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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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及她反應,裏頭已有一聲應答:“誰?我表妹?”

嗓音清淩淩的,一聽就知道是誰。

絮絮站在門口,恍惚裏一個擡眼,正見那個女子打起簾子出來,穿着一身尋常的藍布碎花裙。頭發用僅有的一支銀簪子挽起,碎發落在額前,姣好容顏,叫這天地頃刻明亮起來似的。

對方秋水眸往四下一掃,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她,四目相對,絮絮心頭一震。

她笑意盈盈:“嬸子說的是她?”

圓臉嬸子就站她旁邊,連連點頭,道:“正是哩——我瞧着你們姊妹倆确實有點相似,而且她曉得你家相公名字,……”

絮絮心中打好了腹稿,這時候,兩三步走過去,甜甜乖巧地喊她:“表姐,你肯定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娘親的二表姐家的四叔家的侄孫女……”

她費了很大的口舌終于令她相信她就是她的遠房表妹,父母雙亡家裏沒有人了,娘親臨去前喊她投奔容絮絮這個遠房表姐。

容娘子她半信半疑,但是為人熱心腸,見她說得這麽情真意切,也就讓她進屋了。

絮絮踏進這陋室中,四面環顧,暗自嘆息,原來前生住的是這樣清貧的地方,屋舍簡陋,椅子都沒有多餘的一把。容娘子拾出唯一一把竹椅子給她坐下。

雖是清貧,但容娘子還是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她悄然端詳着她,心裏滋味難以言表。

容娘子彎眼一笑,将茶杯遞到她手裏,笑笑說:“家裏窮,沒有什麽好東西,妹妹你寬待些。”

絮絮握着茶盞,心頭澀楚,鼻尖忽然一酸。容娘子業已坐回了織布機跟前織起布,見她坐着神色傷心,複又起身,坐她旁邊,攬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說:“妹子別難過了,既然來了咱們家,怎麽也不會再叫你受氣,啊。”

被夢境中另一個自己寬慰的感覺,叫她破涕為笑,側過臉同容娘子對視,說:“表姐,我來之前……我爹娘給我留了些錢財……現在世道亂,我也沒有親人了,……表姐,謝謝你收留我,這點錢,你拿去和姐夫一起做個生意吧?去煙都,或者去上京,開個鋪子,置一處宅院?”

容娘子大驚,臉上浮現出愠怒:“妹妹,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們雖窮,但這是你以後的嫁妝,你爹娘留給你的,你也說了,這世道多亂,你一個女孩子家,沒點家底怎麽好?”

絮絮心頭也很煩惱,畢竟她們倆某種意義上是一個人,性格麽大差不差的,也就是說,一樣很固執。

她固執要送錢,容娘子她固執地不肯收——兩人僵持着,絮絮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來,于是說:“那,表姐,能不能拜托你和姐夫,幫我置辦一處鋪子,到時候我們分紅。”

這個主意得到了容娘子的肯定。絮絮暗自得意自己還是最了解自己的——就聽容娘子她說:“我沒什麽見識,等晚上,你姐夫他回來,同他商量商量……”

提起“你姐夫”時,絮絮望見,她滿眼都是閃閃的光亮。

傍晚時分,容娘子在鍋臺旁忙着做飯,絮絮表示她出去買點菜回來,在鎮上轉悠一圈,買了三四斤肉,十來斤米面、一桶油還有兩籃子新鮮菜蔬。因為買得很多,米鋪的夥計巴巴兒地幫擡。

絮絮心頭滿是心願将成的喜悅,哼着小曲兒到了屋子外,此時裏頭點了一盞昏黃油燈,朦朦胧胧的光便照映出一個影子來。

她還沒進屋子,就已聽到一句人聲,清朗含笑地響起:“今兒怎麽了,咱們家來了財神?平日你都舍不得點燈的。”

她的步子忽然一凝,叫夥計先放下,輕輕走到了窗邊,從破紙的縫隙裏往裏頭窺去,昏黃的油燈明滅閃爍得厲害,有兩個人并坐在床沿,男人攬着女人在懷裏,模樣十分親密。從這角度瞧不見他的樣子,最清楚不過的就是,他們二人十指交織。

接着屋中是女聲笑着嗔他:“什麽財神,是我遠房表妹來了!”

“表妹?我怎麽沒有聽你提起過?”

“我也不大記得了,但人家都來了,況且也說得上家裏人姓名,我就讓她暫時住我們家。哎,她倒可憐,爹娘都過世了,孤零零的。阿铉,你說,她以後怎麽辦呢?”她一頓,但又十分開心,“她說開個鋪子,正好手裏有些小錢,阿铉,鎮上有沒有合适的?或者你問問能不能去江州城裏開?”

她說着說着,她身側的男人低低一笑,笑似朗月清風,溫和道:“知道了,明日我便去打聽打聽。……”

她歪進他的懷中,動作自然而然,嘴角挂着很得意的笑:“今天我織了三尺布呢!過幾天給你做身衣裳,你也好進城去。”

清朗聲線頗含寵溺:“我娘子最厲害了——”

她又催促他去做飯:“你燒兩個菜,燒最拿手的那個……等會兒表妹就回來了。”

他應聲,她說:“家裏後院還有只雞,炖了吧。……炖湯,然後雞肉再燴一燴。”

男人就起了身,想必是要出來捉那只倒黴催的雞。

他打簾子出來,正正好月光滿地如霜,絮絮驀然擡眼,與他四目相對。

他先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道:“表妹?”

絮絮怔了一怔,手裏提着的肉啪嗒落地,叫她醒了神。身後的夥計先已扛起米和菜,笑着說:“元相公,原來是你家表妹啊。”

絮絮覺得今兒這雙眼睛,總是很容易酸澀濕潤。

月光底下,那個人,身形清峻,衣裳是最尋常的青葛布衫子,衣衫雖舊,但幹淨整潔。他站在那裏,如松如柏,目光溫和看她,嘴角噙着一抹清朗的笑意,令人想到四月南山的春風。

“表妹,快進來罷?”他說。

絮絮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肉,抽了抽鼻子,垂着頭快速進了屋子,将肉啊菜啊一股腦擺到竈臺旁邊,小聲說:“姐夫,你別殺雞了,我買了很多菜。”

他們二人看着這送進屋中的米面油菜肉,都目瞪口呆,這輩子也沒有過這麽多食物。

絮絮來之前就買了一張皮面具,同玄淵那款式一樣只遮住上半張臉,便不妨礙吃飯,也不會叫他們認出她的相貌來。

容娘子頗是心疼地說:“你這傻丫頭,買這麽多做什麽,……”

絮絮心道,她此行就是來當財神的,笑了笑,說道:“表姐,人生在世,該吃吃該喝喝嘛。”

容娘子拉着她坐下,一邊不忘催着元铉:“阿铉,你快點做菜,妹妹肯定餓壞了。”

夜色漸深,屋中是一番場景,屋外是一番場景。

不同于裏頭那合家歡的快樂景象,屋外繁星若水,寂靜冷清裏,只有一人抱劍曲膝坐在不遠一顆梧桐樹上。

他這時候,十分痛恨起自己的耳聰目明了。

絮絮既知歷史,當然也知道雲來鎮後來陷于戰火中,不宜久留。她做出的規劃是,要在末帝三年、也就是明年天下大亂之前,讓他們倆要麽逃到北邊的上京,要麽逃到最後攻克的煙都。

不過當前的要緊事,還是趕緊拿着五兩金子發家致富的好。

五兩金子足夠普通人生活一輩子了。

商量之下,他們決定盤下一個藥鋪。絮絮心想,藥鋪好,藥材最是緊缺。

當夜,絮絮和容娘子一道睡,讓元铉在柴房裏将就一夜。絮絮心想的是,沒想到這屋子還有柴房……

疏疏夜月光中,她心懷着對未來極好的憧憬,怎麽也睡不着。但連日奔波的疲憊倒是叫她又不得不躺在床上。

她尚且回味着元铉做的那道東坡肉,心想,他若有機會做個貴胄家中的廚子,這輩子大抵也吃穿不愁了。有的人做飯的天賦委實是與生俱來的,她就沒有——扶熙也沒有。

她于此時見到真正的元铉時,忽然想着,為什麽前生的她和自己性子極像,但元铉和扶熙除了那張漂亮的臉以外,好似就沒有什麽相似處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小院子的柴房,夏夜因為暑熱,只半掩着門。門輕輕開了,元铉也只是遠遠看了一眼,當是風動,沒甚在意,繼續閉上了眼睛睡覺。

他并不知,門開的剎那,月光湧進柴房,一道筆直的影子,也一同映了進來。

那人靜靜地看了看打地鋪的男人,月光恰好照在了他英俊沉睡的容貌上,這張臉,他無比地熟悉。

這便是她的……亡夫了。

他跟着她一路到此,也将他們的言行舉止一一收在眼底。

他注意到她眼中止不住的歡喜,到了這裏以後,數次眼眶通紅。那不同于傷心難過的哭泣。

這裏原是她的故鄉,唯一可以稱得上她故鄉的地方,江州的雲來鎮。

阜江浩浩蕩蕩流經此地,偏安一隅的江北小鎮,民風淳樸,美好如斯。

他也是在此處,見到了她的“前生”。即使命運不同,但她們的容貌個性卻是一模一樣,率直熱情,只不過此生她生長在民間,普通的家庭,反而少了些浸醉權謀算計的感覺,更多了些淳樸潑辣氣。

原來……她從前是這般模樣。

他想着想着,嘴角不禁一勾,不管什麽模樣的她,都一樣的好。

至于她的亡夫,……他的笑意漸漸消失,手中愈發攥緊那一方白梅花的手帕。

難怪令她念念不忘這麽久。

有珠玉在前,那麽他,……他忽然悵然起來了。心底蔓延起難言的苦澀,世上一切遺憾,皆因不可再。

元铉正是她的不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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