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灼灼14
灼灼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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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蓋棺定論,有人評價,嘉世隊長邱非的職業巅峰是十九歲到二十三歲,他的戰法技巧娴熟,自創的種種招式也引得後人借鑒學習。
但很奇妙的,當他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卻收獲了多數人難以抵達的高峰——二連冠。
第十七賽季,決賽第二場。
杭州市,杭州奧體中心體育場。
嘉世主場對戰微草。
第一場嘉世客場11-9勝于微草,第二場擂臺賽6v6嘉世優勢1分。這一年的季後賽團隊賽采用人頭分計算,故而擂臺賽的一分并不是大的優勢。
“隊長,要加油!”
選手席上,一米五的餘小楓踮着腳尖給上臺的嘉世選手加油。
她并沒有被選拔進正選,但邱非對于她的才能是肯定的,讓她作為戰隊助理一同跟過來看比賽。
戰鬥法師對于嘉世是重要的,是戰隊的核心。
餘小楓是邱非看好的下一代戰鬥格式。
不過這孩子經驗不足,邱非打算讓她這賽季近距離觀摩比賽,消除對于比賽的緊張情緒。十八賽季再帶着她出道,選擇幾場比較穩妥的賽局,讓她平穩度過“新手期”。
邱非知道自己的水平開始下降,手速訓練達不到二十歲時的六百,不過再打兩三年沒有問題。
邱非對于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是清晰的,他應該會慢慢地成為平庸的選手,托顯出新人的出色。然後,把隊長的職責交給陳漱言,戰法的角色交給餘小楓,自己平淡地離開聯賽、離開嘉世。
二十四歲的邱非比起四年前要紮實一些,他還是很瘦,但不再是那種瘦條條的樣子,穿着紅色的嘉世隊服時,脊背挺拔,清俊而帥氣。
大概是做隊長久了,不笑的時候,眼皮微垂着,有些漠然與清冷,又有威嚴感。
但此刻他的嘴角挂着笑,便讓人覺得安心。
邱非上前兩步,走到餘小楓的跟前,微微屈膝與小女孩平視,關照她:“比賽要好好看,看的時候去思考,如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會怎麽做,整理好明天早上到訓練室作報告。”
得到回應,邱非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背着外設帶着隊伍往比賽室走。
戰隊的劍客陳漱言有點不高興。他是藍雨訓練營出生,但這些年相處,早就成了死心塌地的邱非粉,甚至被聞理揪着耳朵到邱非的面前羞恥地發誓,說要擔負起“嘉世的未來”。
他習慣了在嘉世的生活,一起訓練、一起打比賽、一起為了争奪冠軍不懈奮鬥……但沒有想過隊長要面臨“退役”的可能。
陳漱言習慣了在邱非的照顧和光環下打比賽,他有些被情緒影響了比賽狀态,于是便像是邱非教他的那種,很直白地問出來了。
“隊長,哪一天小楓能夠獨當一面了,你就要退了嗎?”
邱非教過陳漱言,如果出現情緒的波動,要盡早解決,以免影響比賽狀态,說出來就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邱非偏過頭,給了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拍了拍陳漱言的後背,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跟他玩笑:“想那麽多幹嘛,離我退役還早呢,至少兩年,你好好打比賽。”又威脅一樣交代他,“這場你代替聞理做第二指揮,不許出纰漏,否則明天你跟餘小楓一起做報告。”
陳漱言聽到“報告”兩個字就頭大,這個初中學歷的小男生寫個八百字作文就要命了,而隊長交代的報告要從“戰術”“人員”“操作”等角度,闡述多種可能性,比如說微草的高隊如果提前放一秒熔岩燒瓶對于比賽結果會有什麽樣的影響……寫一篇至少八千字好嗎?他一晚上能寫完?
陳漱言按住腦門翹着的呆毛,在心裏哀嚎半天,頓覺背着的外設包重如泰山,對于之前擔心的“邱非退役”的問題反而沒那麽在意了。
團隊賽進行得不算順利,微草是絕對的勁敵,以高英傑為核心的魔術師式打法變幻莫測,讓人難以尋找突破點。
最終,5-5平,由于擂臺賽的優勢,嘉世拿下了團隊賽。
第十七賽季,冠軍是嘉世。
重新登到聯賽的頂點,邱非的心态反而平和了下來。他說着公關部早就準備好的新聞稿,看着連綿成海的紅色應援,存着私心跟大家講了陳漱言的指揮才能和餘小楓的進步。
對于職業選手來說,賽場的中央是最為璀璨奪目的,就像是珍稀的鑽石,炙熱的太陽,用有限的職業生涯去盡力追逐。
邱非清醒地比賽,清醒地完成比賽後的事宜,偶爾遺憾地想起來這已經是他的職業末年。
明明他才二十四歲。
好在他還能打。
邱非帶着戰隊接受了賽後采訪,然後一起去吃慶功宴,結束後讓隊員們去玩,自己一個人回俱樂部,和分析師黎炀一起加班,把決賽第二輪的複盤整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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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打職業這些年邱非是很少回家的,他的父親是國企的職員,母親是中學語文老師,家裏不算富貴,勉強算小康。
一開始不回家,是因為父母不同意,邱非十五六歲的時候挺怕他爸媽的,他們走的又都是世俗意義上“坦蕩的道路”,出了他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兒子,小邱非覺得父母自然是認為面上無光的。
邱父邱母混合雙打不止一兩次,不過打歸打、罵歸罵,時間久了,邱父邱母也看到了孩子的決心。
大約是在挑戰賽的時候他們就真正地接受了,管他是“大號練廢了”還是“就讓孩子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他們開始主動詢問邱非《榮耀》和嘉世的事情。
嘉世最艱難的時候,邱母寄了一個月自己手搓的肉圓到筒子樓。直接逼得夏仲天打電話擔保,孩子的營養肯定跟得上。不過,語文老師的口才還是可以的。夏仲天說不過邱母,最後讓助理顧嫣發了每周菜單,邱母才徹底放下心來,不寄食物了。
到嘉世之後的這些年,邱非過年就回過兩次家,一次是2028年嘉世奪冠後的那個新年。
那年邱母在準備年夜飯的時候,邱非來幫忙,少年人手長腳長,幹活雖然不熟練,但好在也不添亂。突然嘴角一彎,切着土豆條,跟邱母說:“媽,今年嘉世奪冠了。”
邱母不懂比賽,但也會看電競新聞,有看不明白的去微博上問那些小年輕,發個帖子或是找那種特別厲害的人私信問。
所以,邱母當然清楚嘉世贏了。
她沒有附和,只是偏過頭看她的兒子。
一米八幾的個子,比她要高一個頭,很平靜的笑容,眼神卻很堅定。
邱母突然就難受了起來,背過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她的小孩,終究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不明白的領域長大成人了。
再有一次,就是2033年過年的時候。
那年,嘉世十七賽季又拿了冠軍,第十八賽季進行得也很順利,常規賽積分第一,一切順利而穩妥。
邱母年前出了車禍,出學校門的時候被急着接孩子的家長撞了,胸下第四根肋骨斷裂,住進了醫院開了刀,不過她往日注重鍛煉,精神氣好,恢複得還可以。就是年夜飯沒法下廚,便叫邱父訂了家旁邊的小飯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飯。
二十五歲的邱非越發像是邱父年輕時的樣子,邱母給他夾菜,邱非很客氣地說了“謝謝”,然後慢條斯理地吃。
邱母嘆了口氣,心想真不像一家人,又心疼邱非。
飯後,他們聊了邱母主治醫生的建議,聊了一些家常,還說了嘉世的近況。
邱非提到嘉世的時候眼睛亮亮的,作為母親,邱母看得是最為真切的。
只是說到最後,邱非神色有些黯然,但似乎在寬慰自己,跟他們講:再打半年就回來陪爸爸媽媽。
邱非不是一個話很多的孩子,也不太會煽情,邱父有些意外,開玩笑問:“怎麽了,你們那個冠軍戰隊不要你了?”
邱非擺擺手,笑了,說:“不是不是。”
小飯店終究是小飯店,蒸騰的熱氣,昏黃的燈光,比不上大飯店闊氣。
雖然這幾年邱非往家裏打了不少錢,但邱父邱母的生活還是維持在往日的水平。
知子莫如母。
邱母問:“小非,你出什麽問題了嗎?”
“手。”
邱非的手關節軟骨勞損,随隊醫生讓邱非去做了檢查,ct報告顯示,很嚴重。
常見的職業病,邱非沒覺得多疼,只是正經操作起來手無力,使不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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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母聯系了自己教過的學生,有現在在當醫生的,回答都很一致,這病是不可逆的,治好的希望渺茫。
手術可以緩解,但是養好要至少三年,且就算是好了,也回不到原來靈活的樣子。
邱母有些生氣,她活了一輩子都很明白,可現在就是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麽。
她自己的病還沒全好,就帶着大包小包去了嘉世,前臺的工作人員帶她去了訓練室。
這是邱母第一次看到自家小孩工作時候的樣子,邱非訓斥人的時候有她的風範,給兩個棍子再給兩顆甜棗,也算得是循循善誘。
邱母在訓練室前等,等到邱非強制的訓練任務結束,又等到邱非忙完每個隊員的輔導,才等到她的兒子。
邱非帶她到俱樂部的食堂吃了午飯,然後又帶她去看了會議室嘉世曾經得過的榮譽。
趕在下午訓練開始前,邱非把邱母送走了。
“你這是不尊重母親的表現。”邱母評價。
邱非眉眼一彎,簡短地道了歉,但很真誠。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談邱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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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的情況戰隊是清楚的,所以餘小楓的任務變得很重。
她不是那種心理素質差的人,但邱非就帶她在正式比賽裏打了半年,經驗不足足以讓她吃了好幾次敗仗。
好在,戰隊的其他人能把錯誤彌補過來。
餘小楓訓練到很晚,邱非就陪她到很晚。
她問邱非:“隊長,如果我擔不起這個責任怎麽辦?”
又擔心:“如果因為我,嘉世輸了怎麽辦?”
小姑娘骨架小,臉也小,可憐起來是真的讓人心疼。
邱非輕笑,寬慰地揉了揉餘小楓的腦袋,他還是一如以往讓人覺得值得信賴。
同她承諾:“沒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