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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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絮絮所不解的謎題,直到她慢吞吞從溪水邊挪回大帳,也沒有思索個明白。

入了夜,許因是鬼門大開的日子,無端就顯得寒冷。

天上那快圓了的月,冷冰冰照着世界,似水般涼的月光,把這個夜晚浸得幾近透明。

絮絮在後帳裏悶躺了小半天,聽到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音,又一股腦兒從床上驚坐起來。

借着簾帳的縫隙,她在這個月光若水的時候,窺到了他們的秘密行動。

半夜?難道是要突襲敵營?

她聽到有道熟悉聲音,即響起在不遠處,自言自語:“這聲音,是柳恒?”

她心頭一凜,這就是白日趙霍說的戴罪立功的機會?

不知怎麽,她心中湧上莫名的不好的預感。

循着聲音,一路找尋,終于瞧見了列陣在了一座營帳前的士兵。

然而不同于全副武裝,他們通通穿着夜行衣,蒙住了臉面,比起士兵,更像死士。

所以,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麽?刺殺張恩?她蹙着眉,猜不到他們的目的。

為首那人同樣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站在這十來人面前,低聲訓話,離得不算近,絮絮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只是十來人整齊劃一答了個“是”。

絮絮并不懷疑禁軍裏有高手,但柳恒能算是高手麽?

她嚴重懷疑這酒囊飯袋會将事情搞砸,想着既然已經跟到這裏,今夜不如随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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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想,極快地換回了自己那身便裝,不知從哪裏摸索到一柄劍,摸索着跟了過去。

行宮中雕梁畫棟一如昨日。

碧瓦飛甍泛出月華的光,宮道兩側辛夷樹枝葉早凋謝了,道上沒有來來往往的宮人,僅有的都是黑甲士兵在巡邏。

絮絮避在兩人合抱的漆紅柱後,躲了一隊黑甲,遙遙可見柳恒領着的十幾個死士躲在了假山石後。

他們進來以後便一路往北,不知不覺間,已跟到了一座宮殿外。

夜色雖深,月華卻明,亮晃晃地照着宮殿的匾額,絮絮擡眼望過去,那裏題着端直挺拔四個大字:“含星燃色”。

她一怔。

幾乎在轉瞬,她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含星燃色的門前守衛重重,別于其他院落殿宇,絮絮尋思,必然有重要人物在此。

舊記憶便複蘇,她極快想到了在洞明臺時,所意外聽得的話——說,張小将軍瞧中了貴妃顏色,日日哄着捧着……

那麽,含星燃色可是張小将軍金屋藏嬌的“金屋”?

她不及多想,見柳恒他們不知使了什麽法子,門前守衛竟一個一個無聲倒下去,軟了一地,就也跟着他們進了此處。

她是第一回踏進含星燃色。

大衡朝各位皇帝來此避暑時,給皇後專門打造的一個小黑屋。

其實,她打量了一番,發現這個小黑屋,确實還挺端正大氣。

對稱的建築,對稱的花草樹木,對得一絲不茍的楹聯,以及每一塊石磚上對稱的團花花紋。

月光嵌進花紋的縫隙,滿地瑩白石磚,像粼粼的一片水面。

松柏的影子疏疏落在人身。

絮絮一邊張望着含星燃色的布置,一邊跟着柳恒,腳步轉過一重回廊,見他們潛上二樓,她不遠不近地跟着,想到若離太近,怕被發覺,到時候兩撥人相見,多少要引發些許驚詫,驚到裏頭的獵物可便不好了。

絮絮只好另外尋了個路,便是藉着這庭院裏老大一棵梧桐樹,攀到枝桠間蹲下來,從密密枝葉影裏,遠近能看到二樓回廊裏。

她蹲了半天,蹲得腿麻,裏頭斷斷續續響起來筝音,不難想象,該是有人撫筝。

絮絮就在腿麻裏想着,張恩也跟趙霍趙侯爺一樣,怪會享受的,雖然兩方對峙的大形勢不利于他,他照樣敢大膽地泡皇帝的女人。

絮絮轉就又想,若趙桃書能迷惑他,而今晚柳恒他們又能一擊得逞刺殺了他,那麽,趙桃書且算大功一件,她便不與她計較之前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絮絮擡起眼仔細去瞧,恰好起了一陣怪風,密密匝匝梧桐葉子嘩啦啦作響,如潮水驟起。

她在光影間隙中,瞧見那幾個死士已伏在門邊窗邊。

這年頭的刺客,多喜歡放冷箭放迷香,柳恒不例外,絮絮就看到他抽出一截細竹管,從窗紙捅出個小洞,往裏吹氣。

接着半晌,裏頭筝音一滞。

絮絮直了直身子,隐隐期待,看到柳恒在廊下半蹲,側耳聽了聽裏頭的聲音,想是沒了聲音了,就向後招了招手,十幾死士破門而入。

他們都進去以後,絮絮也打算近前一瞧。

計量着梧桐樹與二樓回廊的距離,不知自己這半吊子輕功可能越過去?

但她沒深思,提氣縱身躍了過去,穩穩落地,勉強算上身輕如燕罷;她急于去看仔細,趴在窗沿,透過縫隙,剛在滿室靡靡繁華裏覓到一個背影,軟倒在羅漢榻上,虎背熊腰的,穿一身發亮的黑甲胄,她忖度是張恩。

死士們持着劍往他那裏緩緩走去。

突然,一柄銀花花的劍亮過眼睛,她心頭一緊,只看到劍光驟現,接着那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跳将起來,幾下利落就解決了最近前的兩個死士。

絮絮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那個大漢哪裏是張恩?

他冷笑兩聲,道:“大将軍就知道,你們要使這等卑鄙計策!”他拍了拍手,這殿室角落頓時嘩然現出一群黑甲士兵。

絮絮心道不好,這刺殺行動八成要敗。這根本就是一出誘敵深入的計策!

當是時,死士們自知已無反擊之力,紛紛拔劍自盡。

鮮血肆淌着,華美精致的白絨毯染成殷紅。

她心尖澀了一澀。

正預備撤離此地,卻沒想到,聽到熟悉人聲響起。

劍光當然足夠冷,滿室的鎏金銅燈的暖光所不能融卻的冷。

她的腳步一頓,繼而望見舉劍四望茫茫然的男人,在瞧見弟兄們紛紛自刎以後,露出一雙眼睛又驚又懼。

他很快連攥着劍的手都在發抖,劍在燈下的影子投在紅絨毯子上顫動。他好似試圖拔劍自盡,橫在頸邊。

而滿室其他人,全都在瞧着他,為首的大漢甚至還抱着胳膊,冷笑了一聲,目光輕蔑。

最後劍在他手中沒能握住,落了地,落在這血紅的絨毯上,連聲響都沒有。

他頹然跪倒,向這大漢恭恭敬敬磕了個頭,顫聲說:“将軍!我願意歸降!求将軍饒我性命!”

她看得愣怔,他幾乎沒有反抗——哪怕一下,哪怕一下呢?

但此時,又似乎失去了什麽意義。

絮絮心裏充斥着那十一死士的犧牲流血,咬着嘴唇想,若領隊的不是柳恒,若換成另一個有些本事的,——也許,就不會這麽糟糕。

也許……

她眼前還重映着方才的景象,連叩響了窗牗都沒有發覺,等聽到裏頭人喝問“是誰”,才想起此地不宜久留。

左右已然紛紛響起兵甲聲,當是叛軍從兩面包抄過來,她唯一的路,就是跳下去。

她沉了沉氣息,往後一退,退到了欄杆處。

門大開,裏頭人沖了出來,她眼中凜了凜,反身,從這裏跳了下去。

踏鴻,踏鴻,她默念着,感受氣血在血脈裏的流湧。駕馭功法雖不算熟稔,可人落了地,沒有傷到,她已滿足。

緊接着她便聽到背後是層出不窮的追兵,她想她絕不能被捉住,落他們手裏,她不如一頭撞死——如此想着,逃得愈加輕快。

剛剛誤打誤撞,似乎破了一重境界,她感覺身子輕盈許多,逃命起來逃得更加輕快。

只是剎那,她喉頭感到腥甜,——莫非是破境界的并發症?

逃跑途中不及多想,追兵窮追不舍,她疑心是柳恒認出她來,立即出賣她身份拿來做投靠新主子的投名狀。

她也不知逃到了哪裏,面前兩處岔路,她沉了沉氣,往右去了。

月光盈盈,照着行宮錯落宮室。她遠遠看到一重殿宇,不知是何處,想了想,立時進了院落裏。

她貼着牆壁,放輕呼吸,這宮室中,幽幽竹影參差拂滿衣裳。

殿宇中點了燈火,明滅之間,她茫然辨識出,這似是煙瀾載水。

離了不過這些日子,她竟忘記了。她在心中感慨,煙瀾載水二樓窗景最好,近處橫着碧涼溪,滿溪的風荷正舉,遠眺能望見水天一色的白玉湖,湖洲隐隐亦迢迢;這樣的景致,今生,還有機會見到了麽?

她忽然聽到有人聲從二樓傳來,是個女子。

莫非是寒聲?

她心裏一激動,蹭動了婆娑竹葉,沙沙輕響一陣。

就聽到依稀的女聲說:“外頭什麽聲音?去瞧瞧。”

有人下了樓來,往院門前去探看,絮絮聽到隔着密密竹樹和一重圍牆,外頭有兵甲聲;她連忙屏息凝神,然而這時,她擡起眼,驟然竟對上一雙眼睛。

怪只怪月光太明,只怪竹影不夠濃密,怪自己沒有躲好。

那雙眼睛,幾乎是瞬間,她福至心靈,直覺是趙桃書。

弱柳扶風的人物,倩在欄杆邊,月光沐在她的身上,烏黑發髻上琳琅珠釵閃着細弱的光。

這或許正是情敵的直覺——她也一樣直覺出,趙桃書認出她來了。

絮絮心中警惕着,為何趙桃書會出現在此?原因不難猜度,大抵是因為她國色天香,求而不得的張小将軍自是對她百依百順——而她先前便一直惦記着煙瀾載水。

她默默突然一個警醒,寒聲呢?寒聲是否還在這裏?

樓上的女人仿佛對她一笑,接着下了樓來。蹬、蹬、蹬……有致的步子,同隔牆處的厚重腳步間雜着。

一聲聲,如叩心門。

纖弱美人到了門前,輕輕咳嗽了兩聲,問:“是誰?”

便有谄媚的回答:“娘娘,擾了娘娘清靜,是有個刺客往這邊來了。娘娘可曾見到?”

絮絮未再聽到他們言語,只預備看準時機躍牆逃走,此地已然危險,但她聽到追兵聲又遠了許多;接着,院落門重新阖起。

她慢了片刻,沒有走;身後有輕柔的聲音:“姐姐。”

她的确承認,實不很敢認下這聲姐姐。絮絮回了頭,淡淡看她,等她的後話。

“姐姐,你怎麽來了?皇上怎麽樣了?”她亭亭立在自己面前。她在影子裏,而趙桃書在月光下。她的容顏薄而易碎,雪白得近如鬼魅。這認知,絮絮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瞥過眼不欲再看她,淡淡說:“還行,沒死。……剛剛多謝你解圍。”說着便要離開,卻被她拉住。

絮絮見她笑眼盈盈,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也只好聽她多說幾句話:“這樣麽,姐姐可否替我帶句話給皇上?”

她默然裏思忖,看在剛剛幫忙的情分上,帶就帶罷:“什麽話?”

“臣妾從未忘記與陛下的誓言,百生百世,亦無更改。”

絮絮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心頭卻兀自浮現出了一幅場景。

是今年的上元佳節夜,蜿蜒水濱。她突然知道那個在河邊放河燈的是誰了。

也突然覺得,一幅好寬好厚的幕布,被她掀起了一角,從這裏能窺探到,她所不知的一處世界。

夜裏好涼,她緊了緊胳膊,沒有多話,便要跳出牆去離開。

趙桃書在背後輕聲說:“姐姐,出門後走西徑,西徑巡邏的人少。”

絮絮翻出牆後,左右一顧,西徑上似的确更加地寂靜。

走出一程以後,西徑的草木愈深。

依舊有蟬鳴凄凄切切地叫着。

西徑确實沒有什麽巡邏的士兵,她一路過來都很暢通,除了,身上很冷。絮絮愈走愈覺得陰森森的,莫非傳說中,七月十四夜鬼氣盛,是真的?

——接着她便了悟到,那是刀兵的肅殺氣。

今夜的月光尤其明,今夜的劍光亦如是。黑甲兵殺出來叫人猝不及防,叮的兩聲,是劍格住了劍。

絮絮幾乎下意識地抽劍格擋。須臾之間,已被團團圍住。

殺未必能殺出重圍,絮絮冷靜一想,為今之計還是走為上策。

她正綢缪時機,遠遠聽到有人聲。黑甲兵們的領頭正是她先才見到在含星燃色裏的大漢,大漢聞聲回頭,他手下的動作沒有放松,仍在同絮絮周旋。

絮絮聽清了人聲的源頭,那聲音輕柔宛轉,何其容易認出,正是趙桃書。

“許将軍!放了她!”

絮絮在劍光錯落紛繁裏瞥到了站在百十步外的女子。

她身影纖纖,一襲翩然若雪的白裙,紛然間若薄薄細雪,颦眉淚滿眼,仔細看,還能看到她握着一把匕首橫在頸邊。

匕首銀亮亮的,昭示它的鋒利。

她款款緩緩站在了那裏,重複了一遍:“望許将軍放她離開。”

絮絮心中升起難以描摹的情緒,為她所感,她情難自禁,手中長劍愈使愈快,驀然在想,若有機會,她也可救她逃出樊籠。

可這位許将軍,倒是哈哈大笑:“娘娘知道這是誰麽?她一個人,可值千軍萬馬——”絮絮心中翻了個白眼,她可沒那麽值錢,她手中又沒有虎符。

趙桃書只零零站在那裏,聲淚俱下:“許将軍,你也知道張将軍是怎樣待我,我若是傷了半點,你又如何向他交代!”

絮絮未料她還有此等氣魄,叫人刮目相看,心中感動愈加,想着若能脫身,盡早離去,不當辜負她的好意。

不想絮絮心念電轉之間,正瞧準一處薄弱,預備借一分力,躍逃重圍。

她提動氣息,迅奪先機,足尖一點,騰到半空,望準那片劍尖,在劍尖上再一點,渺如飛鴻便逃出圍困。

厮殺片刻,加之早前才病弱昏過幾回,現下,卻完全倚靠求生意志逃跑。

絮絮兩三下騰挪以後,身後追兵就要追來,立即往林木茂密處躲。

不及找到躲避處,她立在牆頭上,猛聽得背後有人高喝:“你看看這是誰?”

“娘娘,快走,快走,別管我!”

她的心尖顫了一顫,這聲音……這聲音!

這聲音是!她回過頭,月色下,那個被押在大漢劍底的姑娘,是寒聲啊!

久別重見,她一下怔住,緩緩回過身來。

這夜的劍光好冷,仿佛摻着陰森森的鬼氣,冷如凜冬的雪。

她連握着劍的手都在顫抖,這時,心底忽然嘲笑起自己——你瞧,你先前看到柳恒握着劍發抖,你還嘲笑他沒有骨氣;那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沒有遇到,令自己牽腸挂肚的人,生死被攥在旁人手裏。

她幾乎也說不出話。

無風,月光像雪。她站在高聳的牆頭,遺世獨立。

劍在手裏,怎麽突兀像有了千鈞重量?

沉得她壓根握不住了。

“皇後娘娘,還是束手就擒罷!這可是你情同姐妹的侍女,你舍得為了你自己逃命,舍棄她的性命麽!那你多麽自私,你怎麽配得上她對你的一片真心?”

那個剎那,她幾乎要跳下去,腦海裏,紛然是無主的飄游的思緒。

思緒像海上的船,游弋着不知終點。

她張了張嘴,一個字未能吐出。

冷劍就橫在寒聲脆弱的脖頸邊,稍稍一動,便會……

她身顫不能自已,自己難道,也要變得像柳恒一樣……?

但是,寒聲,是她心中極重要的人,她如何能、她又如何能抛棄她!

劍愈來愈顯得沉墜,快要墜出她的掌心,她死死咬住唇瓣,咬到腥鹹味在舌尖蔓延。

她望着寒聲,寒聲也在望她。

寒聲好像消瘦了,她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就像無數次,她疑心她要哭出來。

可這次寒聲絕沒有流淚,她看得是那樣清晰,她的容顏被月光一照,如暈生玉光的神像。

她在向她微微地笑。

“娘娘,日後英雄碑冢,為寒聲也立一塊罷。”

絮絮見她笑了一下。

突然間,她的脖頸撞上劍刃。

好寒的月光,月光裏,血色深得像墨漬,大股大股淌出來。她雪白的裙裾,顏色染得那樣深。

——寒聲從來最怕疼了,她想,可,寒聲這次沒有哭。

她再不敢耽擱,回頭深深望了一眼,消失在夜色當中。

絮絮渾渾噩噩地回到營帳。

……以前她難過的時候,寒聲坐在她的床頭陪着她,雖然她總是愛哭,哭腫了眼睛。

她教她刺繡,管她繡出個什麽蚯蚓還是泥鳅,她都會誇她的。入夏了,她記得給她繡了方蘭草的絹帕,針腳整整齊齊,滿宮繡娘沒有一個比她上心。

她給她解悶兒,講她聽到的滿天飛的八卦。

她知她的心事,懂她的苦悶,為她高興的事情高興。

不久以前,寒聲還陪着她胡鬧呢,她們一起喬裝成太監去馬球賽上擺攤——

啊,正是這裏,……她一邊僵硬地坐在溪邊回想,一邊笑,一邊哭。

她和寒聲不正是在馬球賽上分離了的麽?若是當時,若……

哪裏還能後悔。

她已許多年沒有哭過,這時,卻好像将積壓了這樣多年的眼淚都流下來。

月光還照着她。身子冷透了,她連擡起手去揩一揩滿臉淚水也做不到。

她抱膝蜷縮在野草岸,溪水裏月光粼粼,她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就看到她的容顏在水中浮現。

她對她說:“日後英雄碑冢,為寒聲也立一塊罷。”

水中夢幻泡影霎時消弭,她掬了個空。頓在原地半天,她慢慢擡起頭,閉了閉眼。

傷害寒聲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握緊了劍。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突然悟到,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一個人有情感愛恨,也太容易被影響。

一剎那,有個念頭湧進了她的血脈,随着血脈流到全身,仿佛一下子将她點燃。

她渾身都熱了起來,哪怕這夜的月光再冷、再冷。

她回到了後帳,掀開簾子,迎面就撞上一人,紫金袍紫金帶,幽幽散着杜衡冷香。

“朕還以為皇後不回來了。”

這淡淡譏諷的嗓音響在空帳裏,她覺得窒悶,垂着眼,意外沒有答話,而是沉默着。

她到桌案邊端直坐下,抽出一張紙來,又自顧自研墨,提筆寫了一行字。

寫完以後,她将這張紙拿鎮紙壓在桌案,眼前便猛然一昏。

昏了過去。

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只是她答應了趙桃書替她轉達,那就會做到。

……可是,她此前也答應過,要救寒聲她們出來。

她失信了。

這一夜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一旦閉眼,便是冷白月光下,寒聲撞劍而死的情景。

扶熙是秉着興師問罪的目的,在帳中等她半宿,殊不知她回來,不單是不言不語,甚至懶得理他。

她愈發任性妄為,她的眼中,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丈夫?

直到她突兀昏在桌案,他瞳孔驟縮,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倚在他的懷中,可是這麽燙,——他貼了貼她額頭,一樣滾燙。

老軍醫大半夜被人挖起來,匆匆忙忙提着藥箱趕去為倒黴催的皇後娘娘看診。診完以後,面對冷冰冰的皇上,一時語塞。

語塞半晌,終于說:“皇上,娘娘氣血虧虛,……不宜再受刺激,近期也不宜大起幹戈,大悲大恸。……娘娘高燒,卑職這就開方子……”

藥在爐中煎着,他才想起絮絮在昏過去前寫了什麽。

“臣妾從未忘記與陛下的誓言,百生百世,亦無更改。——趙桃書。”

紙上赫然呈此盟誓。

他一眼看到,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回眼瞧向床上昏沉未醒的妻子。

“大悲大恸,大起幹戈,”他眉頭鎖了起來,踱步到床前,望着她在睡夢裏依然皺着的長眉,“是因為……麽?”

她的臉上,甚至有斑駁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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