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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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子下到山門時,少明已經沒有了呼吸。

白衣少女抱着她溫熱身軀,跌倒在了長階前。薄薄的雪落到她眉睫上,原本還能化成水珠,後來積得多了,便成了一層白。

淩霄子慢慢向她這裏走來,試了試她的氣息,半晌,搖了搖頭,長長嘆息:“時也命也。”

絮絮仰頭,眼裏一片都是模糊,輕輕問他:“師父,師姐就這麽走了麽?沒有救了麽?……師父,您醫術高超,……”她漸漸地說得小聲了。

淩霄子接過她的屍身,背在背上,向山上去。絮絮和玄淵兩人無言跟在他的身後。

他的嘆息,分明比雪還要輕,但入耳時,卻是萬分沉重。“哀莫大于心死。”

師姐的死,在于心死。

絮絮朦朦胧胧地想到,師姐心中熱愛的那麽多,現實卻和理想背道而馳。她心系的,她關懷的,她試圖拯救的,——最後卻都成為了指向她心中的利劍。

上山途中,落雪寂靜。

昭微觀為她舉行了葬禮儀式,仍以昭微觀弟子的身份,在觀中的誦靈閣立一尊長生牌位。

絮絮告訴了淩霄子,師姐遺願是要火化遺軀,散在五湖四海。彼時淩霄子注視着少明的長生牌位和靈柩,淡淡點了點頭,過了好久,才說:“她向往那片天地,願意世世生生守護。……頭七過後,……火化罷。”

第七日,少明的屍骨焚化在水殿,冬日沒有什麽鮮花可以陪葬,山中松柏森森,絮絮折了兩枝松枝,畢竟她此生如松如柏,怎樣也擔得起的。

火光殆盡,骨灰收在青瓷瓶中,絮絮打算下山時,帶着師姐,如她所願的那樣,撒在天地之中。

這日昭微觀中,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火化結束之後,出了水殿,雪下得正急,遠遠聽到有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循聲望去,只看到及膝雪地中,一個穿玄衣的青年抱着個嬰兒,呆滞地站在正殿寬闊的平地上。四周無遮無擋,漫天飛雪,只他孤身站立,格外顯眼。

他往前走了兩步,支持不住地踉跄了一下,懷中嬰孩大哭不止,絮絮認出他來,只是此時,心中悲怆,見到這個男人,——這位帝王,所餘不過是視而不見。

他問她:“少明呢?”

三四步遠的距離,絮絮靜靜道:“師姐過世了。陛下。”

他瞳孔驟縮,滿臉不可置信,肩上發上落滿雪花,說:“不可能,她是不是,不想見我而找的托辭?”

懷中那個孩子仿佛有所預知般,哭得極其的兇。他低頭去看孩子,神色哀戚,懇求道:“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就讓他見見他的母親,……我知道,她現在生我的氣,但她應該明白我的苦衷。”

絮絮連扯出假笑去應付他,也懶得應付了,神色冰涼,告訴他:“師姐并不生你的氣。師姐已經走了,陛下不必再打擾她。”

他忽然發了瘋似的怒吼:“朕不信!你們口口聲聲說她過世,那她的屍身何在?她的屍身何在!”

雙眼通紅,目眦盡裂,這時候絮絮冷眼看他,竟只覺得好笑了。她的目光越過他,落在滿山雪色中,飄舞的雪花叫山闕模糊極了。她說:“師姐遺願,想要火化為灰,散盡在五湖四海。”

扶崇怔了半晌。

絮絮想越過他下山去了,擦肩的時候,他側過臉,問:“她不生我的氣麽?”

四目相對,絮絮告訴他:“師姐只字未提,想來已是不在意了。……”

盡管他雙目怒睜,模樣目眦盡裂,可是這時,有淚滾出眼底,極快滾落,滴在了嬰孩的臉上。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可是他悔過,痛哭,還是無盡的悲傷——那怎麽樣,師姐還能複活麽!

他以後終究要成為青史垂名的開國皇帝,此間短暫悲痛,甚至沒有記錄進史冊當中。

他甚至在史書上捏造了一位與他恩愛長久的皇後,以作為此後萬世帝後的典範,好供人緬懷惦念。

他将自己塑造得光明磊落,仁義道德,他坐擁萬裏江山,而這樣好的師姐——只能長眠于末帝五年的寒冬,世間種種美好,再也與她無關。

追悔莫及如何,到底無關痛癢。

絮絮怎麽也沒有想過歷史上那恩愛一生的模範夫妻,真正的結局是如此悲哀。

而她曾經心向往之的孝明皇後的帝後之情,現在看來,猶如薄紙,一捅即破,輕賤至極。

她也忽然明白了,當年太/祖皇帝攻下煙都,班師回朝,路經南望山上,所發感慨何意。江南隐隐,不見故鄉,哪裏又是不見故鄉——分明是不見了故人。

她的步子頓了一頓,在臺階上,回頭望了望那個跌跪在雪地中的玄袍青年。

視線上移,淩霄子伫立在正殿門前,仙風道骨,卻似蒼老許多。

玄淵見她愣住,低聲問:“怎麽了?”

絮絮擡眼,眸光忽然迸發出了極耀眼的光芒——她将師姐的骨灰瓶遞給玄淵,說:“你等我一下。”

她回頭向着扶崇走了兩步,又兩步,嗓音平和,叫他:“陛下,師姐其實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聞聲,扶崇果然驚起身子,立即回身,同時急忙問她:“是什麽——”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從她手中所持的折扇中嗖地射出了八八六十四枚銀針,刺進他雙眼、咽喉、心口,血未流出的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緩緩倒進茫茫雪地。

銀針殆盡,蒼茫茫的大雪,逐漸掩蓋了他的身軀。

天地寂靜。

她一骨一骨地收攏了折扇,喉嚨哽咽,半晌無言。

玄淵攬了攬她的肩膀,說:“我們下山吧。”

她好半天,擠出一個“嗯”的音節,再多已說不出了。

行到山門之前,驟然發出了巨大的白光,極其刺眼,絮絮心頭倏地一震,“怎麽回事啊——”忙就去抓玄淵的袖子,抓住了,混沌裏不辨聲音,只聽得模模糊糊一道答應,忽然之間,天地改換。

在混沌中,她忽然間感覺身上又開始發冷,不由暗罵怎麽這個時候內傷發作,它發作得太不合時宜了。

再次睜眼時,絮絮眼前一片漆黑,眼上還蒙着白紗。她下意識摘了白紗,旁邊就是玄淵,四周似乎是個山洞。

洞口隐隐灑下了微明微暗的天光,她晃了晃身邊的玄淵,喚道:“玄淵?”

他才如夢初醒。

醒時慢慢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是她,便笑了一笑,再看周圍,疑惑說道:“這是……思過崖的山洞,萬法陣……”

絮絮說:“我們是不是出了夢境了?”說着就要起身四處查看,剛起身,就好像踩到了什麽,被絆了一跤。

玄淵險險接住她,大抵是剛剛夢醒,夢中滋味尚未消去,因此動作笨了些,兩人齊齊疊在了一塊兒。

絮絮壓到他身上,四目相對,就差親到一起,幸好她還有僅存的理智,努力昂着腦袋。

便是這麽一昂,她忽然發覺在她正面的石壁上,隐隐浮現出了什麽字跡。

她叫道:“玄淵,你看——”

兩人狼狽爬了起來,玄淵吹亮了一支火折子,湊近去看,原來是壁畫。壁畫配文,玄淵輕輕念道:“餘幼時上山學道,歷十六載,……”

配文記載了百十年前,昭微觀中弟子少明的一生,撰文之人,則是少明的師妹少真——後來繼任觀主,為虹虛道人。

絮絮和玄淵對視一眼,玄淵說:“此前從未見過這壁畫以及文字。原來這萬法陣正是虹虛師祖布下的,為解一百多年以前,她心中一樁憾事。”

夢中所經歷的每一幕歷歷在目,絮絮輕聲說:“原來是少真的夢境。我們都猜錯了。”

玄淵道:“這石壁上,寫道,當年少明師姐下山扶危濟困,欲在亂世救濟世人而不得,抱憾終身郁郁離世……而終究無法為師姐平複遺憾,為無辜喪命者報屠城滅口之恨,一生避于昭微觀中修行,布下此陣,解陣者,即是有緣人。”

洋洋灑灑,記刻這些文字,絮絮擡手撫過,心中百般滋味,說:“若非親歷,誰會知道歷史真相如此殘忍。誰會知道青史當中,尚且有此憾事。”

玄淵解讀文字忽然一頓,看向絮絮:“難怪萬法陣,其他人破不了,唯獨你可以破。”

“難道是指我在夢中……殺了扶崇?”

“我想,可能是指,其一是扶熙的心頭血,扶熙終究也有少明師姐的血脈——其二是扶崇的心頭血。二者合一,從而破之。”

絮絮嘆道:“那只是夢,現實當中,毫無改變。”

玄淵卻搖了搖頭,神色認真,複看向了壁畫,說:“絮絮,你不是說,神秘山洞中,常有寶物?”

聞言,她立即也看向他所指之處,詫異道:“這不會是什麽練功心法吧?……”她頓了頓,擡眼看着玄淵,“說起來,我剛剛在夢裏,……就是混沌之中,忽然感覺內傷發作了……”

他忙問:“現在好些了麽?還疼麽?”說着就要拉她的手,傳內力以鎮痛。

絮絮搖頭:“不疼了,好奇怪,好些有一股力量注進來,我原以為是你。”

一行文字不大顯眼地映入眼簾:“畢生所學,贈予有緣人。”

兩人對視一眼,玄淵眼中忽然泛起喜色,道:“絮絮,你照着這壁畫上,試試運功?”

絮絮誠然沒想到,來後山轉轉會有此奇遇。

照着壁畫所繪運了運功,身周那股橫沖直撞的真氣突然湧出,痛得她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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