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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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猶豫了一下,其實這樣多天以來,她并非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
只是以她的個性,次次所使用的方法,事實證明過于激烈極端,最後兩敗俱傷,或者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着實不可再用以前的法子。
因此,長嬰真人如此一問以後,她隐約覺察出,真人是有提點她的意思,故而說道:“絮絮愚笨,不知道長所言何解,”她揪了揪衣角,“若依絮絮本心,無外于殺人償命,昭雪沉冤。”
她說的時候,語聲悲哀決絕,慘烈的往事在眼前浮現,連身軀亦輕輕顫抖。
“好。”長嬰真人呵呵笑着,捋了捋胡須,半回過身,目光從白山茶花叢移到了這白衣少女的蒙眼素紗上,複問:“那貧道再多問一句,你若複仇,對象是誰?”
絮絮眼前第一個浮現的便是趙桃書——連帶着,記起成寧侯一家。
忽然心覺不對,何止是他們!
他們至多不過使陰謀詭計,而真正害她至此的元兇,……她張了張嘴,竟沒能說出口。
她微微垂下頭。昭微觀是小國宗,昭微觀主是國師,若她大剌剌地說她要向當今皇帝報仇,她總覺有點兒不好。
長嬰真人看出她的窘境,另笑道:“絮絮。那麽你有想過,複仇以後,何去何從麽?”
這幾個問題,每一問都直擊要害,絮絮愣愣地,說:“我大概……”
關于此,其實她沒有想好。
因為她太茫然了,她并不知區區一個女子,在除了相夫教子的這條路上,将會走出怎樣的路途。不知其艱難險阻,不知其結果何終。
因為她的身邊沒有這樣的女子;她被迫讀過的《女誡》類書中亦沒有過這樣的女子。
也許曾經浩蕩青史中曾湧現過如此燦爛一瞬的浪花,但那也掩埋于滾滾長河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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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想象,故而陷入茫然。
這就好像西域帶來的新水果,第一個嘗它的人,嘗之前總歸不知道它是個什麽味道,也沒有聽別人形容過它的味道。
也許很難吃,也許很好吃,……都說不準的。
她的思緒亂成一團麻,好像有什麽叫嚣着要沖出牢籠,但——沒有尋到出路似的。
絮絮遲疑了很久,終于道:“還請道長指點迷津……”
長嬰真人慈和笑道:“這很容易。若你想做個刺客,刺殺得手以後,不論死生,寧為玉碎——貧道便替你化去內傷,放你下山尋仇去。”
絮絮急忙打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道長,我再不要做什麽刺客,……”她慢吞吞道,“事實證明,那是最蠢的法子。”
寒冷春風吹了淡淡梅花冷香過來,長嬰真人嗯了一聲,徐徐邁步,往誦靈閣去。
絮絮聽到腳步,忙跟了上去。
便聽長嬰真人一面走,一面悠悠道:“若你并不想做一名刺客,那麽,絮絮,你想做什麽呢?”
絮絮啞了啞,半晌答不出話,到了這誦靈閣門前,她躊躇着,門吱呀一聲打開,長嬰真人踏進閣中,腳步沉穩徐緩,聲音泛有微弱回音:“絮絮,你暫時可能無法得到答案。不過,命數如此,只是早晚。”
誦靈閣似乎許久沒有開放,踏進閣中,她聞到了略含腐朽潮濕的氣息。
此地寂靜極了,長嬰真人默然擡頭看向誦靈閣裏陳列的諸多神像。
一幕天光從門前照了進來,少女的形容在這天光中泛起柔和的光暈。
若絮絮可以視物,一眼就可看到,這供奉的諸多神像當中,有一座正是威嚴肅穆的山神之像,除了破損的程度,同她在南望山中所見,幾近于相同。
長嬰真人開口:“絮絮,還有一個問題,尚要問你。你當真下定決心,徹底對前塵往事,選擇放手了麽?”
絮絮一怔,微微苦澀道:“真人這是說的哪裏話。自經生死,遍嘗別離苦楚,絮絮怎還會惦念那些缥缈之物。早在禁宮當中,我便已決心……決心了結這段孽緣。所有糾葛,種種往事,……”她輕輕一嘆,“皆是雲煙而已。”
長嬰真人目光不再落于這小姑娘身上,而是回身,與那滿殿森嚴神像一一對望,他微笑道:“貧道所言前塵,并非你此生的前塵,而是——前生的前塵。”
絮絮愣了愣,啞了半晌,道:“道長知道……?”
誦靈閣中一片寂靜,長嬰真人唏噓說:“不錯。但這世間,知曉此事者再無第三人,絮丫頭,我窺得天機,因此告知于你,但望你莫憶歧路,重返大道。”
這些玄而又玄的話語,絮絮其實聽得一知半解,她對這些悟性一向不高,但是囫囵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她以前,是入了歧途。
“真人,可否說得再明白些?絮絮也好在日後及時改正……”
長嬰真人呵呵笑道:“非是貧道故弄玄虛,只不過仍是那四字,‘時機未到’。”
絮絮癟了癟嘴,暗想,怎麽修道的人都這樣神秘,至于時機……何時才是時機呢?
她總感覺今日這番話,說了但似沒有完全說。
但也許說了什麽,只是她沒有聽懂?待她回去,同玄淵一起參悟參悟,他悟性高,勢必比她悟得多。
絮絮忽然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跪倒在地,俯首道:“真人,我想拜您為師——”
“哦?”老人笑眼看着這個小姑娘,問:“為何?”
絮絮道:“方才真人問我的幾問,我不知怎樣解答,也許過很久,依然不知。但您不同,您是局外人,亦是世上高人,單是從我角度,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若我拜您為師,或許疑問便能得解。”
“真人,您問我将何去何從,我突然想到,也許複仇并非終身的目的,而可能只是我實現那個尚未找到的終身目的的一道關隘,既是如此,我的何去何從,不需建立在複仇之上。”
她一頓,心跳得十分厲害,“真人,我此前聽玄淵道長說,您是當世絕無僅有的高人,我想跟着您學習,只出于我想,而不是出于其他任何緣故。”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還有,昭微觀飯菜特別好吃。……”
又補充了一句:“玄淵師兄也很好。”
聽她連師兄都叫上了,長嬰真人笑道:“好了,絮丫頭,過來坐下吧。”
絮絮乖乖地坐在蒲團上,微仰小臉“看”着老人,道:“真人,您答應我了麽?”
長嬰真人笑道:“數年以前,貧道占蔔過一回,命中确實帶一位女弟子。”
絮絮急忙說:“玄淵也這樣說,真人,收下我罷——”
真人道:“來,伸手。”
絮絮乖乖攤開手心,長嬰真人替她把了把脈,絮絮看不到他神情,自也沒瞧見這老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
診完以後,長嬰真人久未言語,急得絮絮在心中不住瞎想,難道是什麽治不好的傷?武俠話本裏常有寫,哪位大俠身負重傷,命不久矣……
她愈想愈急,終于忍不住,好奇問:“真人,怎麽樣?”
忽聽他笑着說:“你啊你啊。若将來你入我門中,第一件事就是讓你練習打坐參悟。”
絮絮倒會捕捉關鍵信息,欣喜道:“您願意收下我!?”
她忙要喊師父,被長嬰真人笑着制止,說:“若入我門中,還需繳納束脩。”
絮絮沒摸到頭腦,愣愣說:“束脩?”她想了想,“您開口就是了,我別的沒有,就是有點兒小錢,……”
“非也。”長嬰真人一面搖頭,一面笑道,“此束脩非彼束脩。”
絮絮出來的時候,玄淵一眼瞧見重重花木道裏走出的白衣姑娘。他慢慢向她迎過去,不出他所料,在之前絆了一個踉跄的地方,她又絆了一下。
這回他穩穩扶住了她了。
“玄淵,是你?”她問,扶住她胳膊的力道,她已很熟悉,熟悉得像吃飯喝水一般。
他輕輕嗯了一聲,問她:“你的傷……師父怎樣說?”
絮絮嘆了口氣,嘟了嘟嘴說:“真人說的話我沒怎麽聽懂……”她重複了一遍,“世上物非此即彼,非彼即此,人若非生則為死,非死則為生,而其他種種可能性,莫不源于彼此之間衍生而出。”
她一頭霧水,似她這不愛讀書的人,這路上想了半天,也沒想通其中的玄機。
玄淵聽後,眉眼一舒,靜靜說道:“師父的意思是,可以化解,且,另有機緣等你。”
絮絮發誓她在這二位跟前聽到的最多的詞就是“機緣”。她不禁很煩惱,為什麽不說得更明白點,讓她這個俗人也參透參透。
她只好追問:“是什麽樣的機緣?”
玄淵微微搖頭道:“我亦不知。”
這時兩人已步過月亮弧門,山風吹過衣擺,獵獵作響,她煩惱道:“我向真人提出拜他為師了,不過……”
玄淵見她愁眉不展的模樣,不禁擡起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蒙眼的白紗,笑問:“是什麽難題,連你也覺得困難?”
絮絮站定,嘆出長長一口氣:“不過真人問我要一份束脩——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雖說難得,但也并非沒有,所以師父所言的夜明珠,有所局限?”
絮絮點了點頭:“是南越國王宮供奉的夜明珠。”
玄淵靜了一靜,絮絮疑心他正在掐指一算,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旋即問他:“你在想什麽呀?”
他道:“絮絮,我知道師父的意思了。”
山上漸漸下起淅瀝瀝的小雨來,春寒料峭,玄淵道:“先回房間罷,下雨了。”
說着,一柄竹傘在她頭頂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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