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誤撞滿懷

誤撞滿懷

自春悄然入夏,點心鋪的客人絡繹不絕。

江和鑽研出了新品,但來的客人心思幾乎不在新品上,談論着其他。

“新來的先生你去瞧了嗎?”

“瞧了瞧了,真真是豐神俊逸,貌若潘安。”

兩名結伴而來的女子一邊挑選着點心,一邊說着女兒家的話,劉叔離得近聽了個清楚,臉上笑盈盈的,感慨年輕真好。

江和也是聽見了的,但既是姑娘家的私房話,他聽了轉頭便忘了去。

令江和沒想到的是,“先生”一詞入耳次數愈發多了起來,多到江和難以忽視,進而對此人心生好奇。

“貌美生花”“謙謙君子”“溫文爾雅”,這是江和從客人那聽來對此人的初印象。

江和悄悄問過劉叔知不知道這一位,劉叔答:“少東家既好奇,不妨親自去瞧瞧。”

起先江和覺得冒昧連連搖頭,劉叔慫恿:“只在遠處悄悄瞧一瞧便可,不會驚擾到人家的。”

此言一出,令江和動搖。

偷偷瞧一眼不妨事吧,應是不會打擾到人家。

于是此念頭在心中悄然生根,再經客人一催發猛然發芽,好奇心便再也按捺不住。

某日午後,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江和推掉當值,跑去瞧這美人先生。

私塾距離市集不過十裏地,可謂鬧中取靜,因體諒孩子們雨天泥濘路不好走,鄉親們自發鋪了這青石路,又在兩旁種下樹苗。

江和曾在此上學,樹苗種下時,小小一株,枝芽被風搖來搖去,看着好生嬌弱,江和曾擔心這些小樹苗難以成活,回家跟江凜哭了一通。

江凜耐心寬慰,小樹苗不會倒下,還會愈長愈大。

如今真已亭亭如蓋,走過許多個春秋冬夏。

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江和低着頭數起了地上的青石磚塊,幼年時江和和同窗總愛玩這個游戲。

大家數來數去到最後皆會數錯,但還是樂此不疲,甚至為此,互相間要争論出個高低。

天是晴的,風是暖的,時有鳥鳴從遠處林間傳來,婉轉清脆,江和回憶着兒時趣事,不覺已至私塾附近。

正值放學,沈君竍站于門前目送學生離開,“夫子明日見”。

“明日見。”沈君竍溫聲應答,待學生都離去,沈君竍便也準備歸家。

轉身之際,沈君竍瞥見地上躺着的一抹白,他拾起一瞧,應是哪學生落下的手帕,他将手帕收入袖中,明日再作歸還。

江和離得有些遠,只瞧見先生的背影,見先生欲往裏走,他急了起來。

既特意跑了這一趟,自然不願落個空,江和欲假意跑過門口,再假裝是不經意間回頭,借機瞧上一眼。

不料沈君竍竟回身撿拾物件,江和猝不及防,已來不及停下,心中遺憾可惜,不曾留心腳下的路。

腳底一粒圓石子劃過,江和失了平衡,整個人往前傾去,手忙腳亂,着實不太雅觀。

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江和以為自己定會與大地來場熱烈相擁。

前方來人似要摔倒,沈君竍将人一把攬腰攔住護在胸膛,消掉江和往前傾倒的力。

他身形很穩,連踉跄都未曾有。

江和眼前一片黑,并無疼痛傳來,稍一定神,才知自己靠着的是胸膛,隔着柔軟的衣料,江和清晰地感知到對方的心跳,臉頰頃刻之間紅透。

“小公子可有受傷?”溫潤沉穩之聲自頭頂傳來,如春風過境,消去悶熱的暑氣。

江和擡起頭,恢複光明,臉頰餘熱未褪,卻又直直陷入沈君竍的雙眸中。

儀表堂堂,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江和在腦中一遍一遍思考着該用何詞形容他才最為貼切,卻又覺得剛才腦中的詞都俗了。

夕陽在他眸中留下一瞬光影,江和福至心靈。

典則俊雅,恰如其分。

眉似峰而起,凝成一抹遠黛,美而不嬌,眸似幽深的淵,若有日光矗立,靜而不寂。

“抑若揚兮,美目揚兮” ,江和此刻才真正相信,有人只是站在那,無需言語,卻自成詩意。

若先生是女子,該是何等地傾國傾城。

沈君竍見風拂過江和額前碎發,而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沈君竍輕笑出聲:“小公子還要盯着我看多久?”

“啊……這……我我我……”江和回神,因自己剛才荒誕的想法慌亂,顯得手足無措。

沈君竍淺笑不語,這笑入了江和的眸,他的心好似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既已相見,便也不躲了,江和撓了撓頭,略顯羞赧:“讓先生見笑了。”

“不妨事,小公子慢些走,莫要再撞了人。”沈君竍夫子風範盡顯。

“先生說的是。”江和乖乖認教。

話音落下,兩人四目相對一陣,江和率先打破沉默:“其實我今日是來瞧先生的,不料驚擾了先生,還望先生莫往心裏去。”

“哪會,小公子言重了。”

自沈君竍入私塾以來,門前常有圍觀者,沈君竍泰然處之,久而久之,人們圖慣了新鮮也就漸漸不來了,私塾恢複至往日的清淨。

“那現下瞧見了,小公子覺得我如何?”沈君竍看着江和耳垂還未褪下去的紅,起了打趣的心思。

自然是此間僅有,獨一無二。

“自然是此間僅有,獨一無二。”江和先一步将心裏話說了出來,随即又懊惱自己輕浮。

沈君竍原以為是客套話,但江和雙眸澄澈如天地初雪,映滿了他,無一絲作僞,沈君竍的心怦然一動,怪這夏風擾人。

“吾名沈君竍,小公子呢?”

江和自是一片赤誠,見沈君竍也未曾誤會,松了口氣。

“江和,和氣生財的和,和氣生財的少東家。”江和揚起一臉笑意,如旭日東升,朝氣蓬勃。

“好,我記下了,若有機會定會光顧。”沈君竍唇邊笑意不散。

“好,一言為定。”江和伸出手想與人拉鈎作約,等手伸到沈君竍前面,他意識到自己此舉實在太過幼稚。

他怎能将客套話當真,江和暗自腹诽自己。

江和欲放下手,卻被沈君竍用小拇指勾住:“一言為定。”

江和心中仿若有千軍萬馬整裝待發,戰鼓只一敲響,便氣勢磅礴地向前進軍,把入耳的蟬鳴都奪了去。

又若煙火踩着鼓聲,倏然升空,綻放出一片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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