雄靈自己能游,就打算先爬上岸,再回船艙接他的小靈奴。
誰知剛繞過船頭,稍遠些的水裏兩個打鬥的雄靈闖進了他的視野。仔細一看,其中一個就是砸在甲板上導致船身搖晃的家夥,另一個身量不敵他,水裏纏鬥直接落了下風。
岸上已經有靈留意到了狀況,正在通過終端報警,但等巡警過來還得好一會兒,只怕落敗的那個要沒命。林星河一咬牙,忍着刺骨的寒冷游了過去。
坐在船艙裏的段君屹聽到了呼喊“別打了”的聲音,到得船舷一看,姓林的果然送死去了。
“回來!”北疆靈主下命令。
可他現在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下這種命令絲毫沒有威懾力。只見林星河游到了近處,被一個浪頭打臉,埋進水底沒了影兒。
段君屹萬不能由着純血統的神樹被水淹死,顧不得自己的狀況,扔下羽絨服就要親自去撈,卻在這關鍵時刻瞧見一個圓圓的腦袋頂冒出了水面——林星河那厮,竟然又從水底鑽了出來。
林星河什麽時候學會游泳的?
明明在潔源和談時還掉進水裏過,要不是被及時救上來,渠道裏那半人高的水位都能把他淹死。
海裏的兩個靈仍在搏命,屢勸不聽,林星河游得四肢發軟,再好的脾氣也要爆發了,喊道:“我叫你們別打了!那個大個子,停手,他要被你打死了!”
呼隆一下,以他為中點的海水忽然呈輻射狀波動開來,空氣中的沖擊波一直延伸到岸上,旁觀的靈們不約而同抱住了腦袋,被匍匐在大腦皮層的嗡嗡金屬聲震得驚聲尖叫。
段君屹此時的精神力連正常狀态下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受沖擊波撞擊也狠狠踉跄了一下。他微微眯了眼睛,看着水中一無所察的始作俑者,不由更添了幾分困惑。
這應該是林星河的精神力作祟,但精神力怎麽可以化為實質力量??即便是他自己恢複到滿格狀态,也只能做到意念壓制而已。
林星河哪留意到這些,只看見搏命的兩個家夥同時停住了動作,大個子的那個在茫然中漸漸縮小成正常雄靈的身量,另一個則直接昏了過去,開始往水底沉。
他腳下扇動水波,擡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果然見大個子冷靜了下來,還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快速游了過去,托住水裏昏迷的那個,開始艱難地往岸邊推。忙碌間似乎聽到身後的大個子說了什麽,但水花飛濺,沒能顧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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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給我!”段君屹已經下船上了岸,板着臉,伸手去拉林星河。然而林星河在看見他的手時卻猶豫了,在把昏厥的雄靈推上岸後就往旁邊游過去。
——盡管已經精疲力盡,他還是選擇自己往上爬。因為他不能和別人皮膚接觸,他試過,和樹靈也不行。
可他哪還有力氣,腳底蹬了幾下滑膩的岩石,沒踩穩又落回水裏,嗆了兩口冷水。
起初段君屹不明白他這股子倔強從何而來,意識到是肢體接觸障礙後便又蹙起眉頭。他把林星河的羽絨服遞過去,對那些因為畏懼林星河的精神力而不敢靠近的旁觀者喊道:“幫忙拉住我!”
聲音稚嫩,兇巴巴的聽起來還有點滑稽,但旁觀者們還是猶豫了一瞬,畢竟被一個孩子教做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湊過來,拖住了小娃娃的身體。
林星河呢,也在努力嘗試去抓羽絨服,可惜手凍僵了抓不住,嘗試了幾次全都滑回水裏。
段君屹果斷抛開羽絨服,握着鐵欄杆,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硬是瞄準機會抓住了林星河的手,在幾個雄靈的幫助下将他拉了上來。
一上來,林星河就吐了,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膈應的,或者都有。
段君屹對接觸障礙有所了解,一般是經歷過刻骨銘心的傷痛打擊之後留下了心理陰影導致的。可林星河一個嬌生慣養的南疆少主,從小只有他欺負別個的份兒,誰敢給他留下陰影?
段君屹心情複雜地看着林星河哆嗦,把羽絨服披到他身上,說道:“你不要命了?”
林星河緩了一會兒,瑟縮着靠在樹幹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對不起,差點把你也拖下水。剛才那個、那個雄靈怎麽樣了?還有水裏那個,上來了嗎?”
段君屹說:“救上來了,正在施救。”
“哎喲!”忽然有雄靈驚呼,“這怎麽回事,這家夥到底是雌靈還是雄靈啊,我不敢給他做急救了!”
林星河癱坐在地上,恰能從衆靈縫的腿間隙裏看到實況。只見那雄靈外衣敞開,脖子上的皮膚很白,有明顯的喉結,還有規格不小的一對兒胸。等等,有喉結還有胸?!
林星河說:“要不然掏他的……”
“咳!咳咳!”
林星河話說一半,扭頭去看咳得很厲害的小靈奴。小家夥板着一張小臉,不高興地說:“救命還分什麽雌雄,盡管救就是了。”
林星河一想,也是,等救活了再掏證件也不遲。只是小靈奴的反應未免過激了,難道認識?
段君屹說:“不認識。”
林星河:“哦。”
好奇心被寒冷壓了下去,林星河噴嚏連連,瞧見警車來了便裹緊羽絨服,帶着小靈奴去找落腳處。
怕假身份被識破,還是選擇了簡陋些的小旅館。洗個熱水澡,捂着被子睡了一覺,醒來時天還沒黑,但還是感冒了。
門被敲響,林星河穿着單衣去開門,誰知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就被對方抱住了肩膀。
“林弟,你怎麽不聲不響就走了?大哥找了你好久!啧啧,先前穿着羽絨服看不出來,你這也太瘦了,我一把能掐兩圈。”
林星河從驚恐轉為驚喜,見他要捏自己的臉時卻慌忙掙脫出來,說:“不悅大哥,進屋再說話,屋裏暖和。”
老子不悅松了手,林星河便請他落座,笑着說:“離開之前我去前臺打聽你了,但他們不肯透露宿客信息。我着急趕路就先走了,在前臺給你留了字條,你去前臺問了嗎?”
“字條?”老子不悅說,“我問了,什麽都沒給我啊。那群光拿工資不做事的靈,八成是忘幹淨了。”
“可能事情太多了吧,”林星河這麽以為,卻不知道他剛把字條交給前臺,就被小靈奴給要了回來。他想起一事,說:“不悅大哥,我貼了芨芨草驅蚊貼掩蓋氣味,你怎麽還能聞得到我?”
老子不悅說:“這麽冷的天哪兒還有蚊子,貼了驅蚊貼才奇怪呢,我就是追着芨芨草香味兒趕上來的。林弟,這個小靈奴怎麽樣,聽話嗎?呵,還沖我翻白眼呢,怪機靈的。”
林星河輕咳一聲,“不悅大哥,他有名字的,叫屹仔。我本來打算直接送他回家呢,但靈奴契約有要求,他得幫我達成心願才能擺脫契約的束縛。”
老子不悅盯着小靈奴,“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買賣靈奴還講究什麽達成心願?契約就相當于勞務合同,只比勞務合同多了點約束而已,跟主顧的心願有什麽關系?”
“啊?”林星河轉向小靈奴,“怎麽跟你說的不一樣?”
段君屹沒有回答,卻問老子不悅:“你當過靈奴嗎?”
老子不悅說:“沒有,怎的?”
段君屹又問:“那你買過靈奴嗎?”
老子不悅已然知道他要怎麽反駁了,呵呵一笑,“行,我既沒當過也沒買過,沒資格對那什麽契約指手畫腳。你想留在我林弟身邊就留着呗,反正吃虧的不是我林弟。”
這話說出口時帶了點促狹的意味,倒讓林星河覺得自己是個踐踏女孩青春的渣男,不由好笑。他轉移話題:“不悅大哥特地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從金海岸到這兒可不近呢。”
老子不悅說:“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不放心你單獨出門,這還帶了個拖油瓶。反正我去金海岸也是為了玩,游手好閑還不如過來照顧你。對了,飓風賭場被一夥身份不明的家夥砸了,就在我來之前。”
他打開了自己的終端,向林星河展示了飓風賭場被砸後的照片。林星河驚訝道:“竟然不是警察查封的?”
老子不悅說:“不是。不過想想也知道了,沒有夠硬的證據,哪是說查就能把一個有後臺的賭場查封的。不過這批靈奴交好運了,聽說是領走他們的主顧知道警方開查,怕惹官司就主動放了。可惜我走得急,沒見着結果,也不知道那些黑心的靈販子會不會受到制裁。”
林星河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受制裁是遲早的事。不悅大哥,你去賭場也是為了救靈奴嗎?”
老子不悅說:“當然了,我聽說黑靈販子有一條生産線,就是太隐秘了查不出來,也只有個別賭場和大型歌舞廳跟他們有合作,就去飓風賭場碰碰運氣。”
林星河凝眉,“靈奴還有生産線?”
老子不悅說:“非但有生産線,還有一套行為準則呢。不抓爹生娘養的,只抓野生靈,因為野生靈失蹤就失蹤了,沒誰會認真去找。他們花點錢,打通關系,拿到後臺的戶口信息,很容易就能篩選出目标。”
林星河聞言心頭一涼。這還得了,公職部門有內鬼,豈不是叫野生靈個個自危?再這樣下去,誰還敢相信公家?
林星河下意識望向小靈奴,心想自己一直叨念要把他送回家,原來他根本沒有家麽?真可憐。
然而小靈奴開口說:“我有爹有媽,倒和你說的不一樣。”
老子不悅哈哈一笑,“看來我推測的也不一定準啊。小孩,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本體是什麽?”
林星河咳了一聲,低聲說:“不悅大哥,問別個本體是不禮貌的,他叫屹仔,十歲了。”
小靈奴說:“不是屹仔,是屹。”
老子不悅說:“瞧瞧這小孩,真個叫做冷若冰霜,我沒見過這樣老成的小孩。林弟你該不知道吧,黑靈販子有一種藥水,可以把成年靈縮制成小孩,還可以改變相态裝進容器裏。”
林星河啞然,這意思已經很明了了,他在懷疑小靈奴。林星河望向小靈奴,想直接問,又怕弄錯了會傷小朋友的心。
小靈奴則默不作聲,也不屑于解釋,只從口袋裏摸出了船上買的機械小跳蛙,蹲在地上擺弄起來。
林星河轉回頭,“不,他不可能超過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