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居
新居
既然依兒肯出門了,就得趁熱打鐵,創造機會往外跑。
書哲提過幾個方案,什麽吃飯、看戲、游園……都被靜雅和歡兒否了。最後還是歡兒和子傑議定,周末去郊游。
老宅本就在城邊兒,再往外走沒多遠便是大片的莊稼地。莊稼地再往外,是一片不高的土坡。坡上是樹,樹下是草,草下是涓涓的細流,細流蜿蜒彙入古老的運河。
回國後,最初是忙着安家,沒心思出門;可算出了門,又鬼使神差地遇見了依兒;之後就只有一份心思忙活依兒的事了,一直沒時間出來透透氣。
子傑選的這個地方極好,路程不遠,還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雖然算不上什麽風景,卻是個休閑散心的好去處。
車勉強開到土坡的半腰,一行人下車步行,拎着大包小包,将大營紮在坡頂的樹林旁。
子傑和歡兒鋪好了布單,又扔上幾個方墊,就算紮好了營,剩下的活就都撇給書哲和靜雅了。
兩個人拉上依兒,趁着上午陽光不曬,在土坡上放起了風筝。
靜雅一邊扯着布單的四角固定,一邊悄聲問書哲:
“你問子傑了嗎?依兒額頭上的青瘀傷是怎麽回事?”
“說是磕的,夜裏不小心摔了一跤。”
“磕什麽上了?傷得那麽嚴重?”
“沒機會細說……那次聽胡嬸說,她以前經常會暈倒。後來聽子傑說,現在已經好多了。”
“好多了還這樣?唉,沒個人照應是真不行!這家裏的事兒也忙得差不多了,下周我就開始出去找房子,不管老宅拆不拆,這件事都得抓緊了!”
“找房子也得看緣分,急不得。你剛回國,這裏也沒有從前熟悉,找可以,就是別又着急上火地把自己折騰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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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着急,不上火……我就慢慢找……不過,除了額頭上的傷,你看依兒今天這個樣子,是不是比先前好得多?我覺得她這次的變化很大,笑容更自然、也更真實了……”
“可能是歡兒和子傑的事令她由衷地歡喜和安心。她雖嘴上冷硬,跟我說只當子傑是個路人,但心裏卻非常在意這個孩子。她既不知子傑現在耽于何事,困于此處,也不知他未來将行至何方,安于何處,所以只能內求自己物來順應,即過不戀。但倘若哪一天子傑真的離開,對她來說還真的得是一劫!”
“那是一定的!子傑這麽好的孩子,別說她了,就連我都舍不得……那天晚上,歡兒可真把我給吓壞了!”
“其實,我們就是自己吓自己罷了,事後想想,歡兒豈是那麽沖動的人?”
“意亂情迷!之前不是讓子傑給鬧的心煩意亂嗎?又是寫詩又是倒着走的!再說,她那個組長又對她那麽好,我怎麽可能不往歪裏想?”
“好在只是虛驚,就現在的這個樣子最好!依兒跟他們倆投緣,你看,這樣遠遠地望去,你若說那是三個孩子,估計也會有人相信!”
“三個孩子!呵呵,一個既陽光又穩重的大男孩握着線軸,一個既活潑又貼心的小……也不小了,大姑娘舉着風筝跑,一個……既靈動……又溫婉的……啥?你說!”靜雅扭頭看向書哲,讓他往下接。
“……傻丫頭……”書哲略一遲疑便脫口而出。
“啊?傻丫頭?”
“跟着瘋跑、傻笑……”書哲自己也淡然一笑。
“本指望你能出點兒文采,結果這尾讓你續的,可惜了我先前的靈感!”
“靈感?你看到的是美好和希望,而我看到的是救贖和懵懂……”
“什麽救贖,什麽懵懂,不要再去糾結這些了。歡兒不是說了嗎?人家子傑不是為了救贖,單純就是喜歡!再說了,你覺得依兒是被蒙在鼓裏,那我們呢?就事事都清明嗎?說不定,依兒還覺得是我們被蒙在鼓裏呢!過去的那些事,她知道,但我們不也不知道嗎?”
“……還是不太一樣……我們知道自己不知道,而她不知道……唉呀,我也繞迷糊了!”
“迷糊就別繞了!你剛才說的那句特別好,怎麽說的來着,就說依兒對子傑那句,我沒記住……”
“哪句?”
“內求自己那句,什麽順應,什麽不戀的?”
“哦,物來順應,即過不戀。”
“對,就是這句,物來順應,即過不戀!前半句我理解就是要順其自然,坦然面對,不抗拒、不逃避,這一點我們家一直做得很好;至于後半句,應該是說,過去的事不要糾纏、不必留戀,及時放下,輕裝前行,是吧?”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這一點我們做得都不太好……就算心裏明白卻也很難做到……其實依兒也做不到,但她在努力……我們也該努力,至少要朝着這個方向想……”
靜雅忽然停住,看着書哲的眉心漸漸收緊,心內暗自懊惱——今天不是出來散心的嗎?怎麽又扯上這麽沉重的話題?還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唉,操心操慣了,有福都不會享!
靜雅深吸了一口氣,朝書哲身邊挪了挪,輕輕地拍了拍書哲的手臂,笑着問:
“诶,你說,若是咱們的興兒也在,他會陪在我們身邊,還是跟着他們三個瘋跑?”靜雅揚起頭,若無其事地打量着書哲的表情。
“……都不會,他應該是自己躲到樹上去看書吧?”書哲的目光仍然追随着那三個人。
“哈哈,你說得對,應該是!我們既溫暖又深沉的興兒,怎麽會跟着他們瘋跑?不過,他就算陪着我們,也只會遠遠地呆着,終究還是離書最近,跟樹最親!唉,到那時,一個的,兩個的,三個的,六個人得分成三堆兒!”
“興兒獨慣了,只跟歡兒合得來。現在歡兒身邊有了別人,他可能就要落單了。”書哲仿佛看到了興兒的落莫。
“也不一定,等興兒回來時,或許就不是一個人了。”
“怎麽?興兒有女朋友了?”
“不算是吧。聽歡兒說,他教授的女兒正在追求她……還是個……猶太混血兒。”
“我們家的成員越來越複雜了!”書哲的表情是一言難盡,“……怎麽?他就因為這個……讓人家姑娘追?”
“不是,那個姑娘嬌慣得很……興兒擔心将來過日子吃不消!”
“哦……那就是情還沒到那個份兒上……”
“是啊,情到深處自然濃,意到濃時怎忍舍?我們合家歡的這個大家庭就是情深意濃,不離不舍。呵呵,從今往後,我們重任在肩啊——依兒、歡兒、子傑、興兒,你得護着四個了,我五個。”靜雅一頓一點頭地清點着。
“別總給自己壓擔子!”書哲摟着靜雅的胳膊,頭倚在她的肩上,“你試試看,把‘護着’換成‘統治’感覺怎麽樣?”
“統治……”靜雅細細地品味,“那你覺得我是首領呢,還是女王?”
“……首領……征戰……感覺還是挺累的……女王好一些!”
“女王……行……那你先給女王捶捶背吧,哈哈!”
“好嘞,回頭再讓他們給我捶……”
遠遠地,他們,往回走了。
子傑舉着風筝,任由風筝的飄帶随風起舞,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歡兒攙着氣喘籲籲的依兒,跟在風筝的飄帶下。
走到近前,靜雅擡手接住了依兒,就勢将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讓她半倚在自己的身上歇息。
看着累得癱軟的依兒,靜雅一邊揉着她的胳膊一邊說:
“你們倆呀,沒輕沒重的,還真當姑姑二十多歲吶?帶着她這一頓瘋跑!等明天早晨起來,姑姑胳膊腿兒酸疼下不了地,看你們誰來伺候?”
“哦哦,真的呀!一瘋起來就忘了這事兒了。不過姑姑別怕,也就疼幾天,最多一星期肯定就好了。”歡兒邊說邊揉捏着自己的胳膊。
“那這一星期呢?你伺候呗?”
“好的呀,反正姑姑家有空床。”
靜雅幽幽地瞄了書哲一眼,二人對視之後,靜雅低聲嘀咕道:
“這……我怎麽覺得有人正中下懷了呢?”
書哲也不敢擡頭,只低聲笑道:
“女大不中留嘛!”
“唉!看來我不僅要找房,馬車也得備着啦!”靜雅擡高了音調,酸溜溜地沖着歡兒說。
“阿姨備馬車做什麽?”子傑不明就裏,在一旁疑惑地問。
“馬車……”不等靜雅說下去,歡兒已經瞪起眼,叉着腰,沖着靜雅發威。
“哦……馬車嘛,以後我不得兩頭跑呀,有輛馬車,出行便利,是吧歡兒?”
歡兒沒理靜雅,只是用力地盯了她一眼,便扭過身去拉起子傑又走開了。
二人挽着手走上一個高一點的土坡。子傑指着不遠處的民宅對歡兒說:
“你看那邊,看見了嗎?就是那片綠色最多的地方?那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園子。”
“那些綠色都是園子裏的嗎?”
“對,都是。我去看過兩次了,也是一個有水有樹有庭院的地方。前後三進的庭院,怎麽住都夠用。園子裏還有花園,也可以種菜。還有一大片空地沒用上,看園子的人說那本是園主用來建跑馬場的。”
“還有跑馬場?那得是個什麽人家呀?”
“就是個商人。這個園子原本有着非常好的規劃,結果園主的生意賠了,園子也就擱置了。現在的人都往城裏跑,這個園子又太大,所以一直沒人要,已經荒了好幾年了。我想把它買下來,整修一下,然後在空地上把老宅翻建起來。”
“翻建?邊拆邊建嗎?”
“不用。只是保持老宅的樣子,建一個一樣的。老宅那邊需要搬過來的東西也不多,只有那顆老棗樹着實需要費一番功夫!但我找人問過,可以搬!”
“那……你如何跟她解釋錢的來源問題——買園子、建房子?”
“不用解釋。她對錢沒什麽概念,至于我……呵,就算哪天我變身成為總統的逆子,抑或什麽山賊的兒子,她都不會覺得詫異。”
“……只要不是她姐姐的兒子。”
“……對!”子傑的聲音瞬間低落下去。
歡兒捏了捏他的腰,将頭倚在他的肩上,感慨地說:
“希望你的這番苦心和努力可以安撫她的那顆飄零的心。”
“其實,我也不全是為了她。我自己也很留戀老宅的一切——那座宅子讓我感到寧靜、安心、舒适、美好,我也想擁有它,享受它。
“最近,準确地說,是你爸媽杭州之行之後,不……應該說是那個雨夜之後,我對她、對自己都有了新的認識。
“相比之下,我倒覺得自己比現在的姑姑更需要老宅。姑姑夢裏的世界已經很完整了,她所栖身的那個殼雖依附老宅而建,但如今卻已自成一體,無需依附任何外界的支撐……當然,如果有,自然更好、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