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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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夜的煙花聲。

她在過往無數思念他的孤枕難眠時——他是否在與“她”執手相伴?

在她夙興夜寐嘔心瀝血替他鏟除異己時——他是否在告訴“她”,“她”的母族将會是大衡朝鼎盛的家族?

在她陪同他一路流亡時——他是否心心念念都是早日見到身陷重圍的“她”?

她在此夜因為傷重徹夜難眠時——他是否在栖梧宮中與“她”結發合卺,海誓山盟?

她在此夜聽盡煙花寂寥聲——他是否在昏羅帳裏與“她”洞房花燭,翻雲覆雨?

是否在每一夜與她相擁成眠時,他心中所想的都是“她”?

是否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件趁手的謀權謀利的工具,所以她的一顆真心分文不值,她的喜怒哀樂無關痛癢?

他不舍傷“她”,小心翼翼掩護對“她”的愛意,生怕後宮的妒火燒傷“她”。

他不舍冷落“她”,哪怕夙興夜寐,也要抽出時間陪伴“她”。

他不舍“她”受傷,所以她傷害了“她”,他便挑斷她的手筋腳筋廢去她的武功,用一道诏書,抹去與她三年結發夫妻的情分。

愛人之深重,則為之計深遠。他深愛“她”,所以替“她”籌謀好一切現在及将來。

“她”的存在,讓她明白,他并非冷漠無情的人,而無情的那一面,僅僅是對她。

至于她在他的心中,又算什麽呢?

她渾身又燙起來,高燒反反複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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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累了,她就蜷縮成一小團,像受傷的小獸。睜大濕漉漉的眼眸,眺望着煙花不絕的天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天色漸漸露出曙光。

淚流到幹,頭疼和燒灼感交織着,素白床帷在窗隙漏進的風中,翩翩搖動。

她對着床帷發了半晌的呆。

痛很遠了。

愛也很遠了。

她想,她這輩子大約愛錯了人。

他永遠不會再是他了。

眼前模糊一片,飄忽的思緒像蓬草,淩亂地生長。

她陷入迷蒙的境地。

秋天的清晨,呼吸間都是寒氣。窗上落了淺白的霜,有停駐一夜的小蟲子,展翅飛走了。

梧桐一夜落了許多黃葉,鋪滿冷寂的院落。

鮮少有人打掃,枯黃的葉子愈積愈多,踩上去,會發出碎裂的聲響。

她聽到有腳步聲,踏碎了一院浸霜的黃葉。

屋子的門緊閉着,不過因為破敝,偶爾刮起的稍緊西風,輕易就能破門而入。

她聽到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暮秋清晨蒙昧的光線剎那瀉進來。

一陣寒風不合時宜地刮過,來人白衣翩飛,伫立之際,大雪剎那飄亂。

迷迷糊糊裏,她仿佛聽到有人輕喚她的名字:“絮絮。……”

嗓音溫柔,一如前世,令她恍然。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一片雪衣,在刮進來的風裏飄飛着。

有誰溫和吻上她眼角淚痕,低語:“絮絮,我找到你了。”

她被他一點一點吻過眼角的淚痕,那樣輕的吻,卻吻得她全身顫抖。

呼吸的溫熱氣息,浸着梅花的冷香。

逆光之中,細塵亂舞,那人揭下面具,她在似夢非夢裏,望到他眼下淚痣如血殷紅。

那點淚痣,如朱砂,如鮮血,幾乎是瞬間,在她腦海裏晃起一片吹角連營、火光四亮的濃豔的往昔長夢。

從南望山那夜做夢夢到山神的問題以後,她再沒有做過關于阿铉的夢。她以為是緣分盡了。

可是今日……今日為什麽還會夢到他?

她茫然迷蒙,怔住的時候,他已将她緊緊擁在懷中,如擁住絕世的珍寶。

前生的言語猶然在耳。

——“娘子,我回來了。”

——“确實不燒了,喝了藥,大抵明天就能好了。”

——“絮絮,等……等我好了,我帶你去煙都的城樓上看煙花……”

——“娘子,這些年實在委屈你了。娘子生得這麽美,若生在富貴家族,一定千嬌萬寵,哪裏要像現今這樣吃這麽多苦?”

——“今生清貧無以報卿,來世望你能投在大富大貴人家,盡享人間榮華。”

字字句句,至死不渝。

她嗓音啞得厲害,哭腔染上每一個字,她用盡全身的氣力:“混蛋——”

回憶裏他的話音輕若飄雪,稍縱即逝。

此時她抵在他的肩頭,顫抖難以自抑,狠狠咬在他的肩膀。

他悶哼了一聲,肩頭沁出血絲,将雪白的衣裳點上一點朱砂色。

他坐在床沿,緊擁住她,任她咬着肩頭,像受傷絕望的小獸作最後的掙紮。

她累了,慢慢又松了口。渾身的力氣都消耗盡,半夢半醒,她感到脖頸後滴落了一滴滾燙液體。

像一顆滾燙的珠子,沿着後頸滾下去,滑過她浸透冷汗的背脊,留下一長串滾熱的觸感。

悲喜莫若此。

是夢吧。她冥冥自想,所以這一面,是來同她作訣別麽?

她喃喃:“……你不知道,我曾試圖踏遍萬水千山去找你。”

她的目光漸次清晰,門外就是那顆梧桐樹,斷續飄葉。一兩片,被風吹進了屋門,掃過地面,發出簌簌的響。

“是不是天命注定,今生并無緣分,所以強求,下場慘淡?”

“可是,你有沒有記得我?有沒有一絲一毫記得我?”

絲絲寒氣湧進來,她下意識縮了縮,他驟然抱緊,似想把她揉進他的骨血一般。

他自小長在蕲山的昭微觀,拜觀主長嬰真人為師,學習醫蔔星象,奇門遁甲,五行八卦,天文地理。

師父對他傾囊相授。

他沒有俗家名姓,師父說,他雖生于帝王家,卻并無榮華命,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故替他取道號為玄淵。

他畢生所願,與師父一樣,但求懸壺濟世,解生民之苦。

二十歲加冠後,師父告訴他,他有個故人,有段塵緣未了。

只此一句,別無其他。

人海茫茫,衆生不過滄海一粟。若想找到那位連姓名都不知的故人,猶如大海撈針。

但若當真有緣,定會相遇。

一切,不過“冥冥之中”四字。後來他果然遇到了她。

那一回他偶然聽到有人在探聽他的行蹤,一時興起,想去禁宮看一眼與自己血脈相系的“家人”,所以那夜,他回到闊別二十載的禁宮,暗裏替他名義上的皇祖母解了毒。

禁宮陌生而肅殺,一草一木,見猶不識。

他不小心發現了許多秘密。

比如,那個給太皇太後施下慢性毒藥,致使她久病難愈、行将駕鶴的幕後之人,竟是他名義上的皇兄,當今的皇帝。

他亦去探望過他的母親,仁康宮裏,太後正指責淑妃沒有本事,留不住皇帝的心。

他還去中德殿看過他的皇兄,不過不小心撞上了他與一個妃子軟玉溫香的好事,他只好離去了。

世事皆有定數,他無意插手禁宮裏的勾心鬥角,朝廷裏的爾虞我詐。

等他出了禁宮的門,就再與他無關。

他在露落園裏,仰躺在老杏樹的枝桠間歇息。

溶溶一弦月色照耀禁宮,清輝萬裏,不明不暗正正好時,他被一只酒葫蘆塞子砸碎了好夢。

他稍一低頭,就望見杏花參差明亮的花影裏,有一個姑娘從地上跳起來,仰着頭,瞪圓了眼睛驚詫地看着他,話都說不明白了,——“你你你你是什麽人,怎怎怎怎麽在這裏?”

正如上面所述,世事皆有定數,強行插手,極可能造成失衡的後果,——因此他沒有忍住提醒她身後有蛇後,她果然被蛇咬了。

她暈了過去。

他從白衣裁下細長一條布,替她腳腕上的傷口上藥包紮。

今生第一面,他在樹上,她在樹下。

後來他再遇到她,依然是冷清的春夜。

那夜和皇兄歡愛的那個妃子被人推進水裏溺斃,他救她上岸時,一屍兩命,已經沒氣了。

他原打算離開禁宮,但有難以道明的直覺令他留下,所以第二夜他就再遇到她,是謂之緣。

她蹲在一叢山茶前。身後是上次咬她的小蛇。

他再一次沒有忍住,抽出劍将蛇一斬兩段。

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用他的眼睛來看,禁宮是陌生而且肅殺的存在,碧瓦飛甍鈎心鬥角,重疊錦繡藏污納垢。

但她是這樣明亮,與這座肅殺的禁宮格格不入。

即使相遇在長夜,也仿佛世界頃刻明亮起來。

她鮮活,有喜有愁緒。

她率真,不拘于世俗。

師父說他是一片不化雪,沒有顏色,近乎透明。

她一定是一炬火。自顧自熊熊燃燒。當他靠近她時,不由自主地……不由自主沾上她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樂。

道心動搖,這是修道者的大忌。所以他連夜離開了禁宮。

遠離那個姑娘。

五月,他随意蔔了一卦,卦象意指北陵。他本是為下山歷練,因此一路行醫,直到北陵。

他在一處小集市上再一次遇到她。她出手教訓惡霸。她驕傲,意氣風發。

可以偶遇到一個人三回,在道家來說,已是非凡的緣分了。

當然那時,師父也從沒有告訴過他,他這段未竟的塵緣,乃是姻緣。

但他卻得知——她已為人婦三載有餘。

那人亦非旁人,正是他的雙生兄長,今上扶熙。

那個時候,他忽然生出一絲悵然。為何當初,不詳的是他呢?……

他們同父同母,連模樣都近乎一模一樣,命運卻截然不同。

他為她占蔔過許多回,回回皆是大兇。

但師父曾斷過她的命數,乃是天生鳳命。

直至今日再見到她,他方才了悟到,何謂天生鳳命。

“鳳凰涅槃,向死而生。”

會諸兇神,九死一生。在于這一“生”字。

他抱緊了她,在她耳邊輕輕開口:“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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