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半夏小說首發

此一路,劍光森寒,她不再作聲,即聽柳恒嚷叫道:“快把刺客拿下!”

而她只押着柳恒,周圍是他手下敢怒不敢言的士兵們,個個怒目圓睜。

有好心勸她的,有厲聲恐吓的,還有想上前不敢上前的。

她不理不睬,沉默着,大步到了帥帳前,吸了一口氣。

帥帳裏布置得頗精致,即便是挂在四面的絨簾,也是赤色鶴羽織成,金絲縷繡了花樣。

夏日炎熱,案邊呈有消暑冰塊,散着幽幽冷息,也是因此,四面絨簾都掩得密實,怕漏了冷氣出去。

冷不丁,門口懸挂的絨簾裏探出一支劍尖,劍尖一挑,外頭明亮陽光剎那照了進來。

緊接着,一個男人先一個骨碌滾了進來——從他的屈辱模樣來瞧,極有可能是被踹進來的。

劍尖下移,指在他的脖頸,叫他瑟瑟發抖。

他連聲向帳中人求救:“陛下!陛下救救臣!”

那裏別無他人,總總坐了五六個銀甲白袍的将領,圍着地形圖商讨要事。

接着門邊,已踏入個女子。

她戴着一頂鬥笠,檐壓低了,遮擋她的半張臉。她的劍還指着柳恒,随他往前爬,她也慢慢跟在他後面,一步,一步。

帳中已有此起彼伏拔劍聲。

她一言不發,僅也是往前走。

Advertisement

“來人,還不把這膽大妄為的刺客拿下!”

有道略蒼老的聲音怒喝。

至于別的,——她微微側耳,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那個聲音。

周圍五六柄劍襲過來,她劍光一閃,快如疾風,锵地泠泠一響,格開了劍。

旋即她擡手扶起鬥笠,容顏漸出,一雙眼睛冷冷注視前方。

她的目光不曾予他人半分,只看着那正中央的人物。

“我是刺客麽?”半晌,她嘲諷似的一笑,話音輕若自嘲,然飽含冷意,“——陛、下?”

那人未答,緘默片刻裏,她重複了一遍,提高了聲量:“我是刺客麽!陛下!”

其他人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滿身風塵,敝衣粗布,裸露出的執劍的手上,細密傷痕累累。

鬥笠下的容貌生得太明豔,哪怕沾滿灰塵髒污,絲毫不掩絕色。

而這些——不論是她的絕色,還是她的劍,抑或是滿身的塵,破敝的衣裳,卻都不能掩蓋此時,她立在他們面前這凜凜的氣質。

至于她正面對的人,銀甲在身,發束冠戴,胡茬早刮淨了,不見一絲一毫跋涉的塵土氣。

他風姿熠熠軒舉獨立,光采照人,此時,卻只看着她,眉眼沉沉,不發一語。

她擲開了劍,劍在面前,咣當一聲響落了地。

這吓得還跪在地上的柳恒柳大人一個激靈。

這一聲響,也引得他下意識看了眼。

但見他的漆黑眼睛終于閃過一絲別于沉靜的冷冽,“這裏是軍營,軍營有軍營的規矩,由不得你胡來。你擅闖帥帳,朕不與你計較,現有軍國大事要商,你還不快退下。”

桌案邊的冰塊冒着白氣,徐徐地上升,陷入蒙昧光明下的帥帳裏,幾人對峙着,一時有些靜了。

可她不畏亦不懼,低眼掃過地上還狼狽趴着的柳恒,心中所想,徐徐道來,低笑了一聲:“是我要擅闖的麽?陛下不妨問問這位威風八面的柳大人,問問他說了什麽好聽的?”

說着,銳眸擡起,看他一眼,又進一步,“我也并非要打攪陛下,只是在外面聽到一二相關,陛下為何要調幽州兵馬平叛?禁軍兩萬,已足以對付叛黨。”

“你不該置喙。皇後。”

他出言提醒她的身份,叫她輕輕一笑。

她歪了歪頭,想作出輕松的神情,卻耐不住兩眉若蹙,眼睛直直對他看,似笑非笑:“怎麽一夜之間,就都變了。”

這話自然承認了她的身份,旁邊除了成寧侯趙霍以外,其他幾人都是禁衛營的将領,隸屬趙霍麾下,哪裏見過皇後娘娘。

聞聲以後,想到剛剛趙侯爺叫他們拿刺客時,他們竟對娘娘出了劍,不禁一陣後怕。

但,他們如何能想到這個女人,就是傳聞中,大将軍嫡長女、名冠京中的大衡第一美人?她的打扮看上去實在和村婦別無二致。

他們又如何能想到,幽居深宮中的皇後娘娘,還有此等……呃,擅闖大營罔顧軍法的懾人氣勢。

換成他們,別說跟皇上叫板——跟趙侯爺硬碰硬——就是跟柳大人,也會斟酌計量着說話。

可現下這位柳大人正趴在地上狼狽不堪,也不知剛剛到底說了什麽“好聽話”出來了。

絮絮等他回應的時候,眼角餘光別過其他幾人,這都是趙霍的親信心腹們,無一是她熟識。

但掃過一圈,倒未見趙獻的影蹤,她疑心趙獻另有要事去做了。

她既不肯走,對面青年語氣微微緩和:“軍營重地,你先出去,到後帳等我。”

絮絮心中憤懑不平,這時難以表達一二,想了想确實可能有什麽隐情罷,安慰自己不能就這樣輕易否決他,終于是點了點頭。

不過她臨出帳門時,又回過身子,似笑非笑望了眼地上的柳恒:“差點忘了,柳大人先前說的話是,我長得美貌,怎麽非要進軍營,難道是要進來犒賞三軍麽?”

說完,冷笑着出了帥帳,留下臉色格外難看的皇帝,陰沉地盯了柳恒一眼。

絮絮轉出帥帳以後,當然沒有離開,繞去後頭,耳貼着帳布,想要聽聽裏頭的動靜。

出了帥帳,刺眼陽光就覆上眼簾,帳裏的冷氣也霎時不再了。

好歹有了溫度,不至于帳中一般陰冷。

“皇上饒命,皇上……”

先就是柳恒大聲的求饒,翻來覆去只那一句,她在後頭聽得亦無趣味,不知挨了什麽罰。

換了她爹爹,敢調戲良家婦女,是要處四十軍棍的,不準放水。

這大帳的用料極是密實隔音,除了求饒,她再沒聽見別的劇烈聲響。

沒有人聲也罷,遠看卻沒瞧見想象中士兵押着卸了甲的柳恒去執刑——她只好又屏息去聽,才聽得一兩聲疑似趙霍的聲音。

“将功折罪”四字卻完整入耳,接着求饒聲止。

她皺起眉頭。

說也奇怪,趙霍駐兵在這裏,為何還不解行宮之圍?還要等着扶熙?

叛軍宣稱皇帝暴斃,他及時現身,理應立即發兵去京城了,至此,他在等着什麽?

還有,禁軍兵馬分明足夠平定叛亂,何故要另調幽州大軍過來!且她沒有看到容家一個人在。

這到底是有什麽打算?

她在腦中想了很久,這些,她還需問一問他。

他大抵有什麽別的盤算,從未告知于她。

……已不知行宮裏的人都怎麽樣了?

她避開人見了桑缙,道:“你們可知叛軍在北陵坐鎮的是誰?在京城的又是誰?”

桑缙道:“屬下探過,北陵行宮中是張憂之侄張恩,此地駐紮不過四千兵馬。張宋楚三位已一并往京城逼宮,叛軍兩萬主力,悉在上京。”

她沉思:“為何不拿下行宮?此地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桑缙垂眸:“主人……”

他略有遲疑,瞧着主人的神情,看得差點發愣,急忙把話一股腦兒說出來:“主人,還有人困在行宮。”

絮絮敲了敲額角:“對,張恩那個小人,拿捏人質。差點忘記,行宮裏還有各小國的王子公主,若以他們為質,還須顧及他們母國,自不可輕舉妄動。”

桑缙欲言又止,讷讷半晌,才說:“不止他們,主人,還有——”

她道:“還有許多王公貴族。”

桑缙遲疑,最後點了點頭,聽她蹙眉說:“也很奇怪,張憂他們到底想立誰?絕非是梁王。”但不管他們究竟的目的,最後都是想自己做皇帝,這不難看出來。

她問桑缙:“那麽現下,張恩又是什麽态度?”

桑缙道:“屬下夜中去打探一番?”

絮絮沉吟:“你帶了多少人?”

“主人,事出突然,屬下僅帶了三位得力手下。主人有何吩咐?”

“幽州有信麽?”

桑缙搖了搖頭。

她心中忽然不安,“去信問問……”她猛然想到什麽,“二哥呢?”

桑缙依然搖頭,見主人眉頭蹙起,深深難平,心中亦千回百轉,皇上有意無意調離了容家的人,而任用趙家,這是什麽用意,有心人盡可揣摩幾分。

絮絮心中牽挂太多,繁冗心事沉甸甸的,這讓她邁步去後帳時,腳步都是虛浮的。

掀開帳簾,她枯坐了半晌,在路上不吃不喝,現下強打精神,她見到他的剎那,還覺自己大夢未醒。

可這冰冷的神情,冰冷的言語,她慢慢知道,他全都已恢複記憶,他并不再是昨夜以前的那個他了。

梅花桌案上擺了壺冷茶,她也不管是冷是熱,端起來喝了個飽,冷的,卻是明前龍井。

甚至連床褥都是昂貴的絲綢,在暗處泛着泠泠光彩。

她寂靜中想,這趙侯爺行軍中還挺會享受。

她爹爹軍中,絕沒有這等奢侈的物件。

想到杳無音信的家人,她心頭梗了一梗,站起來,愈發覺得後帳裏悶人,要出去走走。

剛打了簾子,迎面就撞上人。

人不是別人,叫的亦不是別人的名字,他一下子攥住了她握住絨簾的手腕。

“絮絮。”他拉着她一步接一步,靜默似在醞釀,一步一步到了床沿邊。

這一出弄得她措手不及,許也是因精神恍惚,忘記了掙脫,他就迫着她坐在了柔軟細膩的絲綢床褥上頭。

他站在她面前,擋了她的光,她還沒有開口,有許多個問題尚伺解答,但叫他搶占了先機。

他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告訴我,……”

這句話,他似下了極大的氣力,三個字以後,卻又靜默下來。

他的臉色這時看來,竟有點蒼白。她注視他,目光不躲不避,靜得如一片無風的水;她等了半天,沒有聽到下文。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大抵就像他想要問的這句話,在斷了半天後,即沒有下文。

像被她看得不自在了,還是他率先瞥開目光,擡着她下巴的手滑落,他斂着眉,最終道:“你是怎麽來的?”

漆黑冷眸裏要刻意顯出溫柔,着實不容易。

絮絮別開下巴,皺着眉,沒有說話,目光瞥去別處。

“朕在問你話。”

驀然間,他像變得煩躁起來,踱去帳中另一處,背對着她,扶住高幾一角。

絮絮輕輕道:“為什麽不告而別。”

話音輕若鴻毛,飄飄忽忽的,若落了地,也絕沒有铿锵脆響。

偏就讓他的心頭重重一嗆。他頓了良久,回應:“事态緊急,來不及。”

她淡淡“哦”了一聲,這時卻覺得疲憊極了。有多緊急,有多緊急連一句話也說不上——她不會給他拖後腿,他并不告訴她,只能說明他心中的盤算,她不能知道。

不能知道,是因為不夠信任,還是不夠資格?她捂住額角,頭卻突兀疼起來,眼前便一陣明,又一陣暗。

兼腹中空空地絞痛着。

她緩了緩氣息,撐住了床,這時猶聽他冷冷嗓音響在空室:“還有什麽想問,一并問吧。”

簡直比方才帥帳裏的冰塊還冷。

可這裏沒有冰塊降溫,暑熱便陣陣地蒸了起來,她不消片刻竟是大汗淋漓。

“為什麽不發兵回京?”

他回過身,眉眼染上薄薄陰翳:“不是時機。”

“何時是時機?”

他又緘口不言,從高幾踱步回到她的身前,居高臨下:“最早三日後。”

這般居高臨下時才終于看到她滿頭的汗珠,成行淌下來,烏黑冷眸裏結的冰碴子似就被融成了水珠子,盈盈潤了眼睛,叫刻意的溫柔,成了真真确确的溫柔。

他抱住她肩膀,急切問:“怎麽回事!”

絮絮接着便覺面前人形貌都模糊了,不知自己怎麽了,開口聲音帶着幾分顫抖:“我……”

話未竟,人便倚在他肩頭昏了過去。

軍醫來診,診了半晌,嘆息說,這是氣血大虧大虛,要仔細調養滋補。

又替她看了外傷。

不看不知,一看才曉得,這麽短短二十來日,她身上密密添了新傷,新舊痂痕交錯着。

扶熙守在她的床前。盯着她,如盯一只随時會展翅飛去的鳥兒。

望見她這時候不再故作冰冷的臉,臉上還沾着灰黑塵泥,他面無表情地擰了羅帕給她擦拭,從額角,擦過鼻梁,臉頰,尖了許多的下巴。

這樣,小臉又恢複成雪白幹淨的樣子。

她的容貌本偏明媚豔麗,可這時,怎麽毫無生氣似的。

他不知,問大夫:“什麽時候能醒?”

大夫說大約躺幾個時辰會醒。

他默了片刻,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診出喜脈沒有?”

這位胡子半白的軍醫從來最擅長外傷;他知道當今的皇帝膝下空虛,沒有一兒半女,可以體諒他盼着孩子的心情,可這……

這喜脈委實不是大夫想診就能診出來的。

他想老實搖頭,心裏對皇帝陛下的印象,已升為病态扭曲。

他斟酌着道:“卑職不擅長婦人科,未見喜脈,或許也是卑職不精此道……”

扶熙只疑心是他的醫術不夠高明。他們處理妥帖後,言說服藥後靜養,便匆匆退下去,不敢留下,得知更多皇家的秘密。

“甘洲。”他淡淡喚了一聲。

素來直隸他身邊的暗衛,從一處隐秘角落出來,俯跪在皇帝面前,垂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一個人。……”那個名字竟是這樣難以啓齒。在他齒舌間打轉那麽久,才極輕極輕地逸出來:“阿铉。‘矛戟折,環铉絕’,铉。”

他看着甘洲消失處,眼睛愈發冷。

絮絮在被硬灌一大碗苦藥後,嗆得醒來。醒來第一眼望見的就是掰着自己下颔,給自己灌藥的手。

敬陵帝他其實不會照顧人。一點兒也不會。

這些日子勉強學會的,他已經在一夜間盡數忘掉。

滾熱的藥汁洩憤一樣淌在她脖子、胸前、鼻腔還有臉頰,就是沒進她的肚子。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鉗着她的下巴,喂藥的神情亦冷如冰雪。

絮絮咳嗽着醒過來,撐着床榻強行坐起來,待擡眼見到他冷冰冰的神情,咬牙說道:“我自己來。”

她不畏苦,接過藥碗,将殘餘藥汁喝了個幹幹淨淨。接着她抽出一條手帕,擦拭身上的藥汁;他只幹坐在一邊,坐了又煩躁地站了起來。

最後他擡腳要走時,絮絮倚在床邊,閉目養神,誰知他的腳步聲轉眼極近,絮絮感到下巴再度教他捏住,他下了很大的力氣,掐得她生疼。

她不知他為何突然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近在咫尺,冷,卻又交織着灼熱。

他盯了半天,像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麽。

他當然不曾如願,最後,他嗓音冷到可以冷的極點:“那裏有衣服,自己換上。別給朕丢人了,堂堂的皇後,你現在哪裏像個皇後!?”

她聽罷,垂着眼睛,“知道了。”

擱在平時,早已回嘴八百句,只是她現在實在沒什麽力氣跟他争辯吵架。

他和昨天夜裏,簡直是兩個人。

大抵是心中一旦懷想,就順引牽扯出數不清的思緒,交纏着像理不清的亂麻一團。

她自覺自己很是乖巧了,就連他說這麽重的話,她亦沒有回嘴,誰知看了她的反應,他眉眼覆上陰翳,濃黑的眼睛迫近她,“怎麽愈發地忘記規矩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上兩聲,終于在剛剛半刻沉默裏攢了些反駁的力氣,于是亦直視他雙眼道:“不敢,皇上到底在生什麽氣,臣妾揣度不出,還望皇上明示,臣妾也不是知錯不改的人,或者,皇上的确覺得臣妾礙眼,何苦要治我,給我吃什麽藥,——叫我病死算了。”

龍顏大怒,拂袖而去,倒沒再在她跟前聒噪了。

絮絮給自個兒收拾了一番,又覺得風塵滿身确實糟糕,記得白玉湖分出支流,當是流過這邊,于是去溪邊妥妥帖帖洗了個澡,這才換上幹淨衣裳回了帳中。

腹中還空空,不知去哪裏尋點吃食,轉悠半天,發覺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自換了這件金繡白袍,四下裏士兵行禮的人數遠多于她穿那件青葛衣的時候。

終于被她覓到夥房所在,誰知游看半天,竟只有窩窩頭。

她對窩窩頭委實痛絕,硬着頭皮吃了點墊肚子後,再喝了點早上剩下的粥湯。夥頭兵還讪讪問她是否太簡陋要不要另加菜色——她搖搖頭,說:“我不上前線,為我一個浪費做什麽。”

說着,抱着沒啃完的窩窩頭走開。

帳中太悶,她不想回去待着,又因牽挂着桑缙他們的消息,散步亦不覺心寬,這般她兜兜轉轉,忽然也已日薄西山。

今日七月十四,民間鬼門大開的時日。

她即坐在了溪水邊,看着落日跌進山頭,囫囵兒就被吞去。當入了秋,晚時天氣便涼了,細聽去,林間還有此起彼伏的蟬鳴。

不過是叫得愈加凄切。

她好不容易坐在溪邊啃完了這只窩窩頭,站起身來,眼前即一黑。

上天待她不薄,流亡逃難的時候沒叫她有這樣的毛病,否則哪裏還有命在。

沒人告訴她到底是什麽毛病——莫名其妙生着氣的陛下當然不屑于講。

這麽個轉眼,她就被人一拉,穩住了身。在這落日僅餘不多的薄薄餘晖裏,拉出兩條長影子。影子雖近,那只是空間的交疊,實際上,對方拉了她以後,就像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松開手。

他篤定她不會跌倒,亦不會像菟絲花攀附過來。

她知道那是誰,但她徑往前走。

上天待她亦薄,令她朝思暮想的夢,成真不過須臾二十日,晃眼一彈指。

“病了就好好養着,少出來亂晃,省得在哪裏昏過去,沒人發覺。”

他沉不住氣,愣是要哽她一哽。

水岸的野草仗着土地肥腴,肆無忌憚生長。高處沒過膝,軍營裏也會有将領帶着愛馬來溪水邊吃草。不遠處确有幾個不甚分明的人影,牽着馬在水岸游蕩;絮絮轉身,蒼白容色被殘血般斜陽一鍍,豔麗得如暮晚時分一枝頹靡的牡丹。

她的脾氣上來,開頭了兩個字:“那我——”

天邊掠過一只孤鴻,落了一聲悲鳴,她的脾氣又落回去了。

她決定以柔克剛,遂往前、往他的身前靠近一步,又極主動溫柔地拉住他的手,冰涼的手。她摩挲着他的手背,見他沒有阻止,才繼續說:“我是哪裏做得不好了,只要你說,我可以改的。”

她自以為拿捏住對付他的關竅,進而又湊在他的脖頸邊吹氣:“我連夜趕來,只是為你。你卻不想我來麽?”

神色有所松動。

她鼓了鼓勁,使出最後一擊:“阿铉?”

便是此音落後,他如遭霹靂一般往後一避,方才所有溫柔神色,一一斂去了。

背對落日長山,他臉色已陰鸷到極點:“往後你不準再提這段日子。”他一頓,幾乎咬牙切齒,“朕,不想聽到。”

她被他甩開了胳膊,注視他大步先她離去,心頭先是大雪落空山般的茫然,緊接着,心髒那裏,密密澀澀,痛也鑽心。

她捂了捂心口,站在原地,天上又掠了一只孤鴻過境,遺落悲聲于此荒野。

也罷。

她的腳步有些凝重,慢慢踏過這些瘋長的野草時,響聲混重。

至于仍然揣在她懷中的小小荷包,愈顯得滾燙,灼得她發痛。

不提便不提,……她安慰自己,男人總是試圖抹去自己最不光彩的一段經歷,譬如從前鎮上那個賣豬肉的屠夫的兒子中了舉後,就标榜自己乃是某某文聖的九世孫,抹去了所有落魄經歷。

如是去想,她好似的确騙過自己了。

推薦閱讀bgm:《失重宇宙》-Hea2t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