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聽聽,聽聽,林培兩口子又在吵架。”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習慣了。”

“要不要上去勸勸?”

“算了吧,你勸不完的,過兩天還得吵。”

“欸,別說了,他家孩子回來了。這不是星河嘛,好孩子放學啦?婆婆家裏剛炸了爆米花,來嘗嘗好不好呀?”

“不用了,謝謝婆婆,我得回家寫作業。”

“好,好,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哎,就是攤上了糟心的父母,一天到晚沒個好日子過……”

上了樓,砰地一聲,門被摔上了,林星河卻還沒來得及進屋。屋裏是砸爛杯盞的動靜,林星河拿出了鑰匙,猶豫一瞬還是收了回來。

爸媽争吵,他從來都起不到任何作用,要是向着媽媽,爸爸還會遷怒,覺得是媽媽在他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坐在樓梯道的臺階上,膝蓋上墊着書,書上墊着作業本,趁着天還沒黑開始寫作業。

半個多小時之後,屋裏的動靜小了,只剩下孟雲的嗚嗚啜泣。林星河收拾好書本,揉揉發麻的屁股,終于聽見了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孟雲走了出來,見兒子等在外面,臉上露出了驚訝與抱歉的神色,“星河怎麽坐在這兒啊,回來多久了?冷不冷?”

林星河說:“剛回來,不冷。”

孟雲草草擦掉臉上的淚痕,拉住了兒子的小手,“餓了吧,媽媽帶你吃肯德基好不好?不是早就想吃的麽。”

林星河乖乖嗯了一聲,“要吃小雞塊,還要喝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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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笑了,“小孩子得少吃油炸食品,更要少喝飲料。不過今天都随你,媽媽給你買雙份小雞塊!”

林星河用力嗯了一聲,甜甜笑着。

……

然而,這是母子倆共進的最後一頓晚餐。

林星河吃得小臉上都沾了番茄醬,小手上也滿是油漬。他沒擦,抱起大杯可樂就喝,喝飽了,勇氣也打滿了,便揚起稚嫩的臉龐對孟雲說:“媽媽,你和爸爸離婚好不好?”

孟雲的手一抖,薯條掉在了托盤裏。

她眼眶紅了:“兒子,你說什麽呢?”

林星河說:“你們離婚好不好?我不想再聽你們吵架了。我班裏的同學也有單獨跟着爸爸或者媽媽的,雖然過得有點難,但我覺得,只要你們不再吵架,我過得差一點也沒關系的。”

“兒子,你……”孟雲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也發着顫,“你知道離婚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你以後都沒有完整的家了,你不會難過嗎?萬一有小朋友嘲笑你、欺負你怎麽辦呢?”

林星河說:“我會難過,但我覺得這種難過只會有一點點。媽媽,我看到書上說,每一個小朋友都應該是愛情的結晶,只有生活在爸媽相愛的家庭裏才能獲得幸福。那麽,你和爸爸還相愛嗎?”

這個問題就像一記驚雷,狠狠劈在了孟雲的頭上。

孟雲再也忍不住,摟着兒子的肩膀哭了起來。她像是預料到了什麽,一遍遍親吻兒子的額頭和臉頰,癡心妄想,要把虧欠兒子的母愛全在這一刻補上。

她哽咽着問:“那要是爸媽離婚了,你想跟誰?”

林星河小嘴張開,想了一下,卻又把話頭咽了回去。這一刻他似乎看懂了,媽媽盼望着的是自己不該給出的一個答案,于是他違背了自己的心意,說道:“我想跟爸爸。”

他聽別人說,帶着孩子的爸爸還會再結婚,但帶着孩子的媽媽可能會為了孩子選擇一個人。那樣的話,媽媽就太苦了。反正跟着爸爸也不代表不能再跟媽媽見面,長大以後還是可以賺錢送給媽媽的。

只可惜孟雲沒能等到小娃娃把這些思緒梳理清楚再表達,聽到這一句就泣不成聲了。悲痛之下她跑出了餐館,本是為了平複情緒,卻是一去再也沒回來。

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人們把事故地點圍得水洩不通,報警的報警,拍照的拍照,還有膽子大的上去摸鼻息,嚷嚷着“死了”“沒氣了”——仿佛比過年還熱鬧。

但誰也沒留意到,就在街道邊的紅色餐館裏,隔着玻璃窗,可憐女人的小兒子眼睜睜目睹了這一切。

轟隆隆,夏天的雷雨說來就來,短短幾秒鐘街道就沒人了,只剩一輛打着雙閃的工程車,和一個躺在地上接受雨水沖刷的女人。

看熱鬧的人們還不舍得散去,紛紛躲到紅色的屋檐下繼續觀看,互相詢問女人身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小孩,是不是她的兒子之類的。

沒人知道。只瞧見那小孩趴在女人的身上,徒勞地擦着女人臉上的雨水,一遍又一遍……

“你媽到底是怎麽死的?聽說跟你有關系?”

“不懂事啊,太不懂事了,都是勸和不勸分,你怎麽能勸自己媽媽離婚呢。”

“你真不該對她說那些話,要不是你傷了她的心,她不會突然跑到大馬路上去的。哎,可真造孽啊。”

……

痛,好痛,心裏痛,渾身都痛。

……

“沒事的,別把自己崩這麽緊。”

“我知道你聽得見,試着接納我。”

“林星河,林星河,別怕,醒過來!”

轟隆隆,轟隆隆,雷雨終于停歇了。氣溫驟降,雪花紛紛揚揚,滿目猩紅也變成了銀白。不遠處,堅韌挺拔的雪松下站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朝林星河伸出手來。

林星河也向他遙遙伸手,指尖接住一片冰涼的雪花,傳回心髒的卻是燃燒般的滾燙。倏然間,時光輪轉,不知怎的又回到了一片花團錦簇中,指尖的雪花融化成了芬芳的玫瑰。

穿過迷蒙水霧,聽見了,是小靈奴的聲音。

當這聲音化成一股溫潤的力量,木質香調的信息素便猶如滾滾松濤送來的清風,終于緩緩沁入了林星河的識海中。

林星河熬過來了。

“屹……”

這是林星河第一次這樣稱呼段君屹。之前段君屹沒少強調不要在“屹”字後面加個“仔”,可現在聽見林星河叫出來,竟然覺得親密得不像話,心裏軟成了一片。

他拍拍林星河的後背,說:“沒事了。”

林星河點了點頭。可望着對方鼻下的淡紅色血痕,怎麽可能沒事,他內疚得快要爆炸。

他想抽兩張紙巾,卻因為腹痛起不了身,段君屹察覺他的意圖就自己擦了血痕,說:“我沒關系,別往心裏去。倒是你,剛才一直在喊你的母親,說自己這條命是賠給她的。為什麽,方便告訴我麽?”

林星河無奈地搖了搖頭,段君屹便說:“好,那我不再問了,但你既然還活着,以後也不要再說什麽把命賠給誰的話了。作為神樹,你肩上的擔子遠比你想象的要重得多。”

林星河說:“知道了,對不起。”又禁不住苦笑一聲,“你怎麽這樣啊,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給我施壓,就不能……”

段君屹問:“不能什麽?”

林星河說:“沒什麽,就這樣吧,這樣很好。虛僞的安慰我聽得太多了,但在安慰的背後,他們責備的眼神讓我瑟瑟發抖。我犯了錯,導致了很嚴重的後果,所以我一輩子都不能被原諒了嗎?”

林星河黯然神傷,兩行淚水悄然滑落。段君屹仿佛身不由己一般,竟然伸手接住,只覺得掌心都要被燙穿了似的。

林星河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時上官茂急匆匆地趕來了,腳步未到聲先至,在外面咆哮:“星河少主怎麽樣了?你們幾個靈侍都是幹什麽吃的,裏頭發生這麽大的事,你們還杵在這兒大眼瞪小眼!”

“不用罵他們,”段君屹打開了房門,說,“就算他們進來也幫不上忙。倒是你們,多少可以派得上用場。”

上官茂低頭瞥了瞥說話的小娃娃,覺得沒大沒小缺少管教,但以他身份也不至于要纡尊降貴去跟一個小娃娃計較,瞥了一眼就沒作聲。

上官司朔率先來到床前,一見林星河的臉色登時捂住了嘴,急得快要哭出來,“才小半天沒見就成了這樣,到底是怎麽回事,爸爸您快來看看,星河他是怎麽了?”

上官茂拍了拍這菩薩心腸的養子的肩膀,說:“精神力有些混亂,但問題不大。你哥哥呢,怎麽又跑沒影了,到底有沒有去叫醫生?”

“來了!醫生!”

房門忽然被踹開,上官司麒押着賴醫生沖了進來,差點把上官茂撞倒在地。上官茂要罵,上官司麒卻看也不看他,像審犯人似地直接把賴醫生丢到了床邊。

賴醫生理了理自己被拽開了線的衣領,敢怒不敢言,只嘀咕了一句:“看診就看診,有必要這麽粗暴嗎?”

上官司麒兇巴巴地喊:“你快點!”

賴醫生被惹毛了,噌地一下坐到床邊,“先前就說要給林少主把脈,死活都不同意,現在怎麽又把我這樣這樣地抓過來?”

他做了個雞刨食的動作,卻落得上官司麒一記眼刀。上官司麒舉起拳頭要揍他,得虧有上官茂攔着才沒叫那拳頭落下來。

段君屹等得不耐煩,說:“賴醫生,請吧。”

賴醫生端着架子哼了一聲,看看上官茂的臉色,要說的難聽話還是咽回去了。瞧見林星河的手腕上搭了一張紙巾,他心裏啐這南疆少主可真矯情,幹淨個什麽勁兒,于是把脈的時候故意捏得很大力,說:“喲,這底子也太寒了,今天服用了什麽特別的東西嗎?”

段君屹說:“一碗高山景天熬的湯藥。”

賴醫生說:“不對吧,湯藥還有嗎?我得親自聞一下。”

段君屹說:“沒有了,盛湯藥的保溫盒也洗幹淨了。”

賴醫生說:“那描述一下湯藥的性質呢?比如顏色、氣味、濃稠度、嘗起來口感怎麽樣之類的。”

段君屹說:“橙色偏淡淡的紅,高山景天的氣味,口感……”

“口感微澀,但有回甘。”林星河聲如蚊蚋。

“這就沒錯了,”賴醫生說,“林少主服用的不是高山景天,而是高山寒景天。別看只差一個字,區別大着呢。景天性溫和,熬出來沒有澀味,寒景天性陰寒,是長在高山雪原上的品種,天生自帶生澀味。您這是誤服了呀,情況不妙,不妙啊不妙。”

段君屹說:“別危言聳聽,配點溫熱滋補的藥呢?”

賴醫生說:“哪有那麽簡單。高山寒景天,卧凍土十五載發芽,積雪裏出苗,融冰時成熟,非熱燥體質不能進補。即便進補也要少量多次,一般都是十碗水熬成一碗,冷藏起來,一天取那麽一兩勺用水化開服用。林少主怕是之前就得過嚴重的寒症,沒恢複好,被這藥引發舊疾了。”

“那,那該怎麽辦?”上官司麒着急地問。

“你還敢問,都是你闖的禍!”上官茂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不高興又要上家法。

林星河只得虛弱地擺手,“上官叔叔別罰他了,我現在也沒多少精力,還是先聽聽醫生的辦法吧。”

賴醫生便拿來藥箱,說:“我帶了點解百靈,可以暫時止痛,但要想以後能正常生養,還得慢慢調理。”

林星河擡起眼簾,“什麽生養?”

賴醫生說:“您不是和北疆靈主定下婚約了嗎,那結婚之後肯定是要生孩子的,但您這底子太寒了,只怕難了。”

林星河本來臉色慘白,這下硬生生給漲紅了,猶在病中驚坐起,掙紮着為自己找補尊嚴:“我就理解不了,就算要聯姻,你們憑什麽就認定該由我來生娃?不是雌雄同株麽,他也能生的吧!”

此言一出,上官茂父子倆互相交換了個奇怪的眼神,賴醫生也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搓着嘴角不說話。

林星河怎會看不出來這是什麽意思,只能寄希望于上官司麒和小靈奴,然而上官司麒耿直得厲害,張口就說:“林,他很強。”

林星河:“咳!你閉嘴,屹仔,你說。”

段君屹啓了啓唇:“這……”

林星河萬萬沒想到,連自己的小靈奴也不幫自己說話,委屈了,捂着肚子倒回床上。“行,行,他比我強是吧,那現在也挺好的,我拿不到種子培育小樹苗,也不能給他生孩子,地界就涼着吧。”

衆靈:“……”一時還真犯起了難。上官茂也露出了愁容。

段君屹倒是不擔心,只不過瞧林星河這副可憐樣子有些不忍。說來說去,自己沒能把湯藥甄別準确也要負一部分責任。于是退讓一步,“你說得對,他也,也能生。”

林星河感動地扭過臉來,“屹仔……”

誰知賴醫生又反駁:“不是這個道理,那同樣都是血,有的血能輸給別個,別個輸給它就不行。那生殖細胞中的坐果因子也分供體型和受體型,受體型容易受孕,供體型容易授孕,反了不行的。”

賴醫生還想展開來解釋,林星河直接打斷他:“我懂生理學,但有什麽道理說我是受體型,他是供體型?”

賴醫生笑呵呵道:“自然是根據您和北疆靈主的體型外貌判斷的,您要是信不過,可以授權調取醫療檔案,我幫您分析分析就知道了。”

林星河想也不想,答道:“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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